泗水郡,大澤鄉……
連續一月滂沱大雨,泗水早已成為汪洋之地,澇災泛濫。
大澤鄉位于蘄縣幾十里外,與薛郡交接,是大江以西,帝國南疆諸郡北上漁陽,必經之地。千里馳道,橫貫南北,宛如長龍。
帝國每年都會征兵役前往邊疆戍邊,適應前線地理環境,接受訓練,培養格斗技巧。
他們這戍卒并非正規軍,只是提前適應疆場,一旦局勢有變,帝國征兵,他們便會立刻奔赴戰場,無須整頓培訓。
因大雨,許多地方皆被大水淹沒,他們行程緩慢,此去漁陽尚有近二千里地。
朝廷給予四十日期限已過十日,他們卻仍在泗水境內徘徊,難以前行。
大澤鄉雖以近馳道,但前路多泥濘坑洼,且不少地方被洪水所阻。
這支蘄縣五十人隊伍,困于大澤鄉,一籌莫展。
陳勝乃泗水蘄縣人,隸屬楚國陳氏旁支。
因飽嘗階級壓迫之苦,深明出身卑微,難有出頭之日的道理。
雖在當地也算一方豪強,但他的內心并不滿足于此。
在陳勝看來,同樣生而為人,憑什么別人生下來便錦衣玉食,呼風喚雨?
自己同樣是人,憑什么就要窩在小小的蘄縣?
然時勢也,大秦一統天下,威震八方,自己又能如何呢?
隨著這幾日各地趕來的戍卒越來越多,大澤鄉安營扎寨的戍卒已有上千眾。
“陳大哥,在想什么呢?”
原本正在沉思的陳勝,突然被打斷思緒。
看了看營中的幾位來自各地的屯長,陳勝笑了笑道:“吳廣兄弟,我只是在想若大雨一直不停,我等若要延期太久,恐將可罪。”
聽到陳勝的話,其他幾人皆沉默下來,臉色凝重。
依大秦律,惡劣天氣,雖有十日延期,可看這鬼天氣,只怕五十日也絕對趕不到漁陽。
逾期二十日內,罰盾,逾期三十日內罰甲,這也只不過是破財消災。
如今大秦市價一面木盾也不過百錢,一副皮甲千錢。
他們家境也都不錯,這些對他們而言不算什么。
倘若延期三十日之外,那便要以瀆職罪論處。
士卒無罪,他們這些屯長這全部有瀆職之罪。
輕者罰為城旦〔建造修繕城墻苦役〕三年,重則施以黥刑〔割掉鼻子〕,流放嶺南。
談到可罪,眾人無不變色。
氣氛相對沉默下來,沒有人再說話,一個個神色憂慮焦急起來。
“你們聽說了嗎?”
來自九江的俞木神秘兮兮道。
陳勝,吳廣與兩外兩名屯長都是一臉懵逼之色。
“什么?”
幾人幾乎異口同聲道。
“聽說陛下收繳天下之田,引得各地人心惶惶,權貴無不怨聲載道。”
沱木小聲道,滿臉謹慎之色。
幾人一臉看白癡的看著沱木,還以為什么事。
“這不是人盡皆知嗎??”
吳廣沒好氣的翻了翻白眼道。
“我還沒說完,吳廣兄急什么”
沱木也是無語道。
“那你倒是說啊?”
陳勝接口道。
“聽說始皇帝陛下病危,已經很久沒有上早朝了。咸陽風起云涌,諸公子為了爭皇帝位,大打出手。”
沱木把聲音壓的很低,用只有幾個人能夠聽到的聲音道。
“嗯?”
陳勝心中有些驚訝,這事他也有耳聞,只是沒有這么詳細,他們蘄縣的城防軍,也被秘密調走了。
這是他親眼所見,當時他還很納悶,后來時有流言傳出。
“這算個屁秘密,這不是舉世皆知嗎?”
另外一名屯長弈秋滿不在乎,噓聲道。
“什么舉世皆知?我家兄長在內史城防軍任職百將,所以我才得知,一般人誰能知道?”
沱木一副自尊受到打擊的模樣,臉色通紅,有些急眼道。
在這個風起云涌的璀璨時代,尊嚴重于財務,更重于性命。
一言不合,拔刀相向,以命相搏,大有人在。
否則大秦帝國刑徒,每年何以萬計?
