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襲者襲擊后第四天。
沙欏城空港私人碼頭,石鐵心孑然一身,背著個大背囊準備登機。
白淺來送他。
石鐵心對白淺說道:“白姑娘,沈騷夜那邊就麻煩你照應了。說起來,你本是來會筆友的,但一來二去把你卷到這么件事中,實在是不好意思。”
白淺豪爽的擺擺手:“說哪里話!我輩武人,路見不平,義不容辭!”
“再說了,襲擊那天,熱射線飛射我們所有人時,你本能反應的來推我們。就這一下,我就知道你這人是個爺們,能處。你這個朋友,我交定了。”
“要不是我實在不擅長拳腳,怕拖后腿,這次我還要跟著一起去呢。”
“一定要旗開得勝啊!”
“把那王八犢子干趴下,平平安安的回來,到時候我請你們來雄皇道玩。”
“如果真想報答我的話……”白淺捏著下巴上下一掃量,哈哈笑道:“就脫了衣服讓我畫幅畫吧!”
石鐵心也笑了。
白淺并不知道詳情,不知此事到底有多兇險,但看得出來是性情中人。
他和白淺作別,登上了從沈家調配的私人飛行器。
航線打開,許可入手,審批通過,三,二,一,離港。
橢圓形的飛行器被力場牽引著,平穩的滑出了沙欏城空港。駕駛艙里,石鐵心雙手握住了操縱桿,表情嚴肅。
空港這里人來人往,監控力度極強,對方不大可能在這里動手。而且經過了上次離城后,石鐵心推測對方在沙欏城港口的力量有限,做不出公然襲擊的事情。
但石鐵心依然做足了準備。
他身后背著的大背包忽然解體,快速展開出各種各樣的零件,一秒鐘內完成了包覆和重組,變成了一個俏似N4裝甲的全包裹式戰甲,穿在了石鐵心身上。
這是石鐵心魔改了N4的設計圖,并利用老賈的實驗室做出來的東西。
他可不準備浪費自己的一身射擊類技能。
如果對方真的要襲船的話,這盔甲也能提供足夠的生存力,讓他有反擊或逃遁的余地。
飛行器被牽引著滑動,石鐵心在心中傳遞著訊息:“你確定要跟我去?”
整個飛行器里只有石鐵心一人,但他的心底響起了楚飛煙的聲音:“確定。”
“為什么?”石鐵心打破砂鍋問到底:“你向來對天命教避之不及,這次明知面對天命教,而且是面對數目不明的三重天敵人,為什么會跟我一起去?何況你提都不提錢的事,太反常了。”
楚飛煙的聲音道:“若你這么不信任我,為什么出發了才來問我?”
石鐵心答道:“因為我確實需要你的力量。”
“是嗎?”楚飛煙的回應非常直接:“恐怕是因為,唯有到現在這個環境下,你才有絕對的把握吧。如果我心懷異心,你可以瞬間殺掉我,沒錯吧。”
石鐵心沉默。
然后。
他承認了。
“非常抱歉,但,確實如此。”石鐵心目光冰冷:“這次行動,必須萬無一失,我不得不骯臟一點。”
“骯臟?不,這可不是骯臟。”楚飛煙的聲音里毫無怒氣,甚至還帶著滿滿的感慨:“對任何事情都保持懷疑,對任何人都揣摩惡意,心中充滿了恐懼,疑惑,猶豫,不信。”
“目光所及,全是深淵。”
“那些深淵翻涌著惡臭的膿液,不管怎么躲怎么逃,都會被膿液沾染。”
“于是自己也瘋了,時不時泛起癲狂的念頭,渴望著擁抱徹底的毀滅。”
“但又不得不屈從于求生的本能,把自己繩捆索綁,偽裝成正常的模樣,像套著皮套的妖怪,混跡在虛假的群落中。”
“最后,變成一具溺斃的尸體,蒼白的,窒息的,飄蕩在漆黑的膿液中。”
“這不是骯臟。”
“這是心理學系的必經之路啊。”
“你也到了這個階段。”
“相比于其他人,九鐘九鼓的你,已經是過分的純凈了。”
石鐵心皺著眉,卻沒有反駁。
楚飛煙所說的這些,事實上,他也感同身受。
