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五,盛家抵京。
一架簡單的烏蓬馬車也停在碼頭邊上,馬車雖然并不華麗,可車廂側面的寧遠侯府徽記,卻令人不敢輕視。
碼頭邊上的酒樓二樓之上,衛允臨窗而坐,頗有興致的將目光在這輛有著寧遠候府徽記的烏蓬馬車之上停留了許久。
深邃的目光,似乎穿透了車廂和車簾,看到了馬車里頭坐著的華貴夫人。
說實在的,對于顧廷燁的那個繼母,衛允是真有幾分好奇,和她相比,盛紘心尖子上的那位林小娘,差的可不是一星半點。
若是用戰斗力來具體形容這兩個女人的話,林小娘可以給到80,那這位小秦氏則是滿分,給滿分還是因為分數只有這么多,就和感慨為什么試卷滿分只有一百的學霸一樣。
這是一位真正的狠人,同時也是一位控制強烈,心理早已扭曲的后宅夫人!
碼頭之上,盛家的大船緩緩靠岸,一大家子人,不疾不徐的自甲板走上碼頭。
看著人群之中那幾個熟悉的身影,衛允的臉上浮現出一縷會心的笑容。
衛允并沒有直接現身,也沒有立即去盛家拜訪,如今盛家剛到汴京,雞毛蒜皮的事情多了去了,現在上門并不是最佳的時機。
三日之后,衛允帶著豐厚禮物,登上了鄰居盛家的大門。
衛允的到來,自然受到了盛紘熱情的接待,經歷了顧廷燁在揚州的事件之后,盛紘對于這個年紀比自小,官位和權勢卻比自己高的衛允,越發的重視。
兩人寒暄了一會兒,衛允道明來意,盛紘便引著衛允往老太太所在的壽安堂而去。
盛老太太頭戴抹額,坐在高背大椅之上,正喝著羹湯,便有丫鬟來報,主君盛紘帶著一位少年,正往壽安堂而來。
老太太讓房嬤嬤親去制茶湯,待會兒送上來,盛紘便攜著衛允,踏入了壽安堂。
“母親安好!”
“晚輩衛允,見過老太太!”
盛老太太微笑道:“無須多禮,坐吧!”又看著衛允:“我說怎么今日一早,便有喜鵲在窗外枝頭鳴叫,原來竟是探花郎來看我這個半截身子都埋在土里的老婆子!”
衛允回以微笑道:“老太太過譽了,知曉盛家來京的消息,晚輩本該立即來拜訪的,可盛家剛剛抵京,里里外外有諸多事宜欲要處理,晚輩實在不好登門打擾,這才拖到今日才來拜見老太太,還往老太太勿怪!”
盛老太太道:“大人有心了!”
衛允道:“老太太如此稱呼,可真是折煞晚輩了,我與盛兄相交莫逆,老太太又是盛兄嫡母,自然便是晚輩的長輩,合該喚老太太一身伯母才是,晚輩在家中行三,伯母只管喚晚輩三郎便是!”
盛老太太道:“那老身便倚老賣老一會,喚大人一聲三郎了!”
“合該如此!”衛允笑著道:“能得伯母這么一位長輩,晚輩求之不得呢!”
衛允并沒有說什么感謝老太太拂照明蘭之類的話,再怎么說大衛氏也只是盛紘的一個妾室,充其量地位也只比下人高出一點,衛允和明蘭之間,雖有實際的血緣關系,但在禮法上,二者之間,卻并無關聯。
衛家也算不得盛家的外戚,自然沒有資格說這話。
對此三人也都是心照不宣。
這時,房嬤嬤帶著端著托盤的丫鬟,將新調制好的湯茶端了上來!
老太太道:“明兒那丫頭,可是常常在老婆子耳旁念叨三郎呢!”
提起明蘭,衛允的眸光微閃,道:“是嗎?看來這些年總算沒白疼那丫頭!哈哈哈哈!”
