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北自已沒車。已經是深夜,的士司機聽說是那么偏遠的位置,猶豫不決,非常的不情愿。
“100送不送?”這些人無非就是想多給點錢,變相訛詐而已。
有錢能使鬼推磨,那司機拿了錢,再也不吱聲。
王旭光的工作單位并不算很遠,但交通也不是那么方便,在林小北焦急的催促聲中,30分鐘后司機終于到達目的地。
醫院很小,整個住院部只有一棟五層高的樓房,環繞著一個籃球場大小的院子。
林小北在醫院門口給王旭光打電話,幾分鐘后一個護士出來迎接。
深夜醫院門口沒其他人,那個護士看到林小北就徑直走過來招呼:“請問,你就是林醫生吧?”
“是的。”
“王醫生在里面忙,你跟我來。”
他們醫院的手術室在二樓,整個麻醉科也只有一間手術室。
林小北接過護士遞來的一件隔離衣,穿上鞋套就進去了。鄉村醫院對無菌要求沒那么嚴格,手術室通道也沒有專門的工人師傅把守。
這在正規的大型三甲醫院是完全不符合規范的。
“林老師,先謝謝了。”王旭光在里面忙里偷閑的朝林小北打了個招呼。
手術室里只有一張手術床,老式的三孔無影燈(現在最少是九孔,林小北他們手術室用的是27孔)。
林小北走到手術臺邊,手術床上躺著一位大約50多歲的男子,臉上胡須拉雜,皮膚蠟黃,臉上無肉,一看就是飽盡滄桑之人。
他的嘴巴還插著氣管導管,監護儀上的數據還算平穩正常:BP 135/76mmHg,HR 82次/分,SPO2 99%。
王旭光打完招呼就深吸一口氣,憋住,然后彎腰,對著床上病人的氣管導管用力吹下去。
他吹得很有力,病人的胸廓起伏很明顯。
林小北不禁啞然失笑,他告訴王旭光口對口給病人通氣是非得已之時,可是在手術室能給病人通氣的方法有很多種,即使麻醉機不能工作,也可以把氣囊卸下來套在L頭連接管上,然后手捏皮球,功效相當于麻醉機手動給氧。還有簡易呼吸器也行。
方法手段如此之多,王旭光卻選擇了最笨拙最無可奈何的一種,“愚公移山”這個詞用在他身上再貼切不過。
還好病人目前安然無恙。
林小北站在王旭光身邊,仔細檢查麻醉機。
他們醫院的這臺麻醉機居然是90年代的國產產品:無*錫中源。
這種麻醉機由于系統參數設置不周全,潮氣量誤差大,密閉回路不嚴實,早就被淘汰了,現在市場上早已看不到這個牌子。
但眼前的麻醉機幾乎有九成新,可見他們是多久沒用過了,估計平時都是像古董一樣珍藏著。
這種老式麻醉機使用起來程序比較繁瑣,就像習慣自動擋的司機開手動擋一樣,特別不順手。林小北調試了半天才把它啟動,也難怪王旭光不會使用。
“這種麻醉機要先預熱,它的供氣閥門是雙向的,但你沒有選擇,使用的是系統默認的單向,所以給不了氧。”
王旭光不可置信,在林小北的指導下總算弄明白了使用方法,“我艸,我弄了半天就是找不到原因。你不知道那會兒可急壞了。”
誰叫你平時不多摸索呢?林小北心里責怪道。
“其實通不了氣不要緊啊,你可以把氣囊卸下來連在氣管導管上,這不就行了?”
他邊說邊演示。
王旭光的臉都綠了,吶吶地說:“我一慌起來就什么都不知道,腦袋一片空白。我唯一有印象的是跟著你搶救過幾次,所以才想到了給你打電話。”
“你們做什么手術?”
