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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章 九三年(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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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歷一七九三年五月的最后幾天,一支穿著藍衣戴著氈帽的軍隊,來到了密西西比河上的唯一一座瀑布的附近,他們是大順皇帝身邊的精銳孩兒軍的一個營。

  原本的歷史上,這里會有一座城市,名為“明尼阿波利斯”。

  明尼,是當地土著語言里“水”的意思。波利斯,是希臘語中“城市”、“城邦”的意思。

  不過,此時,瀑布兩側,分別佇立著兩座不同的城市。

  東邊的那座,是法國人的城市,音譯的話,很是詭異。

  最開始的音譯名,應該是“哈哈穆蘭”。哈哈,是當地土著對“瀑布”的發音;穆蘭,是法語里磨坊的意思。

  但一些尷尬的原因,法國人顯然對于“哈哈”這樣的發音過敏,于是按照當地人對水的發音,稱之為“明尼穆蘭”,意思是水邊的磨坊城。

  河西邊的那座城市,則是一座標準的大順城邑。城市的名字,也充滿了大順的特色,直接叫新孟門。

  孟門者,龍門之上口也,實為黃河之巨阨,兼孟津之名矣。此石經始禹鑿,河中漱廣,夾岸崇深,巨石臨危,若墜復倚。古之有人言,水非石鑿而能入石,信哉。其中水流交衡,素氣云浮,往來遙觀者,常若霧露沾人,窺深悸魂。其水尚崩浪萬尋,懸流千丈,渾洪最怒,鼓山若騰,濬波頹壘,迄于下口,方知慎子下龍門流浮竹,非駟馬之追也……

  意譯成簡單的粗淺的白話,新孟門,意思就是靠近瀑布的一座城。

  大順是比較喜歡用“新”某某來命名城市的,這源于漢代遺留下的傳統。史記載:太上皇崩櫟陽宮。赦櫟陽囚。更命酈邑曰新豐……新豐者,有別于沛豐邑之舊豐也。

  總之,不管是大順這邊,還是法國這邊,在河岸兩側的城市命名上,不約而同地都和瀑布扯上了關系。

  第一次工業革命,此時正在世界各地展開。

  只不過,蒸汽機只是一種動力,而既然是動力,那么水力、風力,都可以作為動力。

  比起需要花錢燒煤的蒸汽機,這座密西西比河上唯一的瀑布帶來的豐沛的水力勢能和動能,是免費的。

  于是,圍繞著這座瀑布,河兩岸的城市拔地而起。

  水力的磨坊、鋸木廠、以及上游優勢的造船廠,使得這里迅速成為一座工業城市。

  某種意義上講,這里已經是大順最遙遠的東部邊境。

  如此的遙遠,以至于如果即便真的爆發了戰爭,按說駐扎在京城的皇帝直屬的孩兒軍,也不會出現在這里。

  況且,雖然這里被稱作城市,但是人口規模終究還是太小。一個營規模的士兵,對這里偏遠的邊境小城,終究還是太多了。

  顯然,他們并不是來打仗的。

  準確來說,他們是來完成一項非常特殊的任務:奉皇帝之命,來此迎大順興國景武公劉鈺的靈柩歸國安葬。

  既是連謚號都帶了,那朝廷自是早就知道人死了。

  縱然說,二十多年前,如今天子還是皇子的時候,興國公掛印捐產,寄情山水,再不聞政事,或曰從赤松子游故事,似乎一下子消失在了朝堂。

  但終究,皇帝要找的人,總能找到。不但找得到,而且連什么時候死的、每年都去了哪里,實際上皇帝都清清楚楚。

  正因為找得到,或者說明知道身邊就有皇帝的人,才能效從赤松子游故事。若是找不到……總有一款罪名適合你。

  人一死,有時候便是好事。

  比如此時的大順,恰恰便需要這么把這么一個特殊的死人的尸骨迎回去,借逝去的人的口,說一些話,或是表達一些態度。

  至于怎么死的、為什么死在這里,就是個很簡單的故事:歲數大的老人,溜達到這來看瀑布,地上濕滑,一不小心摔了一跤,人就沒了。夫妻兩人,老太太歲數大了,也經不起折騰,不可能帶著丈夫尸骨葉落歸根,便在這里住下,然后直到老去,合葬。

  就這么簡單,倒是真的既沒有什么陰謀,也沒有什么戲劇化的故事。

  至于說為什么要迎回尸骨,除了死人比活人有用之外,還有一個比較“風水”的原因。

  這里,要修鐵路了。

  縱然說,朝中很多大臣、昔日那場政變的從龍之臣中不少都是實學派出身,曾經多和興國公打交道,頗知興國公昔日的怪癖:好煤煙、好機器之震動,乃至于松蘇地區的一些人為圖結交,楚王好細腰之故事不斷上演,弄得上等的傳統園林非要特意弄個蒸汽提水機不倫不類。

