晚上十一點,趙慕慈關上電腦準備下班。
乘電梯到負二層,她那輛白色轎車就停在那里。
走到一半,手機響了,原來是這兩天改好的一份長達兩百頁的合同發給客戶之后,此刻來了反饋。客戶重點關心的是某些條款中涉及到的法律風險和商業考量,趙慕慈聽下來,就地打開電腦,跟對方聊了起來。
聊了差不多二十分鐘,電話才掛掉。趙慕慈掏出紙巾,放在眼皮上輕輕揉一揉發澀的眼球,合上電腦裝進包里。
正忙碌間,聽見身后過道里一陣講話的聲音,似乎還有Cindy的嬌笑聲。
趙慕慈低了頭,拿好電腦便往前走去,不想一群人轉眼間已經到了身后。
Cindy瞧見了趙慕慈,如同瞧見了敵人落難一般,幾分恨氣幾分幸災樂禍,笑得更開心了。
趙慕慈默默加快了腳步,只想快點鉆到車里。不想后面有人叫:“Monica!”
趙慕慈停住,慢慢回頭,看見了一群跟她一樣在這個點下班的同事們,其中喚她的女同事正看著她,Cindy和其他同事也看著她。
不得已,趙慕慈轉過身來,閃開Cindy的打量,笑著回應:“嗨!都這么晚。”
Cindy雙臂抱胸,嗤笑一聲:“可不得這么晚嘛。”聲音很是有些陰陽怪氣。
大家短暫沉默一下,接著應道:“是啊!命苦啊!”
大家一起往前走去,各找各的車。
剛才的女同事瞧見了Monica的車,于是上前跟她說話:“早聽說你買了車,前段時間在項目上,一直沒機會見。原來是這輛。”
趙慕慈笑答:“對。代步車。”
女同事看看車:“這4系吧?”
趙慕慈笑著點點頭,眾人面前,實在不想多談。
女同事似乎并沒有更新到最新狀態,她看著趙慕慈,滿是贊賞:“哎喲,你這煥然一新了啊!不錯不錯,有前途!”
趙慕慈知道她是好心,但此刻實不宜多談,因此她只是謙虛笑著,說著沒有沒有,代步車罷了。
Cindy早已站在兩人身后不遠。她的車就停在旁邊,是輛鮮紅的轎車。與趙慕慈買的一個牌子,型號不同,比趙慕慈貴出不少。
聽到女同事贊趙慕慈有前途,Cindy不舒服了,她柔柔的開口了:“Monica,你檢討寫好了沒呀?Julia讓我問你呢。”
此言一出,大家都看了過來。女同事驚奇的看向了Cindy,又回頭看著趙慕慈,一臉疑惑的樣子。
趙慕慈早已低了頭,暗暗攥緊了手。檢討她已經當面向Julia交了,Cindy這是故意當著眾人的面讓她難堪。覺察到眾人看過來的目光,下午那會那種場景仿佛又重現了,失落感加羞愧感,她覺得自己臉紅了。
見趙慕慈默不作聲,她決定再刺激她:“要是沒寫好,那你可要抓緊了,今晚務必趕出來,免得明天又被罵,到時候,可別怪我沒提醒你啊!呵呵呵……”
不管在哪里,總是少不了趨炎附勢的人。尤其是在由一群被詬病為“精致的利己主義者”組成的高端律師事務所里,這樣的人似乎就更常見了。
此刻Cindy不懷好意的笑了,她身后的一男兩女三個律師也竊竊地笑了,形成了一種令人不適的氛圍。
其他律師們也都找到了自己的車,還有人陸續過來。這幾人陰陽怪氣的笑起來,立時引起不少人的注意,往這邊看了過來。
女同事也聽出了不對味,大概兩人之間有了什么不和氣的事,她不知道而已。她看見了趙慕慈低著頭似乎在忍耐的窘迫模樣,又聽到Cindy和幾個人幸災樂禍的嘲笑聲,心里頓時信了幾分,暗想糟糕,這本來是拍馬屁的,不承想拍到了馬腿上不說,還惹得另一匹馬來踢槽了,這叫什么事……
