濱海市的海邊,張曉陽解除了變身,靜靜地注視著林嵐。
在習習的海風中,張曉陽緩緩說道:“林嵐,接下來我要說的話,你每一個字都要仔細……唔!?”
林嵐在張曉陽開始他的喋喋不休之前,就用自己的唇堵住了張曉陽的嘴。
張曉陽被林嵐打了一個猝不及防,原本已經準備好的一切話語,全都被林嵐堵回了肚子里。
許久,唇分,林嵐注視著張曉陽說道:“你什么也不用說,我都已經知道了。”
張曉陽的眼中流露出了難以置信,但隨后又變成了了然——眼前的林嵐,是已經從未來回來的林嵐。
林嵐去到未來,在張曉陽死后的那一年多時間里經歷了許多。最后在那世界的盡頭,她終于找到了破局的答案,于是她時隔一年半終于再次發動時間回溯的能力,回到了當初在永烈島地下的時間點。
這個“存檔點”她一直都沒有改動,因為她一直擔心自己無法找到張曉陽所說的破局的答案,導致再也見不到張曉陽。
但如今,她回來了。
她按部就班地解決掉了金,然后按部就班地等待張曉陽發動了輪回絕境,接著又按部就班地一同回到了濱海市。
但這一次,她不打算再讓張曉陽犧牲自己。
張曉陽的反應很快,他似乎突然意識到了什么,隨后立刻將刀刃架在自己的脖子上。但是,就在張曉陽打算那么做的時候,他發現自己動不了了。
在這本就色調詭異的輪回絕境之中,光線的傳播因為某種力量而變得奇怪——林嵐的反應比張曉陽更快,在他將刀刃架在脖子上之前,就發動了她的時停能力。
“你這個大騙子。”林嵐的額頭頂在張曉陽的胸口低聲說道,“說什么等我回來救你……其實你一開始就打算自己死,讓我活下來對吧?”
在時停的世界里,張曉陽沒有辦法回答,也沒有辦法做出任何的舉動,但林嵐看到了他眼中的光芒暗淡了一瞬。
在獨自一人的那四百多個漫漫長夜里,林嵐每天晚上都會夢到張曉陽和她告別的那個黎明。她回憶著張曉陽和他說過的話,越想越覺得張曉陽那番話其實并不是什么鼓勵,而是一個善意的謊言。
當初那個已經筋疲力盡、靈魂滿是創傷的林嵐,讓張曉陽看到了繼續進行“SL戰術”的不可持續性性,也讓張曉陽明白了一件事情——或許真的必須有犧牲的決心,才能夠抓住未來。
如果非要在他和林嵐之間選擇其中一人犧牲一些什么,那么張曉陽絕不會選擇讓林嵐做出犧牲。他愿意用自己的一切,甚至是他自己的性命,換取林嵐看到黎明的機會。
說實話,張曉陽并不希望林嵐回來。他希望林嵐能夠去到未來,并且在將來的某天能夠放棄掉眼下的這個“存檔點”,忘掉這個時間里的傷痛然后繼續前進。
在這不斷往復的時間里,留給林嵐的只有痛苦而已,張曉陽不忍心她繼續承受折磨。
“傻瓜,我們是一樣的啊……”林嵐的眼中噙著眼淚,指尖撫過張曉陽的臉頰。
張曉陽的眼中有光芒在閃耀,他似乎有大量的話想要和林嵐說,但是他卻什么也說不出來。
事實上,張曉陽已經意識到了林嵐想要做什么。他拼命地想要用眼神阻止林嵐,但是他卻連轉動一下眼珠子都做不到。
時停的時間是有限的,林嵐知道如果自己現在結束時停,那么張曉陽一定會毫不猶豫地舉起刀刃,結束自己的生命以換取她的自由。
但是,她不能讓張曉陽那么做,所以她必須要抓緊時間。
此時,已經過去了四秒。
林嵐抓起了張曉陽握刀的手,然后雙手緊握著張曉陽的手,將那祓魔刀的刀刃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在張曉陽一動不動的眼中,流露出了只有林嵐能看出的絕望。
林嵐輕撫著張曉陽的臉頰說:“對不起,我知道這樣可能會讓你很痛苦,但這是唯一的辦法……不用感到自責,因為即使再重來三萬六千次,我也依然還是會選擇救你,就像你上一次救我一樣。”
此時,已經過去了七秒。
林嵐臉上掛著淡淡的微笑,但淚水卻在止不住地涌出:“你也不用因我而難過,因為這不是永別……我死后帶走我的遺物,我會在世界的盡頭等你,像個天使一樣從天而降來救我。”
此時,時間已經過去了九秒,距離林嵐時停十一秒的極限已經快到了。
“對了,還有一件事情……”
林嵐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她抬頭注視著張曉陽,目光仿佛穿透了時光:“我也愛你。”
伴隨著話音落下,林嵐咬緊牙關緊閉雙眼,用力將自己的脖頸祓魔刀的刀鋒上撞去。
然后,時間開始流動。
“林……嵐?”
