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舊是破舊的街道,缺乏打理的建筑物上滿是青苔和污跡,整條街道就像是數年沒有清洗過的廢墟。
地上泥污橫行,走在大路上都要小心翼翼,垃圾桶和野狗混在一起,路上的行人來去匆匆,偶然相遇還用戒備的眼神盯著彼此。
這鬼地方,拿出去拍末日電影、喪尸劇集都不用再建攝影棚的。
“怎么樣?是個好地方吧。雖然沒有外面干凈,但很自由,沒人管的。”
而走在鄭禮前面的雨郡香,卻一臉輕松和愜意,從進入這個區域開始,她的腳步都輕快了不少。
“.....這是第七區,被蛇粉幫和粉紅幫控制,他們做到買賣你從名字都能看出來,但粉紅幫對我們這些小孩還挺不錯的,她們的主要骨干是女性,說到底也是一群苦命人.......”
有這個地頭蛇帶路,沿路的介紹簡單直白,也少了鄭禮很多麻煩。
但他越是聽,眉毛越是皺到一起,甚至有些煩躁。
“怎么都有幫派,就是一個廢舊的花園都有種藥的幫派。”
“其實,也不算幫派了,只是一群人組織起來,控制了那一片區域。這其實是好事,最危險的是沒有控制幫派的區域,哪里做什么事情都沒有人管,我們這樣的小孩是不敢靠近的......”
這下,鄭禮越發理解了。
“.......當一個地區官方制定的社會秩序崩壞的時候,自然有其他勢力補上,重新制定新的秩序規則。而如果一個地方一點秩序都沒有,那弱者就更活不下去。”
他聽到幫派,就下意識的和自己以前接觸到的灰色、黑道份子聯系到一起,意味是那種比較麻煩的中間色調犯罪份子,現在看來,這里大多數的所謂幫派,就是一群“街道辦”、“居民互助會”。
只不過,這里沒有工廠沒有足夠分量的農田,正經營生活不下去,這些東西都沾染了本地的犯法生意,成員或多或少犯法。
而現在,僅僅只是過了幾個街區,鄭禮就看到了兩個穿制服的黑袖章,還有至少三位便衣.......不得不承認,偽裝成本地居民的難度實在有點大,他們的表情和打扮太過“干凈”,鄭禮一眼都看穿了。
但比居民更加來去匆匆的他們,顯然也沒在意別人的看法。
他們警惕的審視每個路人,發現鄭禮后,就趕忙的前往下一個目標地。
而兩個穿著制服的黑袖章,還都壓著一批本地人,前往臨時的檢查點和駐地.......從那彪悍的刺青和光頭來看,就不像是什么好人。
一路上,鄭禮也經過了三個檢查站,就算不問小郡香,鄭禮也知道這肯定不是本地的常駐產物。
內務部已經全面入駐了這片區域,并開始大規模的“掃除”。
不管本地的幫派曾經有多么囂張跋扈,實際上也是一群失敗者的集合,在真正精通殺戮的內務部“掃除者”面前,實在不值一提。
“.......問題,可沒有這么簡單。”
鄭禮已經發現情況不對了。
內務部接到的任務,不可能是維持本地的治安和秩序,那應該是之前鐵人自治區區政府的責任,或者,即將成立的自治區管理班子的工作。
他們接到的任務,只可能是“清理阿特爾人剩余勢力”、“尋找可能存在的鯨寶”、“尋找阿特爾人走私進來的特殊物品”,這類符合內務部定位的工作。
如果以這個為目標的話,掃蕩本地幫派,逮捕不法分子,威懾本地幫派份子,就只是手段而不是目的,只是尋找“有用線索”的副作用。
看起來沒有區別?實際上區別極大,他們現在不斷的用實際行動宣告自己的存在,自然能夠讓這些本地人恐懼甚至不敢動彈,而隨之被掃蕩的幫派,還會讓本地的治安相對好上那么一段時間。
而等一切告一段落,不管他們是否在這片區域完成自己的工作,他們都會離開......那意味著他們建立的恐怖秩序會瞬間瓦解。
那被清理掉的秩序真空,會迅速被殘余、新建幫派爭奪,本地人誰都知道地盤越多活的越好,到時候又是一系列的相互殘殺,最終達成新的平衡。
而在這個弱肉強食的過程之中,受傷最終的,顯然就是本地的弱者。
“.......需要優先建立起治安部隊,直接接替內務部的工作,避免出現秩序的真空。”
鄭禮在工作筆記上記下了第一條,準備等下和其他管理者見面時提出,避免最糟糕的情況發生。
站在本地的管理者角度,既然內務部在秋風掃落葉,那么,就別浪費了他們的清繳能力,真等本地幫派完成了重組,盤踞在一起,形成了本地管理者和本地幫派之間的對立,又是一輪新的麻煩。
“........和內務部的聊一下吧,大幫派的頭目都先扣著,留待后用。”
鄭禮越發頭痛了,他已經發現即將上任的工作,的確相當難以處理。
“這一個正常的公司和企業都找不到,這些人靠什么活著.......”