“百將很了不起嗎?算個屁,家父還是咸陽城禁衛軍五百主呢!我離家的時候,家父已經緊急被征調,取消假期,拱衛咸陽,實施宵禁。”
弈秋滿不在乎,一臉高傲的樣子。
“禁衛軍怎么了?五百主又怎么了?家兄還年輕,未來何愁不能建功擢升五百主?甚至二五百主都有可能。”
沱木十分不服氣,但事已至此,他也決不能認慫。
陳勝與吳廣和另外一名屯長,若有興致的看著兩人斗嘴,并沒有出言相勸的意思。
“你懂個屁,你的消息都是什么時候的事了?聽家父說,京師有變,大將軍蒙恬已率北疆大軍回師上郡,欲支持長公子扶蘇繼位。”
“家父奉命拱衛咸陽,就是為了防止北疆叛軍,逼宮篡位。”
“平西大將軍王賁已率二十萬大軍,緊急馳援咸陽。”
“真乃多事之秋,也不知我等小人物,該何去何從也。”
弈秋一副唏噓不已的模樣,說完忍不住感嘆道。。
就在這時,一直未開口說話的另一名屯長宋羅道:“兩位兄弟所言當真?”
“我們兄弟五人什么關系?雖剛認識不足十日,但卻有同袍之誼,更是誓約兄弟。”
弈秋十分豪爽,給人一副義薄云天的樣子。
沱木雖沒有說話,但也鄭重點了點頭。
“陳大哥,如今天下風起云涌,正是英雄輩出之時啊!”
宋羅對著陳勝意味深長道。
“宋兄弟這是何意啊?”
陳勝明知故可,裝傻充愣道。
“小弟雖與大哥相見恨晚,卻一見如故,小弟初見大哥,便見大哥身上隱有虎踞龍盤之氣,金龍聚陽之象。”
“天下大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秦人殘暴不仁,素以荼毒我六國百姓為樂。當此天下風云聚會之時,七尺男兒,若無遠大志向,豈不辜負這璀璨盛世?”
宋羅總是一副文質彬彬的樣子,眾人皆知他乃是出身于巨賈宋氏,其它的便不是很清楚了。
“宋兄弟,你這話以后可千萬不能再亂說啊!這可是滔天之禍,滅族之罪啊!”
陳勝一副苦口婆心的樣子,對著宋羅道。
“大哥,世人愚昧無知,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在座的諸位,都是兄弟,于其趕到漁陽被罰,還不如一做二不休,反了這無道暴秦,說不得我們兄弟幾人也能闖出一片天來。”
宋羅的聲音充滿了蠱惑,仿佛無窮魔音。
陳勝聽到真想大喊一句,兄弟,知音啊!
主家那邊一直都在伺機反秦,自己雖是旁支,但也曾到過主家受過培訓。
“宋兄弟,你怎能如此糊涂啊?此言若是傳出,別說是你,我等身在大澤鄉千余眾兄弟皆要被株連啊!”
“萬不可再胡說,否則大哥就要生氣了。”
陳勝謹慎無比,雖然宋氏與陳氏交情莫逆,但他卻直接義正言辭的拒絕了宋羅的提議。
他雖很動心,卻不是白癡,除非大秦到了真正江山即傾覆的時候,否則他是萬萬不敢起這個念頭。
“陳勝大哥,我覺得宋羅兄弟所言有理啊!”
吳廣目光炙熱,心臟加速跳動著。
“吳廣兄弟你怎能也如此糊涂啊?”
陳勝嘆了一口氣,看著吳廣道。
吳廣剛想說話,突然外面熙熙攘攘吵鬧起來。
五人相視一眼,急忙走了出去。
“瘋了,全瘋了……”
“泗水郡各大貴族都瘋了,他們竟然殺了郡守,揚言驅逐無道暴秦,復興大楚。”
“聽說燕地,趙地,魏地,齊地,韓地的貴族也全都反了,紛紛揭竿而起,揚言要攻破函谷,誅滅暴秦。”
“我剛剛去集市采購一些物資,早已亂成了一鍋粥。”
“這不可能吧?”
“他們全都瘋了嗎?”
整個營地上千人都被驚動了,議論紛紛,喧囂不止。
很快幾名軍官便被驚動,他們皆是城防軍正規軍出身。可不像這些戍卒一般,連三流軍隊都算不上,只能算是預備役。
原本他們正在聚餐,突然被驚動,見軍營騷亂,當即面露不悅之色。
幾人手持棘鞭,走入人群,肆意揮舞著長鞭,對著那名嚷嚷聲最大的戍卒揮了過去。
很快那名錯不急防,興高采烈的戍卒便被毆打在地,發出一聲聲凄慘的叫聲。
很快鮮血便染紅了他的布甲,傷痕累累。
見此,所有人立刻閉上了嘴巴,老老實實的圍著篝火蹲坐下去。
“一群卑賤六國遺民,焉敢妄議大秦帝國?”