林嵐的鮮血,噴濺在了張曉陽的身上,濕潤的溫熱感一如她的雙唇的溫度。
她的身體躺在張曉陽的懷里,漸漸失去力氣的手從身側滑落。
林嵐的臉上掛著恬靜的微笑,看起來沒有一絲痛苦,仿佛就像是睡著了一般。
張曉陽呆呆地看著眼前的一切,努力地張著嘴似乎想要呼喊些什么,但卻仿佛有什么東西堵塞在了胸口一般,讓他發不出一絲聲音。
大腦之中有什么東西凍結了情緒,讓那心中那起伏的波瀾,如籠中被壓制的野獸一樣,沒有辦法活動分毫。
但那被囚禁在籠中的,終究不是溫文爾雅的食草小動物,而是擇人而噬的斑斕猛獸。那渴望著自由的野獸,在極端憤怒的情況下,終于掙開囚禁了他多年的枷鎖破籠而出——
那一刻,張曉陽哭了。
暴走的情緒與精神力量,伴隨著淚水一同奔涌而出。
“為什么?為什么事情會變成這樣……為什么!?”
張曉陽咆哮著用力捶打地面,淚水與血水混合在臉上,讓他分辨不清楚心中的那股熟悉情緒,究竟是悲傷還是憤怒。
金色的全家福懷表,在血泊之中映照著朝陽的光芒——那是林嵐留下的遺物。
張曉陽撿起了懷表,用顫抖的手將她緊緊握在手心里,似乎是想再次感受到那個女孩的心跳。
但是,他再也感受不到了,也已經聽不到她的聲音了。
悲痛欲絕的他抱著心愛之人的遺體,沖著大海痛哭失聲。
他不明白為什么那些人要對林嵐趕盡殺絕,也不明白為什么他僅僅只是想讓她活下去都不被允許。
他寄希望于這座城市之中,能夠有某些力量出來糾正這座城市自身的錯誤,他堅信沒有人生來就應該死去,魔女的命也是命。
但是他失望了,現實用血淋淋的真相告訴他,他是個天真的傻瓜。
事到如今張曉陽才終于搞明白,事實上根本就沒有人在乎所謂的“錯誤”。在這座城市的掌控者看來,張曉陽他們這樣因為在乎對錯而敢于反抗規則的家伙,才是真正需要被清除的“錯誤”。
他明白得太晚了……如果一開始他就下定決心,不被那些條條框框所束縛,或許事情就不會變成現在的樣子。那些因他而死的人或許能夠活下來,他們或許都不必死。
也不知時間過了多久,他直到嗓子嘶啞、淚水流干,才終于停止了哭泣。
張曉陽背朝朝陽站起身,死死地盯著這座尚在黑暗之中的城市。
那曾經堅定的信念,如今已經崩塌。
那曾經信任的戰友,如今已是敵人。
那曾經生活的地方,如今已是他鄉。
那曾經深愛的女人,如今已是亡魂。
那么,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就只有一件了——
張曉陽磨牙吮血,他眼中兇光畢露:“罪人,全部殺光……一個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