盛紘也看著老太太說道:“說起明兒,今日怎么沒在母親這兒見到那丫頭!往常只要兒子一來母親這兒,那丫頭便會湊上來爹爹爹爹的叫個不停!”
老太太道:“今日一早那丫頭便去了舒蘭院,說是如今剛到汴京,桓哥兒年紀又小,身子弱,不知道會不會水土不服,怕她生母一人照顧不過來,一大清早用了早膳,便急急忙忙的跑過去了!”
盛紘微笑著道:“這丫頭倒是懂事兒,小小年紀便知道要幫著生母照顧弟弟了!”其實這些事情哪里需要大衛氏和明蘭親自動手,一切都有奶娘和丫鬟婆子攬著呢!
老太太道:“明兒那丫頭,確實是個極孝順懂事兒的,平日里有她在老婆子跟前,變著法的陪著老婆子說話逗悶子,也不嫌老婆子一把年紀,說話沉悶無趣!這日子倒也不似以前那般沉悶,多了幾分樂趣!”
盛紘也跟著道:“自明兒送來母親這邊之后,母親的起色確實要比以前好了許多!”扭頭對著衛允道:“連大夫都說老太太的身子骨愈發硬朗了!這丫頭的功勞不小啊!”
老太太卻看著衛允道:“說起來這事兒還要感謝三郎呢!”
“謝我?”衛允有些不解,盛紘也同樣沒聽出老太太這話的意思。
老太太繼續說道:“明兒來了之后,每日不僅陪著老婆子說話,還時常在茶余飯后,拉著老婆子到花園里頭走動,她說是這是三郎說的:飯后走一走,活到九十九,老人家身子骨本就不如年輕人,合該多說話,多走動,活絡筋骨,暢通氣血!
老婆子喜靜,初時還有些不太愿意,卻耐不住那丫頭的軟磨硬泡,這才勉強答應了,不成想跟著明兒那丫頭走動了一段時間之后,卻發現這身子骨當真要好了許多,整個人都精神了,心情也舒暢了許多,就連平日用膳,也比以前多用了許多!”
盛老太太以前日子過得清苦,除了房嬤嬤之外,平日里也沒個說話的人,整日便是在屋里枯坐,看看經書打發時間,就連平日的膳食也甚為清淡,且用的又少,再加之心中有心結未解,難免有些抑郁,是以身體不是很好,面色不佳。
盛紘有些詫異,沒想到這里頭還有這么一段因由,不由得沖衛允拱手道:“如此說來,盛某還當真要好好謝謝三郎!”
衛允也有些詫異,這話他都不記得自己是什么時候和明蘭說的了,沒成想竟然那丫頭竟然還一直記著,而且還被她歪打正著了!
老太太又道:“說起來老身倒是有一個疑問想請教三郎,只是苦于一直沒有機會,正好今日見到三郎,老身就冒昧一問了!”
衛允道:“伯母盡管問!晚輩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老太太微微一笑,問道:“衛家也算是詩書傳家的讀書人家,三郎更是被官家欽點的探花,飽讀詩書,可為何明知明兒乃是女子,卻依舊要傳她武藝,并讓她每日勤練不綴,不可懈怠呢?”
只是老太太看向衛允的目光,卻不僅僅只是詢問那么簡單,似乎還有幾分意味深長的韻味在里頭。
尋常讀書人家的女兒,哪一個不是往知書達理,溫柔嫻靜,端莊大方的方向去教,可似衛允這般,傳授女兒家武藝的,則著實罕見。
甚至于有些標新立異,若是叫外人得知,恐會迎來異樣的目光!
衛允愣了愣,目光一沉,抬眼看著老太太,正色道:“不瞞伯母,此事并非是晚輩一時興起,而是經過了深思熟慮之后,才做出的決定!”
“哦?”老太太追問:“那是為何?”