“沒有啊,他們很多人在外面有組織的,但這里不用納稅。我們也是因此優先居住在這里,就算要刨除維護靈刃的需求,賣靈晶依舊是我們生活費的主要來源.......”
有本地人的指引,鄭禮省了很多功夫。
就算是四環,也要繳納基礎的人頭費,正常經營公司、企業的稅收自然也少不了,但這里......就算有無數的灰色營生、小作坊、血肉工廠,也沒有會報過來收稅。
“額,工作筆記加一條,請稅務局來這里建一個分局......這是一個硬骨頭,有點難啃。”
鄭禮用膝蓋思考就知道,這里的人根本不可能乖乖納稅,但既然自己這里要組建一個穩定的管理團隊,沒有稅收就只能找上級要錢.......前期無所謂,后期成了只有投入的無底洞,任何一個上級都會考慮這無能管理機構存續的必要性。
而時遷城各區的規矩,也是在上交一部分財稅后,剩余的各區自用,自己如果不想壞了外區“地方派”的潛規則,就一定要把本地的財政建起來。
“越發頭痛了,一個合法企業都沒有,我總不能之后收黑幫交易稅吧.......”
思索著,鄭禮越發覺得這見鬼的自治區根本無解,或者讓其自然爛下去,是最好的解決途徑。
給一個從來沒有官方秩序的地方建立新的秩序,并建立良性運轉的政府管理體系?鄭禮突然覺得當年母猩猩丟給自己的那些爛攤子,都變得沒有什么壓力了。
鄭禮搖了搖頭,合上了筆記本,現階段,把問題記錄下來就行了。
更進一步的工作,丟給新的班組人員一起頭痛吧,說不定他們有更加完善的預案和處理經驗。
他倒是對雨郡香提及到的另外一個東西,有了些興趣。
“稅金?靈晶人頭稅,才是你們這些孩子,選擇這個區域的根源?”
“不僅僅是這個,還有很多原因,但一個靈晶黑市可以賣150塊(最近又漲了),就算扣掉給黑市的交易費,本地幫派的保護費,我們也可以拿到90塊。這么一算的話,就算這里找不到工作,也勉強能夠活下去。但如果在其他區,我們也是必須繳稅的.......”