  眾人心知,國公生前便有此癖,既已薨落,只怕葬在高處觀鐵路、水力工廠,亦是得償所愿。

  只不過,如今天子為行新政,托古改制而得大義。

  既是托古,那么事死如事生這樣的大事,總還是要按照古時傳統來的好,多多少少講點風水,以彰法古革新之義。

  比起遷葬防火車震動墓穴這樣似乎有些“奇葩”的事之外。

  天子的托古之名改制,也帶來了一些問題。

  比如眼下,已經開始利用密西西比河的這座瀑布切割木料、準備枕木、開始修筑的直達楓林灣的鐵路。

  因著托古事,大順這邊的路軌,取古意,車同軌之六尺軌,天下通用。

  從扶桑,到日本,到朝鮮,到南洋,到印度,皆用此標準。

  始皇帝之同軌,軌六尺。

  而此尺用復古夏尺,經考據學考證,夏尺當為24.69公厘,是以大順標準軌,六尺軌,為1481毫米。

  公厘,倒不是舶來詞,這可是實實在在的大順在一戰之后主導的一次“方便國際貿易的度量衡會議”中,和各戰勝國、戰敗國,一起商量的。

  既不好用大順的尺、也不好用法國的尺、自更不好用英國的尺。大順當時又沒能力做真正的世界天子。

  于是最后一商量,那就用地球吧。

  取子午線長度的四千萬分之一,為一公尺。

  確定了公尺,然后便以公尺為單位、以水為準繩,又定下了重量等等世界公用的度量衡單位。

  以便于世界各國之溝通、貿易、交易、金銀兌換、貨幣匯率等一系列業務。

  只不過,此時在河的對面,法國人的領土上,法國人也正在修鐵路,但他們拒絕使用大順的六尺軌。

  名義上的理由,是大順作為國家公制單位的主導國、發起國之一,自己卻不使用公制單位,而是采取復古政策用了六尺軌。

  那么,法國拒絕采用六尺軌,因為這涉及到法蘭西的榮譽、國家尊嚴、和歷史傳承,以及東方的文化入侵等等。

  于是,法國用的是非常奇葩的“公尺軌”。

  即,1000毫米的窄軌。

  當然,明面上,理由是大順用本國歷史的古尺單位,如果法國用了,那就意味著法國在文化上受到了大順的入侵。如果用大家都商量好的、以“中立”的地球的子午線長度確定的公制單位,那么才不算文化入侵云云。

  實則,是大順在扶桑這些年恐怖至極的移民速度,使得法國心知肚明:修夏六尺標準軌,以后可是為大順奪地大開方便之門;可他媽的不修還不行,不修的話,人更少,更守不住。

  于是,打著抵御大順文化入侵的旗號,法國選擇用了公尺軌,以避免將來大順運兵的火車,連車頭車廂都不用換,一路開到蒙特列爾和魁北克。

  兩邊為這件事,打了不少的嘴炮,也動用了不少的外交途徑,最后也就這樣了。

  這事兒一定下來,歐洲和大順這邊的資本,蜂擁而至,沖到這座因為瀑布水力勢能動能而興起的城市,開始大量投資。

  傻子都知道,這座需要換軌、倉儲、卸運的城市,會發展起來。日后怕不是要寸土寸金。

  人一多,地就要被圈占囤積。

  這,也是個遷靈柩的理由:隨著城市即將到來的發展,那墓總不能平了吧?

  平了的話,人們難免嘀咕,當年到底發生了什么事?為什么興國公遠走?如今天子到底是什么時候決定干大事的?

  不平的話,更不好看。倒不是說朝廷出不起這錢,按照配享太廟的規格給修個大墓。而是說,修起來后,嘀咕的聲音只怕更多:到底出什么事了?為什么興國公的墓會在這?皇帝怎么不給遷回去?是不是當初有什么事啊?

  再一個,便是這些年,扶桑這邊的自立意識,越發明顯。

  大順依舊采取嚴格的國有土地售賣制度,確保方便移民,而不得私人隨意圈占土地,這使得扶桑這邊的第一代移民、逐漸成長起來的地方豪強,對朝廷管控非常不滿。

  既要自立,就不免也需要召喚英靈。到時候,萬一這邊的豪強什么的,說劉鈺是開扶桑第一人云云,以此為名頭直接搞一些爛七八糟的事,也著實惡心。

  是以,諸多因素的疊加下,這件事終究要辦。

  只不過,因著鐵路還并未修通,所以,回去的路線,并不是往西走,翻越西海岸的山脈,乘船從太平洋回去。

  而是往東走,經五大湖,走毛皮海灣,停歐洲,經好望角,過印度,穿南洋,走這條經典海運路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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