衛允幽幽說道:“晚輩自幼讀書,卻疏于鍛體,以至于幼年之時體弱多病,先父去世那年,曾險些一命嗚呼,后來才意識到,一個好的身體有多重要,便開始習練武藝,不求與人爭斗,只求能夠強身健體。
彼時明兒不過六歲,生的瘦瘦小小的,晚輩初見之時,便覺得和幼時的自己十分相似,便想著授明兒一些武藝,助其強身健體,活絡筋骨,能夠安然長大,少受些病痛的折磨!”
盛紘聽得連連點頭,明蘭小時候確實生的瘦瘦小小的,經常生一些小病,再加上衛允自己有過那般經歷,有此擔憂也不為過。
只是女子習武!終究不雅!
盛老太太卻意味深長的看著衛允:“僅僅只是因為這些嗎?”
衛允迎著老太太目光,嘆道:“自然不是!”忽而目光往旁邊一挪,神色有些唏噓的道:“如今這世道,于女子本就苛求頗多,三從四德,女戒女訓,越是大家族的女子,家規便越是森嚴,說一句冒昧的話,于立法上,晚輩雖然不是明兒的舅舅,可于血脈之上,晚輩和明兒之間,卻有著無論如何也無法割舍的血緣親情!
世道艱難,世事無常,晚輩私下里授明兒武藝,也是為了讓明兒日后能夠多一分自保之力!縱使是身陷險境,也不至于束手無策!”
說著忽然起身,沖著老太太和盛紘分別躬身拱手一禮,略帶歉意的道:“此前未征求伯母和盛兄的同意,便自作主張,是晚輩的不是!”
盛紘的神情自然,目光平靜,頗有幾分古井無波的意思在里頭,明蘭那丫頭每日習武強身的事情,如何能夠瞞得過他這個一家之主的眼睛,更何況,明蘭從未想過隱瞞任何人。
不過老太太和她的大娘子王氏都默認了這件事情,再加上衛允一路官運亨通,衛家也是蒸蒸日上,盛紘心里雖然有些不愉,卻也沒有多說什么。
更何況,自從明蘭開始習武之后,身子骨確實是愈發強健了,每年季節交替,氣溫變換之勢,府上的幾個孩子總免不了受寒生病,但這幾年似乎明蘭卻從未在生過病。
要知道以前幾個孩子里面,明蘭的身子骨可是最弱的,也是最容易,最經常生病的那一個!
開始的時候,盛紘還沒有多想,如今看來,應當就是明蘭習武的功效了!
盛紘在思緒飛散的時候,盛老太太這邊,聽了衛允的解釋之后,腦海之中卻忽然浮現出了一副多年前的畫面,那陌生而又熟悉的記憶,那個已然模糊了臉龐的高大身影,那如山岳般偉岸的挺拔身姿,以及只存在于回憶之中的無微不至的關愛!
當年盛老太太還在閨閣之中的時候,其生父老勇毅候爺似乎也說過和衛允一樣的話!做過一樣的事情。
“三郎莫要拘謹,老身沒有責怪的意思,只是純粹有些好奇罷了,才有此問!”盛老太太看向衛允的目光多了一分柔和。
因為衛允方才的解釋,也因為那種感同身受的關心和愛護!
“明兒能夠有三郎這樣的舅舅,是她的幸運!”
不僅僅是因為衛允的對明蘭的關心愛護,還有衛允的開明,通透!
“伯母謬贊了!”衛允道。
老太太起身抬手,一旁的房嬤嬤立馬會意,上前扶住。
老太太道:“今日說了這么多話,老婆子也有些乏了,就不配三郎多坐了,紘兒,你領著三郎去舒蘭院坐坐吧!”
盛紘立馬起身行禮,恭敬的道:“是,那母親好生安歇,兒子就不打擾了!”
衛允也沖老太太行禮告退,兩人出了壽安堂,往舒蘭院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