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趙慕慈的生活里,工作幾乎可以說占據了她百分之八十以上的時間。
睜開眼是工作,閉上眼睡夢里還是工作。工作工作工作……無聊嗎?哪里有時間考慮這個,有的只是無盡的忙累,還有不時的一堆雞毛。
但忙碌也在某種程度上帶給她一種充實感,工作充滿她的眼耳五官,令她無暇顧及其他,并將其視為生活本身和生活的全部。
忙碌也帶給她一種直線型的生活軌跡,似乎只要沿著這條軌跡,每日起床上班做事下班如此循環往復,就達到了某種不受譴責的標準,在這種線性的生活軌道中,借著一種慣性麻木的度過每一天,麻木的走向未來。
然而,就算是自己的生活,也不完全是由自己做主的。就算是再與世隔絕,也免不了很多人參與到你的人生中來,因為人就是生活在社會中的。
社會是什么?一切關系的總和。人的生命和變化,就是在不同的關系中展開的。
這天是一個周五的下午,按照慣例沒有特殊情況的話,可以6點半下班,享受一個難得的周末。和所有人一樣,趙慕慈所有緊急的工作都排在前四天完成了,因此這個下午只是不緊不慢的做著一些事。
忽然聽見微信在響,拿起手機看,是May發來的消息,問她明后兩天哪天得空,跟她老公一起吃個飯,順便介紹個朋友給她認識。
趙慕慈想起上次在電梯里May說到要幫她介紹對象的事。本以為就是隨口一說,沒想到她真安排了。
記得當時她是有委婉謝絕的,但顯然沒有作用,可能這個謝絕不太明顯吧。
趙慕慈想了想,發消息回復:“什么朋友啊?”
May很快回復了:“就大齊他們單位一個同事,平時跟大齊玩的多,說是朋友給了一張皇朝會的內部滿減劵,不限菜品五折!我一想這等好事怎么能忘了你?趕緊叫你了。三缺一不爽,正好咱們四個人,吃飯喝酒聊天,多快活。”
這話講的天衣無縫。既不是May請客,所以不用覺得太欠人情;請客的人又有優惠花費不了太多,又不單請她一個,因而也不用過意不去;三缺一非趙慕慈去不可,去了就是幫忙了;去的地方又是外灘有名的頂級會所,菜品一流,頗有誘惑力。
總之就是一堆朋友周末吃喝找樂子,跟相親一點關系都沒有,要是拒絕那真是掃了大家的興了。
趙慕慈心想,她也算能說會道的,怎么就比不上May。要不是兩個孩子拖累著,沒準又是一個Julia。
想到這里也就不好再忸怩,既然朋友誠心邀請一起吃喝happy,卻之不恭,不如爽快答應。回復:“好”,發送。
于是這事兒就這么定下來了,根據大家的時間,其實主要根據女士的時間,女士呢又主要根據趙慕慈的時間,定在周六下午五點半,外灘五號三樓。
雖然說是朋友聚會而已,但趙慕慈心里還是很明白的。
所以到了下午,她還是很負責任的洗了頭發,換了一件明黃色的修身長裙,領口開的不高不低,化了淡妝,將唇涂成嫣紅色,穿了細跟的黑色尖頭涼鞋。不能讓May丟了面子。
待到差不多時間,拎起小包出了門。
不多時,車子在外灘五號門前不遠處停了下來,趙慕慈付錢道謝,下了車。
微信問May到哪里了,回復說還得一會兒。
趙慕慈沒說自己已經到了,反身朝街道對面走去,沿著樓梯上了臺階,面前就是黃浦江。
難得在白天看見黃浦江。平時的周末,基本都是補覺和搞衛生的時間,要么就是抱著電腦在客廳或床上加班。
黃浦江還是記憶中所見的那樣,黃黃的泛著泥沙,有力的激蕩著。不時有駁船發和海關巡邏船發出很大的轟鳴聲駛過,偶爾有白色的鳥飛過,趙慕慈不能辨認是哪種鳥。
江面風很大,頭發吹的滿面都是,趙慕慈用手摟住了,換一個方向站立。
江對面就是陸家嘴,趙慕慈日夜賣命工作的地方。
上海中心大廈憑借自己的高度在一群建筑中很是明顯,旁邊是環球金融中心和金茂大廈,東方明珠塔像一位珠光寶氣的小姐,鶴立雞群似的站在三棟建筑前面。往兩邊望去,眾多的建筑上面基本都是銀行和金融集團的招牌。
趙慕慈想起數年前第一次見到這群現代化建筑的情景,那是一種新奇和震撼,一種置身于現代化宏偉藍圖中的夢幻感,和決心成為其中的一份子,貢獻自己的力量的狂熱決心。那仿佛是一種夢想成真的感覺。
后來去了香港,在尖沙咀看夜色燈光下的維多利亞港和中環,驚奇的發現和外灘景色十分相似,只不過維港的燈光秀一直在,游客似乎更國際化一點。
比較之下,她猜想,大概外灘高度借鑒了維港的設計風格,在此基礎上又形成了自己的風格。如今黃浦江兩岸就是中國的金融中心,這才是外灘和陸家嘴的本質,港口設計和夜景,大概是那錦上添花的一筆。
正是立秋,空氣中還殘留著夏天的余熱,江風又把熱帶走了。游客還是很多,外國人,外地人。
趙慕慈注意到一個黑臉膛的中年男子,穿著打扮有幾分鄉土氣息,戴著墨鏡,挺著壯實的身材,背靠欄桿,臉上是一種帶著興奮的高興,手不知該放到哪里,讓對面的人給他拍照。
想起南京東路上有一家專門幫人拍上海幫派大哥風格的地攤照相館,招攬生意的音樂是葉麗儀演唱的上海灘,不間斷播放。
每次照相都給穿上黑色大衣禮帽,帶上白色圍巾,嘴里咬一根道具雪茄,坐在黃包車上,車后面站著兩個照相館工作人員扮成的小弟,拿著斧頭扛著槍,墻上是舊上海風格的胡同照片。五十塊錢三張。
趙慕慈想,或許這中年男子也懷著這樣一個舊上海的英雄夢,所以才千里迢迢來到了這里。如果他知道有這樣一個照相的地方,恐怕是很樂意去拍幾張的。
一個遠方的城市在不同的人的世界里所承載的夢想和期待是不同的。對于這名男子而言,上海顯然代表著十里洋場和幫派英雄夢。
而對于她而言,上海代表了很多美好的期待,卻唯獨不是如今這樣孤獨而忙碌,終日不得停歇的狀態。
不管他們有多不同,但在對城市的期待上面,他們注定都是失落的。那想象中的美好期待,注定只是一場設想過,但不曾成為現實的幻夢而已。
漫無目的的走著逛著,May打電話過來了。趙慕慈回復說馬上到了,收起思緒下了臺階,等待綠燈過馬路,向外灘五號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