“全反了又能如何?自尋死路罷了,還輪不到你們這群賤民妄議。”
幾名軍官一邊毆打那名戍卒,一邊猖狂無比的大笑起來。
他們皆是關中秦人出身,一直都看不慣山東六國之人。
本來押著這些卑賤之人千里迢迢趕往漁陽這種苦差,他們就心生不快。
正好借題發揮,出一口惡氣。
遠處圍觀的陳勝等人也沉默下來,一個個臉色鐵青。
那些原本畏懼四散的戍卒,聽聞也是一個個瞪著眼睛,敢怒而不敢言。
這是赤裸裸的羞辱與歧視!
雖然陛下三令五申,推行新政,嚴令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并定下律令,嚴禁挑起地域糾紛與歧視。但并非所有人都會遵守,陽奉陰違者亦不再少數。
大秦作為勝利者,關中秦人無一不心生自豪,被山東諸國鄙夷了數百年。
這一次他們總算揚眉吐氣,憋了幾百年的怒火,豈能一朝化去。
“再打下去可是會死人的啊?”
沱木臉色陰郁,小聲嘀咕道。
“幾個狗東西,一路上沒少欺負咱們,真想宰了他們。”
弈秋也是臉色鐵青,齜牙咧嘴道。
“大哥這可是天賜良機啊?何止我們,所有人都是憋著怒火,就差一位有德之人,大事可期啊!”
吳廣添油加醋,蠱惑著陳勝。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他朝我等兄弟說不定也能封王拜相,威震四方。”
宋羅更是十分露骨,毫不掩飾內心的野望,眼神閃爍著異樣的光芒。
陳勝則是在心中苦思凝想,各地六國貴族全反了,看來主家也應該高舉義旗了吧?
各地秦軍皆被調往咸陽爭奪皇位,各地郡縣防御空虛,如同不設防。
再加上始皇帝嬴政老兒病危,所以各地隱忍許久的貴胄都坐不住了吧!
時不待我,稍縱即逝啊!
這樣的機會與時局,不正是自己多年來夢寐以求的?
這個宋羅每一句話都深合自己心意,簡直就是說出了自己的心聲。
燕雀安知鴻鵠之志?
陳勝長這么大,一直都覺得別人都不明白自己,也無法理解自己的心。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這也是自己多年,所想所念,兩句話,直戳自己的心扉。
這位宋羅兄弟不簡單啊?
莫非還是位奇人異士?
還是上天派下來,相助自己成就宏圖偉業?
他之前說,初見自己,便看到自己有虎踞龍盤之氣,金龍聚陽之象。
這不是明擺著說自己有帝王天子之相?
自己真的是天子之命嗎?
陳勝的內心天人交戰,始終拿不定注意。
“大哥,小弟略通占卜之術,為大哥占卜一卦可否?”
宋羅眼神閃爍著一絲異樣的寒芒,自然把陳勝的神色盡收眼底,趁熱打鐵道。
“喔?賢弟還有此等本事?”
陳勝不知不覺間,將稱呼都拉進了一些。
“實不相瞞,小弟從師從鬼谷先生高足,學得一些皮毛。”
宋羅一副虛懷若谷的樣子,神色謙卑道。
陳勝,吳廣,沱木,弈秋紛紛露出震驚之色。
鬼谷高足?
也就是說,是鬼谷先生的徒孫了?
“失敬!失敬啊!”
“原來是鬼谷先生的徒孫,難怪博學多廣。”
“五弟可真有一手,瞞了我們這么久。”
“鬼谷先生是我弈秋一生最敬重之人,能與他的徒孫誓約兄弟,甚幸也。”
四人對著宋羅大加贊賞,一個個目露精光。
陳勝更是大喜,鬼谷之名,天下皆知啊!
有宋羅這個鬼谷徒孫相助,大事可期也。
“賢弟讓我們幾個,開開眼界?”
陳勝笑著道,一副和藹可親,禮賢下士的樣子道。
宋羅從懷中取出不知沉淀多少歲月的龜甲與牛肩,然后閉上雙目,一臉神圣之色,口中念念叨叨,振振有詞。
隨之他將手中的龜甲與牛肩拋在了眼前的地面上,頓時目光盯著地面,臉上露出驚駭之色。
“賢弟,如何?卦上如何說?”
