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間與空地上的太清府生們,聞言亦是默然不語,沒有接話。
只是有些府生緩緩搖頭,有些府生不置可否,也有些府生笑了。
趙靈妃與趙芊兒就是屬于紋絲不動的那種。
對于府內新來的這位道學先生,與林麓書院山長夫子的相互譏諷挖苦,置身事外。
后者,現如今已經很少在書院露面授業了,只是偶爾會來趟太清四府,給除扶搖府以外的三府府生們上上課。
這儒道兩家的大道之爭,可是比道路之爭還有兇險的多。
趙戎知道,儒生們可以在書山腳下給山下擔夫讓路,但是絕無可能在大道上,向道家退讓哪怕區區一步。
“‘禮’之后,是‘法’嗎?”
陶淵然笑言,“難道天下有一部《玄帝律》,還不夠?接下來,是不是還要再出世一個‘姜太清’,再建幾座人族太宗,再扶幾個尾大不掉的選帝侯家族,再訂多些規矩。”
姜太清,人族第二位大帝,稱帝后,極大的修改乃至擴充了人族至高法典《玄帝律》,訂下了人族諸多禮儀。
現如今,若說《玄帝律》的大體框架是玄帝定下的,那么大部分內容規矩都是蒼帝姜太清編寫填充的。
萬年以來,姜太清在玄黃人族的史書上的功過評價,是可以比肩初代玄帝的。
但是風評,在百家諸子內,乃至是在后輩劍修之中,卻是毀譽參半的。
因為他既是劍修,又是儒生。
如何逍遙?
此時此刻,陶淵然微笑道:
“老朽覺得,爾等劍修也不用再拔劍了,就讓四大太宗再收一次天下萬族之兵,鑄造幾只玄鼎,鎮壓著九州,用刑法戒律給這方天地增重。劍修們的第七境也不用再叫‘消搖’了,改叫‘方寸’吧。”
消搖是古語中的逍遙,是某位道家圣人極其鐘愛的兩字,贈送給了劍修前輩們。
后來,逍遙二字,也成了劍修第七境,與最南邊那個大洲的名字。
至于方寸。
不再逍遙,束縛于方寸之間,畫地為牢罷了。
趙戎記得,幾個月前曾有一次與歸閑聊時。
他好奇問道,“劍修第七境名為逍遙,是怎么個逍遙法?”
歸答曰,“逍遙個屁。”
它又撇嘴補充了句。
“姜太清干的好事,讓第七境劍修一點也不逍遙,你想要逍遙?可以,你們趙家主宗守著的那座門后面就有,去門后找去。或者走另一個選帝侯關起的門,門后是星空……”
此刻,面對陶淵然的這些反話,在座的,沒有哪個府生傻的去接話。
不過卻有不少逍遙府劍修凝眉。
這位老先生的話,確實是可以說很不客氣了。
儒道之爭,山上由來已久的‘道爭’了。
百家之中的三大顯學,道,儒,墨。
墨家還好些,說少做多,低調。
但是前面兩者。
道家是說多,做少,嗯,無為。
儒家是說多,做多,有為。
都喜歡講道理,講有為無為,于是兩方爭的水火不容。
而且兩個學派勢力都不是好惹的。
道家雖然清凈無為,但是卻是與修士的金丹、元嬰等境界的大道息息相關,淵源非常深。
這兩境的很多山上功法,都與道家有關聯。
于是天然就有非常多的‘門生’,很多仙家宗門親近。
至于儒家,暫且不說登山后第一個境界就是儒家命名的浩然境。
那些儒雅隨和,溫潤如玉的先生夫子們的板子打下來的滋味,疼不疼,山上人可都是有著豐富經驗的,可以交流的那種。
所以,除非真的是確定了,要走這兩家的道路,否則還是不要急著站隊為好。
至于一直在旁聽的趙戎。
此時,他面色平靜的偏開了目光,掃了眼周圍。