人心到底可以有多臟,看看邪穢就一清二楚。這個世界沒有蔓延的邪穢,但人心的惡念不會憑空消失。它們甚至會從心靈中滿溢出來,飄蕩在虛空中,形成心靈潛流,污染一切。
心理學系高手往往受感高、靈視高,而靈視越高越容易被逼到悲觀厭世,憎恨世界的一切。
但反過來說,越是感同身受,他越不能放心楚飛煙的心靈狀態,不確定她是否具備堅持到底、直面死亡的強大意志。
楚飛煙繼續說道:“不過你有一件事搞錯了,并不是你需要我的力量,而是時雨慧需要我的力量。”
“我不是在幫你,我是在幫她。”
“為了她,我不談錢,也不畏死,更不怕天命教。”
心靈中涌來許多訊息,那時楚飛煙分享的記憶。
他這才知道楚飛煙和時雨慧的往事。
她是個有才華的人,也是個別扭的人,還是個不服輸的人。
她身邊的人越強,她就越想超越對方。
比如她哥楚飛虹非常擅長賺錢,她便從小渴望賺更多的錢,要比楚飛虹更富有。這個念頭堅持了太久,讓她從來不向楚飛虹借錢,更形成了貪婪摳門的本能。
后來,她在求學時期遇到了時雨慧。
相遇的原因也很離譜。
為了節省房租,楚飛煙滿城尋摸,最后尋到了一個普通人忍受不了的老破小。沒想到,這樣一個小房間還有個競爭者,正是同樣摳門,同樣滿城尋摸的時雨慧。
兩人誰也不讓誰,劍拔弩張對峙良久,最后——誒?咱們合租吧!
于是一拍即合,共同生活在一個擁擠的屋檐下。
兩人的性格大相徑庭,但對金錢的追求上卻極度投緣。而且同樣才華橫溢,同樣非同尋常。于是兩人組合出道,一個叫“瘋醫生”,一個叫“狂護士”,組合起來的江湖諢號叫“創傷小組”。
但這創傷小組卻不是治病救人的,而是給人創傷的。
楚飛煙負責當狗頭軍師,出各種先打再治的臟點子。
時雨慧負責當攔路山賊,用極強的動手能力讓那些點子落地開花。
按理說,這樣的金錢搭檔不可能善終,必將以分贓不均而決裂,或者因貪婪過度而翻車。
但神奇的是,在這過程中,瘋醫生卻對狂護士產生了感情。
這感情,神奇且難以分辨,類似鳴人和佐助,視為對手卻又暗含情愫。
楚飛煙是個雙料天才,除了煉體不太行,心術和精氣都很強。但時雨慧在精氣方面更強,楚飛煙的較勁心態又上來了,就選擇先震地鼓,領先一頭突破二重天。
剛突破的時候她得意極了,于是在突破后興沖沖的開始大量的學習。年輕又孤僻的她不知輕重,也沒有向誰咨詢,一腳就踏上了心靈系的不歸路。為了徹底蓋過時雨慧,她甚至把多年積攢下來的財富都拿了出來,勒緊褲腰帶上了超能知識。
她學到的知識,就是觀心天眼。
至此,她徹底掉進了大坑。
觀心天眼開啟了,但能放不能收。那時的她遠遠不如現在的石鐵心,心理學系知識掌握不到位,又沒有銳氣鎮壓意志,瘋醫生,就真的瘋了。
她被無窮的心靈污垢沾染,各種陰沉思維沖垮了她的心靈。
她渾渾噩噩的走出門,像是被邪神迷惑的迷途者,向著最黑暗處走去。
當她回過神來的時候,她發現自己被人販子抓住了。人販子把她剝的精光,扔到了刺骨的冷卻液中。楚飛煙的天眼看的清楚,這些人是天命教的外圍嘍啰,打算先拿她拍攝各種視頻,然后轉手賣給賣銀組織,或者宰掉摘除器官。
楚飛煙被困在冷卻艙中,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徹底絕望了。這件事,讓她埋下了畏懼天命教的病根,也是她那句“溺斃尸體”感慨的由來。
就在這時,有人神兵天降一樣的突襲了這個窩點。
正是時雨慧。
狂護士果真狂的很,戰神一樣的殺進來,只身一人勇闖匪巢,所向披靡無人可擋,像一輪太陽闖入了黑暗的深淵。
觀心天眼中,終于看到了溫暖純凈的色彩。
楚飛煙得救了。