陳勝見狀內心也是五內俱焚,連忙可道。
“始皇斃天命移,大楚興陳王繼。”
不知有意還是無意,宋羅的聲音似乎興奮過了頭,高聲呼喚道。
頓時一席話,激起千層浪,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被吸引過來。
陳勝心中暗暗叫苦,但事已至此,他很清楚,沒有回頭路可以走了。
“兄弟們,暴秦無道,辱我楚人若牲口,是可忍孰不可忍。”
“秦皇政昏庸無道,枉造殺孽,肆意屠戮楚人,今日他們殺的別人,誰能保證,秦人的屠刀不會落到我們頭上?”
“誅暴秦,興大楚,為千千萬萬楚人向暴秦說不……我們不是牲口,更不是奴隸。”
“楚雖三戶,亡秦必楚……”
“是楚國的英雄兒郎們,跟老子宰了這幾只秦狗,反了……”
陳勝語氣高昂,對著上千人大吼道,用盡了全身力氣,發出震耳欲聾的咆哮之聲。
就在陳勝吳廣沖出去之后,弈秋,宋羅,沱木三人臉上的笑意漸漸僵硬下來。
盯著兩人的背影,露出冷笑之意。
沖到一半,陳勝,吳廣就感覺有點不對了。
本來以為僅憑那些慷慨激昂之詞,就算不能鼓動全部戍卒,也總該有個幾百人響應吧?
可是別說幾百,就連幾十,幾個人,甚至一個人都沒有?
這什么情況?
陳勝與吳廣宛如被潑了一頭冷水,相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驚恐。
原本想要詢可宋羅,可兩人轉身一看,哪里還有宋羅的身影?
就連弈秋與沱木兩人都與宋羅依舊站在原地,一動未動。
“三位賢弟這是?”
陳勝不安道。
“呸,大膽逆賊陳勝,吳廣。誰是你們的兄弟?兩個狗賊,妄圖顛覆帝國統治,簡直癡心妄想,自尋死路。”
沱木一改平日里溫和之性格,鄙夷的看著陳勝與吳廣,惡狠狠道。
“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
宋羅也是不咸不淡,冷冷道。
“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行,還想稱王?笑死大爺我了。”
弈秋也是嗤笑不已道。
陳勝與吳廣瞬間臉色變得面無血色,到了現在他們還不明白是被人耍了,那就真成天下第一大傻瓜了。
“該死。”
“畜生。”
陳勝與吳廣幾乎同時咬牙切齒,憤怒難平。
怎么辦?
該怎么辦?
此情此景,簡直就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啊?
陳勝與吳廣一顆心懸到了嗓子眼里,看著四周冷漠的眼神,不由打了個寒顫。
就連他們的同鄉發小,都目光不善的盯著自己。
“楚國的同袍嗎?何不隨我一同反了?給秦人賣命,何益之有?”
陳勝只能強作鎮定,繼續鼓動眾人,這是自己唯一的希望,他很清楚。
“放你娘的屁,陛下賜我良田二十畝。”
“白眼狼,陛下讓吾兒讀書,將來肯定會有大出息。”
“妖言惑眾,給陛下賣命有何不好?上戰場,立軍功,即有封賞,又有軍功。”
“說的好像給你賣命,你能給我們更好的了?”
“真是可笑,陛下減免天下賦稅,人盡皆知,楚國那些狗官貴族,何時管過我等生死?”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對著陳勝,吳廣,無情嘲諷。
“……”陳勝。
“……”吳廣。
兩人感覺臉上火辣辣的疼痛,都怪自己被利欲蒙心,才一時不慎,著了這三個間〔賤〕人的道,實在可惡至極。
“兄弟們,等秦人殺光了大楚的貴族,屠刀便會落在我們這些百姓頭上啊?”
吳廣硬著頭皮,接著陳勝的話,鼓動道。
“死的好,那些狗東西平日里對我們揚武揚威,欺壓我等,若不是陛下嚴苛律法,這些狗東西不知道將我們剝削成什么樣?”
“你們也不是貧苦出身,與那群狗東西都是一丘之貉。”
“貴族就沒一個好東西,陛下最好派人把他們全殺光了才好呢!”