不遠處亭外的那些府生們,大多背對著他,沒人回頭,看樣子是沒怎么在意后方之人的到來。
不過這并不讓趙戎意外。
因為據他所知,太清府內雖然是外松內緊的競爭氣氛,但是這‘外松’氣氛卻是比林麓書院看起來還要松。
比如,趙戎目前就是以墨池學子的身份,在逍遙府的外府隨意走動。
而像陶淵然等先生、大修士們的傳道授業,都是不限制其他府生中途加入的。
嗯,除了傳授像金丹大道等的修行秘事,這些估計是私下對府內特定的天才府生們進行的。
而眼下這場,明顯不屬于這些,而更像是一場率性為之的坐而論道。
此刻,除了孤亭空地上端坐聽課的府生以外。
遠處竹林間,也有稀稀疏疏的府生們,或抱劍靜聽,或倚竹閉目,或瞇眼遠眺。
不一而足。
趙戎置身其中,倒也沒引來多少注意。
他可不像娘子和芊兒那般受人矚目。
念頭及此,趙戎一笑,轉頭去看不遠處的那道給竹林添色的養目風景。
咦,從這個角度看,青君的腰,好像確實很細啊。
此刻,陶淵然依舊在闡明道家的無為。
趙戎一邊‘挨罵’,一邊眼眸倒映趙靈妃與趙芊兒的倩影。
安靜不語。
他是來找娘子‘請示’下山的,又不是來找人吵架的。
再說了,陶淵然貶斥儒家的有些話,趙戎也是聽的不置可否,乃至……津津有味。
話說,青君和小芊兒聽得懂這位道家君子在說什么嗎?
不會又是在懵圈發呆,御劍神游吧?
聽課的樣子,瞧著還有模有樣的,就差把兩只小手牽起,背在身后了。
不過還好趙戎了解她們。
知道這兩位一起長大的青梅,技能點全點在修行天賦、魅力和吃醋上去了,對了,青君一看就是位氣運屬性幾乎點滿了的天命之女。
因為,竟有他這位贅婿夫君……
趙戎一邊不臉紅的想著,一邊抬腳,又走近了幾步。
準備再靠近些,在后排找個地方坐坐,等青君‘放學’。
只是下一秒,他腳步忽道剎住,旋即想也不想,收回腳步,轉身準備離開。
因為,他在最后面一排,看見了某個有點眼熟的女子背影,穿著太一府府生的服飾。
是上次那位叫柳空依的太一府仙子!
之前好像一直想要給趙戎這個‘一字之師’端遞一杯茶水,趙戎在太清府的那段時間一直躲著她。
眼下,趙戎求生欲很強的轉身往回走。
話說這位柳仙子的身邊,不是一直帶著條喜歡浮空轉圈的祥瑞龍鯉嗎?
他剛剛光顧著看青君去了,一時之間還沒發現,大意了,這就走,去遠處等。
正在這時 陶淵然卻突然又開口了,語氣帶上了些笑意。
“若是再樹立一套禮法,強行維護,那么這些嘴里皆是道德美善的儒生們,又與公開宣稱人性本惡的法家酷吏們有何區別?”
場上更加安靜了,一時間依舊無人應答。
趙戎更是沒有在意,悶頭就走。
只是下一刻,他背后卻是傳來了一道無比熟悉的女子嗓音,清冷清脆。
“陶先生,恕我不敢茍同,靈妃雖然愚昧,卻也知道一些淺顯道理,像儒家那樣,盡力去做些什么,即使錯了,也總比什么也不做要好。”
趙戎腳步一頓,耳畔,她的語氣斬釘截鐵般堅定。
他頓時回頭,眉毛一揚。
只見一直背對趙戎端坐不動,讓他以為是在發呆的青君和芊兒,已經成雙站起。
青君認真發出質疑之后,芊兒正繃著臉,在一旁用力點著腦袋。
二女俏立,無數訝然的目光投去。
她們視線不變,正視著孤亭內的那位道家君子。
全場鴉雀無聲。
不遠處,趙戎微微睜眼,吸氣。
嘶,娘子好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