“結腸癌。”
難怪病人看起來這么瘦,也難怪這么長時間他還沒蘇醒。王旭光只是誘導期給了一次肌松劑,按時間算他早該恢復自主呼吸了。
林小北暗暗皺眉。
結腸癌是屬于大病醫療,就診的醫院必須具備相應的資質,最少也得二甲以上。
王旭光工作的這家醫院頂多算一甲,連診斷的資質都不一定有,很明顯他們是越俎代庖了。
林小北并沒有多言,這種情況在醫療系統司空見慣,傳說中的莆田系最為多見。只要有病人來看病,不管治不治得了,都先想方設法留下再說。折騰一番,治好了(可能性很小)就是技術高超,病人不行了就趕快轉到上級醫院。
這時手術們再次被打開,進來兩個醫生。
“王醫生,現在怎么樣?”其中的一個問王旭光,大約40多歲。
“應該沒問題。”他給林小北介紹道:“這是我們的李院長和外科醫生葉谷晨。”
“這是我在S大進修時的帶教老師林小北老師。”
那個李院長立刻滿臉顏笑上前握手:“你好你好!”
“你好!”
寒暄過后,那個李院長詢問王旭光:“那我們可以開始手術了?”
王旭光卻把求助的眼光投向林小北,“林老師,你既然來了,就請指導我一次吧。”
“我明天還要上班呢。”林小北想我是來幫你救急的,不是來幫你做麻醉的。
“林老師,這個病人有點特殊,我怕我一個人搞不定。”王旭光為難的說,他現在是驚弓之鳥。
“什么特殊?”林小北經不住好奇。
“這個病人,這個病人---”王旭光望了李院長一眼,猶豫不決。
他心里肯定有什么顧忌。
“你直接說。你在我們醫院學習了半年多,應該知道所有手術都是有禁忌癥的。”林小北鼓勵道。
“這個病人有冠心病,半個月前才發作過一次。”
“這?你也敢做?”
冠心病是心臟供血大血管(冠狀動脈)發生粥樣硬化(血管壁病變慢慢失去收縮彈性)導致血管腔變狹窄或者堵塞造成心肌缺血、缺氧或壞死而導致的心臟病。
臨床最常見的就是醫生經常所說的“心絞痛”和“心梗”,前者是心肌因血供不足發生痙攣而導致患者胸口慌悶疼痛;而后者是心肌缺血嚴重且持續時間長(多為血栓堵塞)而發生部分壞死,危險得多。
前者通常口含硝酸甘油緩釋片(降低心臟耗氧)而慢慢緩解;而后者則需要藥物緊急溶栓或者介入手術治療(在透視下通過導絲將血栓取出來)。
按麻醉學指南,冠心病半年之內發作的病人一律禁止手術,現在有些醫院條件允許可以放寬到三個月期限。
但王旭光他們醫院甭說三個月,就是半年之內發作但又有明確診斷的也是不能做的。
林小北的質問不無道理,王旭光當然能聽出他的言外之意。但他也是無可奈何,他們醫院不比S大附院不愁病人。
現在由于大醫院診療技術高,稍微有點經濟能力的病人都愿意多花點錢去享受更好的醫療服務。他們這種級別的小醫院門可羅雀,以前絡繹不絕的闌尾炎,疝氣甚至包皮切除術也因為大醫院微創手術的開展而日漸稀少。
醫院雖然是國企,但都是自負盈虧,收入全靠來自為病人服務治療而獲得。沒有病人,他們只能喝西北風。
所以明知這種風險極高的患者,李院長他們也要想方設法截留下來。一方面為了生存,另一方面也能提高醫院的聲譽。
只要病人沒事,那么以后就是很好的宣傳資料:看,這么高難度的手術,他們醫院也能做,而且為病人節省了很多費用!
王旭光望望李院長,他目光堅定,毋庸置疑,是準備放手一搏。
“林老師,你就留下來指導我吧。”
院長都敢冒這種風險,王旭光幾乎沒有退縮之理。恰好有專家在這里把關,他當然不會放過這樣的好機會。
“林老師,你既然來了就指導一下我們的王醫生吧。他剛從你們科室學成歸來,正好接受檢驗是不是學到你們的真技術。”李院長不失時機地恭維。
林小北此時可以義正言辭的拒絕,但作為一名醫生,他要么沒有看到,看到了就無法視而不管。職業本性使然。
“好吧,我先準備一下。”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