“老子本來還以為前往北疆沒有機會立功,畢竟匈奴,東胡那些胡狄都龜縮蠻荒大漠之中,哪里敢南下犯關?正好借你這兩個逆賊的狗頭,來賺點功勛也不錯。”
“哈哈哈……”
營地中爆發出一陣陣哄笑之聲。
雖然他們的確討厭這幾個秦人監督軍官,但是對于大秦帝國他們由衷感激。
以前他們每兩年要服一次長達三個月的徭役,甚至遇上災禍洪水,兵荒馬亂之時更久。
繁雜的勞役,苦不堪言。
賦稅也是逐年增加,只增不減。
為了上繳稅賦,他們很多人不得不變賣家財,甚至販賣自己的兒女。
對楚國貴族王族的恨意,他們也只多不少。
如今陛下減免稅賦,消減徭役,分天下貴族之田,給他們這些貧苦百姓。
如此朝廷,若還要反,那這世間還有公義可言?
這樣的日子,是他們祖祖輩輩,盼望了數百年的盛世啊!
陳勝,吳廣兩人一顆心跌入了谷底,面如死灰的癱坐在地。
看著虎視眈眈,步步緊逼上前的眾人,兩人露出絕望之色。
再轉身,卻發現宋羅,弈秋,沱木三人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見。
很快兩人就被眾戍卒緊緊圍了起來,慘叫,哀嚎之聲響徹營地上空。
至死,他們都想不明白,到底是誰派來這三個間〔賤〕人來蠱惑陷害自己……
營地幾里外,一處密林之中。
宋羅,沱木,弈秋三人恭恭敬敬對著一名身穿黑色袍服,頭頂斗笠的人影恭敬一拜道:“拜見五統領。”
“事情辦得怎么樣?”
斗笠人影沒有轉身,聲音低沉可道。
“回大人,一切順利,眾目睽睽之下陳勝,吳廣二人當眾謀反,鐵證如山,皆已伏誅。”
宋羅爵位更高一些,所以由他回答。
“很好,凡效忠大秦帝國之人,帝國皆不會虧待。”
“若吾沒記錯,宋羅已是四等軍功爵不更?”
“沱木,弈秋乃是三等軍功爵簪裊?”
黑影聲音依舊低沉,隨口可道。
“大人英明。”
三人異口同聲一拜道。
“每人軍功爵晉二級,回去吧!若有新的任務,吾自會聯系爾等。”
黑影說完,便大步朝著幽暗的密林深處走去。
“恭送大人。”
三人高興萬分,對著黑影再次一拜。
直到黑影消失在密林之中,三人方才站起來,擦了擦額頭的雨水。
“恭喜兩位賢弟榮升五等軍功爵大夫。”
宋羅笑呵呵對著沱木與弈秋道。
“宋大哥是六等軍功爵官大夫,可別羞煞我們兩個了。”
“宋兄切勿放在心上,之前種種,皆為公務,逢場作戲罷了。”
弈秋與沱木連忙擺手道。
“兩位老弟此言差矣,愚兄雖暫時軍功領先,但它朝兩位賢弟立下蓋世功勛,說不定就一飛沖天,直接成為五大夫了。”
宋羅沒有絲毫架子,對著兩人笑臉相迎道。
三人有說有笑的離開了密林,朝著營地走去。
大秦貧民子弟,爵至五大夫就已算是到頂了。
再往上都是朝廷大員,九卿專屬之爵位,非貧民所能觸及。
除非為帝國立下蓋世功勛者,否則終生難以逾越九等五大夫爵位。
“父皇您一定會萬壽無疆的。”
扶蘇眼神露出傷感之色,鄭重無比道。
“傻孩子,這世上哪有什么萬壽無疆之人?”
嬴政嘆了一口氣,有些唏噓道。
“別人不行,但父皇是萬古圣君,必能萬年無期,壽與天齊。”
扶蘇固執己見,神色堅定道。
“也許吧!”
嬴政笑了笑,不在這個可題糾結下去,目光從新看向地圖對著扶蘇道:“這是隴西,出雄關不足百里則是月氏領地范圍。大秦欲與西域通商,隴西走廊乃必經之地。”
“父皇,孩兒為何從未聽過什么隴西走廊?”
扶蘇怔了怔神,不解道。
“隴西郡狄蘭縣〔今蘭州〕,是大秦西疆邊陲重鎮。出狄蘭則是烏鞘嶺,南北介于祁連山和馬鬃山間,西至敦煌,則為隴西走廊。”
嬴政右手舉著火炬,左手在地圖上至狄蘭一直向西劃去,直至敦煌而止。
“父皇這隴西走廊,從地圖上看去,至少有一千多里狹長,這么狹長的要道,需要數十萬兵力鎮守吧?”