鄭禮啞口無言,他是真的沒想到,這個別的區域看起來百利而無一害的靈晶稅繳制度,卻成了逼迫這些孩子們流入無人區的無形之手。
這么一來,也說明了為何很多失敗者最終淪落到這個區.......一個月省下一根靈晶,就是近百元的額外收入,對這些人來說不少了。
一般來說,成年人是平均4.5靈能指數,也就是說一個月大概有4至5枚靈晶產出,但這里,就有一個額外的問題了。
“.......我們這些孩子,靈能都不強,一個月能產三根靈晶就很不錯了,而喂自己的靈刃就必須要一、兩枚,不喂的話,很快靈刃就會徹底死掉,以后就連一根靈晶都無法產出。”
成年人平均4.5枚一個月,但成年人也最低2刃,這些一刃甚至零刃的孩子、落魄者,每個月的產出絕不超過3枚。
即使是本地的成年人,每個月一兩枚產出的也不在少數。
那么,能夠維持自己的靈刃不退化就很勉強,拿出一枚出來賣就很勉強,能夠每個月節省下來一枚靈晶,已經是相當巨大的收入。
而由于本地隨處都是黑市,靈晶也能賣出更高價,說不定比在某些區域打工,還能活的更輕松。
鄭禮啞口無言,先賢制定的“保護弱者”、發揮集體力量”的精妙設計,結果卻成了這里遍地落魄者的根源之一。
靈刃是“活著”的,它們或者他們,都需要定期的進食靈性材料,吞噬靈魂殘片,否則就會如長久不進食的生物一般,就算不步入死亡,也會成為長眠的準植物人。
靈晶是最便宜也最廉價的靈性材料,只喂這個的話,雖然靈刃不會消亡,但也別想再進一步,不退化就算不錯。
如果那個人把自己大部分靈晶都換成了生活費,再給靈刃最低限度的靈晶營養品,那么,靈能和肉體營養都在生死線徘徊的他,恐怕一輩子都不會成為兩刃。
看到這種情況,鄭禮已經不是頭痛而是頭大了。
他已經預見到了,如果這里重新開征人頭稅,就是奪走那些孩子和落魄者最后的生存之地和口糧!
大規模集會抗議?依本地彪悍的民風,集體暴動是可預期的。
就算他們不鬧事,既然無法承擔,也愿意乖乖離開,那也等于送他們下地獄。
但不征.....那也是絕對不行的。
就是不提本地政府的運轉問題,僅僅只是本地重新納入時遷城體系之內,就不可能讓其擁有“無稅”的特權。
否則,別說其他區會不會鬧上天,要求同樣的條件。
只要本地建立了最基礎的行政、生活秩序,那些大企業、公司都會為了避稅瘋狂涌入,無數中低層民眾會主動涌入,自己會打破整個時遷外圍的平衡,立馬會被鎮守們拉著談心。
“......這方面,寫個報告上去,不能讓我一個人頭痛,讓決策者早點看到,早點開始煩心吧。”
這超出了自己能力極限的事情,鄭禮毫不猶豫準備丟上去。
不管最終結果如何,是上級是要自己擔起來(那就先給咱更多的自由裁量權限),還是另行出政策、派專員,都是越早越好。
“論本地稅制改革的必要性,與其可能導致的極其嚴重惡果......”
鄭禮都開始思索報告的題目還有大綱了,雨郡香還在興致勃勃的給自己的“師父”介紹本地的情況.......
“這個幫派經營XX,有2XX人,最狠的是XXX......”
一路上,鄭禮已經聽了太多這樣的介紹,還見到了好幾次雨郡香口中的大人物,被黑袖章壓著路過.......她現在都不說“某某幫主超厲害”了,只是直接介紹名字和經營范圍。
行政的工作,就是尋找問題、收集問題、解決問題的過程,而鄭禮一路上收集到的問題,根本是他一個人能夠搞定的。
當然,某些地區,更習慣直接跳到最后一步,直接解決提出問題的人......鄭禮只希望等下見到的同僚靠譜一點,別也是“解決人”的那一套。
是的,同僚,新的臨時班子的第一次全體會議,召開地點自然就在這個自治區之中。
鄭禮現在就在參會的路途之中,然后以管理者的角度看了一下本地的情況,就收集了一堆問題,甚至很多根本無解。
“希望等下的同事靠譜一點吧,或者,能夠從上面帶來更加詳盡的指示,他們到底想這個區怎么樣,是僅僅過渡性的穩定,給周遭區域填上安全漏洞就行了,事后該怎么亂就怎么亂。還是真的將這個區域納入城市的管控體系........那就是史詩級難度了。”
可鄭禮覺得,如果不是后者的話,上級也沒有必要這么麻煩,組織一個專業的管理機構,還調來自己。
“就算沒有大佬帶飛,但也別來拖后腿的吧.......”
這個時候,鄭禮就只能祈禱未來的領導班子靠譜了,這么困難的工作環境,再來個豬隊友就真的沒救了。
但別說,很快他就遇到了自己的老熟人,還有看起來很面熟的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