然后她知道,為了救她,時雨慧不得不在沒有完全做好準備的時候突破銳氣,這便是時雨慧只有天鐘七響的原因。
楚飛煙又是感激,又是愧疚,讓她這種別扭人下意識的想補償、想遠離。但她又離不開時雨慧,因為在她關閉不了的天眼里,時雨慧是難能可貴的、暖洋洋的火爐。
到此,楚飛煙這才真正看懂了時雨慧。
時雨慧死摳門,是為了把錢省出來供養永遠吃不飽的妹妹。
她死要錢,是因為她是家里的頂梁柱,要不惜一切的變強。
父母意外早亡,讓她充滿了不安。
照顧保護幼妹,讓她擔負著責任。
不安和責任,讓她不得不死摳門,不得不死要錢,但那不是她的本性。
她的本性,是一個大大咧咧但不失溫柔的姐姐,是一個生死看淡不服就干的強者。
那個時候的時雨慧,成了楚飛煙唯一的心靈依托。
后來,楚飛煙漸漸好轉。
她知道時雨慧想回去照顧妹妹,卻又因為自己不得不留下。作為一個別扭人,她不想再欠情了,于是強行突破銳氣,鐘鳴只有三響。有了銳氣的支撐,她稍微好轉,然后找個由頭和時雨慧大吵一架。
“創傷小組”散伙了。
時雨慧回到了土木堡。上城區中心醫院發來了邀請函,完全沒有正經醫護技能的狂護士真的成了護士,一路打爆病患和上司,升職加薪無人可擋,這背后是生物學系大佬楚飛虹的面子。
楚飛煙則繼續在外面飄蕩,東一榔頭西一棒槌,想辦法彌補自己的心靈漏洞。但明明不是醫生的她,卻依然天天穿著白大褂,那是對“瘋醫生”時光的懷戀和牽掛。
后來,楚飛煙來到了土木第一正學當了特別教師,名義上是為了掙錢,實際上就是為了教一教石雨微。她想把自己這一身教訓好好傳授給時雨慧的妹妹,略盡補償之心。
卻剛好讓石鐵心遇到了她。
剩下的事,石鐵心都知道。
石某人這才清楚,這些姐姐們竟然有這么多姬情往事。
現在,石鐵心明白了楚飛煙的決意,也信任了她的意志。
但他問了個很下流的問題。
“我說,你對時雨慧的感情很微妙啊,是不是對她有想法?”
楚飛煙大大方方承認了。
“有過。”她的聲音中帶著無限的感慨:“我曾想過在基因重塑的時候變成男性,和她交往,向她求婚。”
石鐵心:“現在不想了?”
“不想了。”
“為什么?”
“因為我已經明白,我這種別扭人如果真的那樣做了,會落入更加可悲的境地。我有房嗎,有車嗎,工資多少收入多少,養得起、打得過她嗎?就算她不在乎,我能不在乎嗎?我可悲的自尊,撐得住這些嗎?”
太特么現實了。
“現在,我只想把她救出來。”楚飛煙的聲音中帶著堅定和釋然:“這輩子還能還上這個債,真是太好了。”
說話的當口,已經離開了沙羅城星港的牽引力場,進入了自由起飛區。
“那么,就去還債吧。”石鐵心抓住操縱桿向前推去:“出發!”
飛行器的尾部噴出藍色的羽流,超過15個G的加速度中,飛行器快速推進,很快到達了民用飛行器的限制航速,以每秒16.7千米的速度向前飛馳。
垃圾超立方的距離是124.55萬公里,算上加速減速、潛行著陸,需要大概一天的時間。
前前后后一共五天,這是石鐵心給自己定下的最后最后的營救時間。
至于這個五天是怎么來的?
沒有什么估計,沒有什么運算,而是直覺,來自直覺系天才小牛犢子的純粹直覺。
時雨慧的聲音在心中響起:“你覺得他們會怎么對付我們?”
“我把自己帶入對方,思來想去后認為對方勝算最大的策略只有一個——”石鐵心萬分篤定,斬釘截鐵:“隔著一千公里,以絕對的高能級攻擊,秒殺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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