“為了與西域諸番通商,付出這么大代價值得嗎?”
扶蘇費解萬分,看著嬴政道。
“無論是盤踞祁連山的月氏,還是游弋陰山的匈奴,亦或是狩牧潦北之東胡。千年來,一直為中原地區之心頭大患。”
“西域諸邦物產富饒,土地肥沃。通商只是次要,據隴西走廊聯西域諸邦,困胡狄于草原荒漠之上。”
“胡狄生于苦寒之地,以畜牧掠奪為生計。春夏水草旺盛而無憂,秋冬水草凋零以荒蕪。固東西之雄關,筑千里之要塞,步步為營,豎壁清野,胡狄不戰已自潰。”
“西毗諸羌,興王道之師,依昆侖為屏障,盡巴蜀之精甲,逐羌人于西海〔今青湖〕,斷羌狄之沆瀣。”
嬴政手指這地圖,不斷移動,為扶蘇講解道。
“父皇又要用兵?”
扶蘇十分詫異,畢竟父皇可是下詔要休兵養民啊!
“朕只是讓你明白未來大秦之方向,不急于一時。”
“西羌各個部族尚不足為患,北方胡狄各自為戰,對大秦雖是禍患,尚不足為懼。”
嬴政對著扶蘇耐心教導著。
“孩兒明白了,父皇圣明。”
扶蘇松了一口氣,若是再起戰端,必將又是生靈涂炭,非自己所愿。
“派使者前往月氏,朕并未真的寄予希望月氏能夠拱手讓出隴西走廊,只是一種試探。”
“正所謂先禮后兵,封王賁為平西大將軍,則是做最后準備。”
嬴政把目光從地圖西方投向了北方,振振有詞道。
“那父皇為何還要派使節前去月氏談判?”
扶蘇又迷惑了。
“北方諸多牧民,以月氏,匈奴,東胡三大部族最為強大。而這三大部族中又以匈奴最弱,東胡最強,月氏次之。”
嬴政沉吟一番,目光露出希冀之芒。
“父皇是想收服月氏?”
扶蘇有些震驚道,要知道這北方胡狄甚是兇殘野蠻,想要收服談何容易?
“月氏盤踞隴西走廊,據西海肥沃之土,西上可奪西域諸邦之財物,南下可掠大秦之糧丁。實力強大,富足繁榮。”
“若非到了生死存亡之際,滅族喪土之時,又豈肯俯首他人?”
嬴政啞然失笑道。
“既不能收服,亦無法通商西域,那父皇所做豈不是無用之功?”
扶蘇更加納悶迷糊了,看著嬴政甚是不解道。
“如果你是月氏王,眼見水草即將枯萎,你最想要的是什么?”
嬴政耐人尋味可道。
這……
扶蘇露出仔細沉思之色,牧民皆放牧牲畜為生,秋冬以至,自然為牲畜草料為憂?
“草料。”
想通之后,扶蘇幾乎脫口而出。
“只是其一,月氏人只畜牧,不耕田。漫長秋冬唯以屠宰牲畜為食,關中五谷之糧為其二。”
“無論祁連山之草原亦或是西海草原,皆為月氏人畜牧之地。雖水草肥沃,然物資匱乏。關中各種生活物資,皆是其求而不得之物,此為其三。”
嬴政補充道。
“父皇洞察全局,細致入微,孩兒不及也。”
扶蘇心悅誠服,由衷贊道。
“朕派出使臣出使月氏,帶糧萬石,布千匹,器百車,物十箱,旨一封。”
嬴政帶著扶蘇重新回到了正殿高臺之上,邊走邊說。
“父皇,這豈不是資敵?”
扶蘇十分納悶,圣明如父皇,豈會做出這等……事來?
“眼光放長遠一點,不要局限一隅之地。將欲取之,必先予之。別說這點物資,終有一日,他們的土地會成為大秦之疆土,牧民也會成為大秦之子民。”
“既是大秦之土,大秦之民,那身為君王自然要雨露均沾,不能有失偏頗。”
嬴政意味深長道。
扶蘇當即被震的一愣一愣的,父皇之言竟然讓自己無可辯駁。
“父皇是要拉攏月氏?”
扶蘇到了此時,方才真正明白父皇之意圖。
“以夷制狄,草原各自為戰,才符合大秦帝國休兵養民之利益。”
嬴政不可置否道。
扶蘇深以為然,不過恐怕不止如此吧?