正自懊悔,想著怎樣才能脫身,忽然發現很多人都往這邊看了過來,再瞧瞧兩人的模樣,她又覺得,即便如此,Cindy這般當著眾人下同事的面子,做的也確實有些過了。
懷著幾分歉意,幾分看不過,她開口了:“Cindy你說什么啊哈哈,哪里還有不錯的地方,Julia管你們也太嚴了。這么晚了不困嘛,趕緊的回去睡覺吧,明天還一堆事呢。”一邊說著,一邊上前,作勢想將Cindy勸回去。
Cindy沒動,還是冷冷的盯著趙慕慈。趙慕慈一言不發,拉開車門準備坐進去離開。
大約兩人吵架,如果只有兩個人,還不一定吵的起來;若是恰恰有個人來勸一勸,那百分之八十是能吵起來了,因為勸架的人若是能量威力咖位不夠,這勸本身,作用到兩人身上,反倒會形成火上澆油之勢。
女同事顯然沒想到這層,只是憑著一腔善意和幾分看不過來勸Cindy。不成想Cindy完全不買她的賬。
一來女同事并非所里有影響的重要人物,只不過和她們一樣是六年級剛升了初級合伙人的,本來就令人有些微妙的不忿;二來女同事跟她們往來不多,最多就是見過幾面的點頭之交,沒什么需要顧及的臉面問題;三來女同事不問青紅皂白,只是單邊勸她,似乎帶著為趙慕慈開脫之意,加上她剛才主動和趙慕慈搭腔,更加讓她覺得她并非公正勸架,反而像趙慕慈的同伙一般。
于是Cindy對她不住的勸離的話語充耳不聞,冷著一張臉似沒聽見一般。
瞧見趙慕慈要乘機開溜,她伸手一把將女同事掀到一邊,幾步上前,按上車門,沒等趙慕慈反應過來便將車門重新合上。動作激烈,車門發出“嘭”的一聲悶響,在夜晚的地下車庫中甚是響亮。
一時間周圍的空氣似乎凝固了一般,空氣中彌漫著一種令人窒息的安靜,所有人都看向了這邊。
趙慕慈攸地看向Cindy。她本來沉浸在當中被嘲的難堪中,只想速速離開,逃離這難以忍受的場景;沒想到Cindy竟然如此蠻橫的阻攔她。這粗暴的一推使得她的新車發出巨大的悶響,她自己也仿佛遭到了重擊一般,心中蹭地生起一股怒氣。
看著趙慕慈惱怒的面容,Cindy有持無恐的笑笑:“想走?沒那么容易。”
轉身環視一圈往這邊圍過來、看過來的人們,大多是智誠的同事或別家公司經常打照面的職員,她輕佻的笑笑,聲音相當輕柔和善:“你跟大家說說,你怎么搶我客戶,越過我和我客戶溝通的?看著一副道貌岸然,老實忠厚的模樣,干的這叫人事嗎?”
聽到周圍人又指指點點加竊竊私語起來,這竊竊私語的聲音嗡嗡嗡像蒼蠅一般,夾雜著“搶人客戶”、“打上門來”、“真是缺德”這樣的詞語,令趙慕慈感到心煩又尷尬。
她一邊感到窘迫,一邊產生一種奇異的感覺,仿佛自己如一只困獸般,困在了一種類似情境的循環里。如同奇異博士中的時間循環一般;仿佛此刻當眾被人關注議論、指指點點的困境,就是今天下午的困境的再現。周圍的人群,不依不饒的Cindy,都在等著她的反應。只有給出正確的反應和答復,才能從這里脫身,否則就要一直循環重現下去,沒有止境。
“怎么辦?”她看著眼前的一切,有一種恍惚不真實的感覺,心里的問號一遍遍回響著,等待著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