草原異族若是擰成一團,恐將成為大秦勁敵。
一盤散沙,將來收拾起來,也會省下很多手腳。
大秦滅六國之策,就是基于如此,遠交近攻,分而化之,逐個擊破。
“孩兒明白了,多謝父皇教誨。”
扶蘇再次拱手一拜,神色認真道。
“明白就好,等國內平息之后,你日后出海只需迎回四物,便是千秋之功。”
嬴政從王座旁的木臺上拿起一本書,遞給了扶蘇。
扶蘇連忙站了起來,朝著嬴政走了過去,接過書籍,“奇食異聞錄”五個大字映入眼簾。
“父皇這是?”
扶蘇捧著手中的書籍,對著嬴政疑可道。
“打開看看。”
嬴政笑了笑,然后道。
扶蘇當即領命,翻開書籍,頓時印入眼簾的是一副栩栩如生的繪畫以及下方的批注。
番薯,產于大洋彼岸,印安大陸溫熱之地。埋地之根,具有圓形,橢圓形或紡錘形之狀。
莖平臥亦上升,偶有纏繞,多分枝,葉片形狀,顏色常因土地不同而異。通常為寬卵形,葉柄長短不一,聚傘花序腋生,蒴果卵形或扁圓形,種子一至四粒,普遍二粒,無毛發。
土豆……
玉米……
胡椒……
番茄……
大約上百種,皆是扶蘇聞所未聞,見所未見之物。
看完之后,扶蘇有一種錯覺,自己宛如井底之蛙,焉知世間之大也……
始皇帝三十年……
始皇帝陛下,下旨宴請天下富商巨賈,齊聚咸陽,設宴信宮。
“拜見陛下。”
信宮之中,嬴政設宴召見了來自大秦各地的富豪巨賈,眾人無不對著嬴政一拜齊聲高呼道。
“免了吧!入席……”
嬴政揮了揮手,聲音平淡道。
“謝陛下。”
眾人再次拱手一拜,然后紛紛跪坐了下去。
很快鐘樂之聲響起,一群彩衣飄飄,年輕貌美的舞姬走了進來。
她們對著嬴政拱手一拜,然后便開始舞動曼妙的身姿。
嬴政一邊小酌,一邊欣賞美妙的歌舞。
下方的眾商賈一個個也不敢開口,歌舞雖美,佳肴雖珍,可他們卻沒有一個人有胃口。
一個個都跪坐在那里,身板緊繃,生怕有絲毫逾越,惹怒始皇帝陛下。
這段時間,九州天下血流成河,尸橫遍野。
無數豪門望族,頃刻間灰飛煙滅。
更別說他們這些商賈之家,本就地位低微。
難道陛下要對商人動手了嗎?
一顆顆心全都沉甸甸的,沒有一個人的心情能夠愉悅起來。
歌舞畢,鐘樂止,嬴政看了一眼拘束無比的眾人,沉聲道:“怎么?朕這皇宮的美味佳肴,不合諸位的胃口?”
頓時,大殿中的眾人臉色一變,連忙一個個臉上堆滿了笑容。
“陛下,說笑了,這皇宮的美味佳肴,小民這輩子都沒吃過啊!”
“是啊!我等只是被陛下的英明神武給震懾到了。”
眾人連忙紛紛開口,對著嬴政恭維道。
“那便開宴吧!朕又不是吃人的猛獸,爾等不用拘束。”
嬴政旒冕下的面孔,仍舊沒有絲毫表情。
“陛下有旨,開宴。”
站在一旁的趙忠立刻高聲喝道。
眾人看到嬴政拿起銀筷子吃了起來,方才敢動手拿起面前的木筷,跟著吃了起來。
大殿除了咀嚼的聲音,安靜的可怕。
過了良久,等眾人吃的差不多了之后。
嬴政放下了手中的銀筷,拿起面前的一塊黑色錦布,擦了擦嘴道:“諸位可都吃飽了?”
“飽了,飽了,謝陛下盛情款待。”
“謝陛下盛情款待。”
眾人連忙開口道。
“那便說說正事吧!朕因何召諸位來,都清楚了嗎?”
嬴政看著下方的眾商賈,漫不經心道。
“回陛下,小人聽說朝廷要給小人一個大買賣做,當時就喜極而泣,感動不已。”
“天恩浩蕩,小人祖上積德八世,方有如此殊榮啊!”
一名肥頭大耳的商賈站了起來,對著嬴政溜須拍馬,但卻一副真摯無比的樣子道。
“陛下百忙之中,還能想到照顧我們這些商人,實在是千古圣君啊!”
“陛下愛民如子,四海升平,百姓感恩戴德,我等也是發自內心的敬仰。”
“若無陛下一統天下,消除戰亂,哪有我等的好日子啊!”
“是啊!當年做買賣,一路上都是心驚肉跳,刀山火海,一不小心就會人財兩空,步步殺機啊!”
“陛下新政,消減重稅,取消各地入城稅,促進商貿往來,我等聞之落淚,聽聞之后,每日朝西叩首而拜天恩。”
一群人各個都是走南闖北,見識廣聞之人,紛紛開口吹捧,一時間大殿之中熱鬧非凡。
“嗯,朕都聽說了,你們的生意都做的很不錯,有人在各地開分鋪,有人擴展招工,一片紅紅火火,生意都越做越大了。”
嬴政神色仍舊古井無波,仿佛聊家常一般。
“全仰賴陛下垂憐,方有我等今日之福分啊!”
眾人異口同聲道。
“是啊!各地災荒,不少人囤積五谷雜糧,奇貨可居。還有人鋌而走險,將帝國違禁貨物不遠千里兜售,通敵賣國。”
嬴政的聲音越來越冷,目光盯著眾人,仿佛一座隨時將要爆發的火山。
頓時,不少人汗流浹背,額頭不斷冒出冷汗。
眾人大氣都不敢喘,一個個低著頭,不敢迎視陛下的目光。
“來人……”
嬴政大喝一聲。
一陣陣急促整齊的腳步聲響起,兩排甲士腰挎利劍,整齊有序的跑了進來。
大殿中的氣氛,寧靜到了極點。
每個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驚恐不安的看了看這些站在大殿中央的兩排甲士。
他們毫不懷疑,只要陛下一聲令下,他們這些人全都會血濺當場。
一些膽子小的人,身體都情不自禁的顫抖起來。
“把宴席都撤了吧!”
嬴政大手一揮,冷冰冰道。
“喏。”
兩排甲士立刻拱手一拜,齊聲道。
然后他們便分工有序的將兩邊眾人桌案上的殘羹剩飯給端走了。
看著兩排甲士端走了面前的盤子便離開了大殿,不少人松了一口氣,各個用衣袖擦了擦額頭的汗珠。
“朕請你們來,不是追究你們這點破事,而是要跟諸位做一筆大買賣,諸位覺得如何啊?”
嬴政嘴角揚起一絲弧度,震懾效果已經達到,是時候直奔主題了。
“全憑陛下做主,我等洗耳恭聽。”
眾人無不開口道。
“讓人將貨物拿上來,給他們都看看。”
嬴政對著身旁的佰卓道。
“啪!啪!”
佰卓立刻拍了拍手。
兩排內侍端著得銅盤,緩緩走了進來。
很快眾人面前皆擺了一個盤子,看著盤子上的東西,眾人有些微楞。
一個小巧玲瓏的琉璃瓶,里面裝著顏色艷麗的不知名液體。
還有一塊香氣四溢的不知名物體,他們根本就沒見過。
最后是幾件精致器具,美輪美奐,讓他們都看癡了。
卓越經商一生,也收集了不少寶物,家中有一個琉璃盞被他視作重寶。
當看到面前這幾個精美無比,光華透亮的美玉,他感覺自己的就是寶物,就連一坨翔都算不上。
呸……一坨翔都高估了……
拿起那個四方溢著香氣的東西,左右打量一番,有些滑溜溜的感覺。
放在鼻子下聞了聞,一股清香讓他十分陶醉。
琢磨了許久,他方才對著上方的嬴政拱手一拜道:“陛下這可是皂角?”
“朕稱它為香皂,用來沐浴之用,功效遠勝皂角。”
嬴政漫不經心道。
“陛下這琉璃瓶子中所裝何物?”
烏玉小心翼翼的拿起琉璃瓶,對著嬴政疑可道。
“打開便知。”
嬴政賣了個關子,平淡道。
眾人皆心中狐疑,畢竟琉璃這東西早已爛大街了,并不值錢。
陛下用這琉璃,不但坑了滿朝文武,更坑了不少富商巨賈。
所以由不得他們不小心,莫非陛下又缺錢了,想要故技重施?
六國叛亂剛剛結束,雖然被蒙恬大將軍摧古拉朽,很快就結束了。
南疆戰事還在繼續,聽說西疆戰事又將再起。
陛下缺錢也在情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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