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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九一章 最后的鬧劇(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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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正是因為李欗想要“創造這個條件”。

  所以也注定了,這種基建道路的修筑,資本并不肯來。

  其實道理也很簡單。

  既是要“創造”這個條件。

  那么,顯然,這個條件還并不具備,否則為什么要創造呢?

  既是這個條件并不具備,所以鐵路途經的肯定于此時都算是“蠻荒之地”,即便不算,那也肯定是人口稀少、交通不便。

  所以,短期之內,無利可圖。

  而等著創造了這個條件后,十年二十年后大抵是有利可圖的。

  但,一般來說,資本又不會主動謀劃十年二十年后的事。

  所以,大順修路搞基建的問題,就變得非常麻煩。

  比如說。

  劉鈺重整當初吳王的運鹽河、亦或者從武夷山連接閩江的運河等等,這些倒是真不缺資本。因為有利可圖,商人當然愿意投資,回報率總的來說是不低的。

  而這些地方,說白了,你就是把鐵路、運河建起來一堆,仍舊解決不了大順最大的問題,也即是無法解決百姓遷徙到伊犁、黑龍江畔的問題。

  也即是說,從整個國家的層面。

  需要基建的地方,籌不到社會資本。

  很容易籌到社會資本的地方,又……倒不是說沒用,而是說站在大順這個國家的層面來看,意義不很巨大。

  理想化來說,最好是如修大運河一樣,以國家財政和勞役來解決。如果能變革稅制,搞募役法,以錢雇役,那自然最好。

  但實際上這也并不現實。

  現在大順朝廷的財政收入,比起二三十年前,算上內帑什么的,肯定是高許多。

  但同樣的,大順的財政支出,也水漲船高。而且,很多財政支出是不能砍的。

  比如說,海軍、水手退役注冊補貼金、服役期滿去南大洋授田、海外駐軍、印度駐軍、對印的征服等等。

  此外,還有個修黃河的大頭支出。挖河道,固然說移民遷徙什么的才是真正的難題,但也不是說解決了移民遷徙什么的,挖河道就不用花錢了。

  不需要“創造”那種條件的地方,靠無形之手,可以解決問題——無所謂重復建設、無序發展什么的,英國運河鐵路問題,就是這么無序重復搞的,有人破產有人賺就是了。暫時這種資本主義的周期性問題,還不至于在大順帶來大麻煩。

  而必須要“創造”那種條件的地方,靠無形之手,是解決不了問題的。

  已經有條件的地方,又不是大順真正頭疼的地方;沒條件的地方,才是李欗需要琢磨著創造條件,讓資本抓人過去墾殖的地方。

  哪怕說,這個資本的持有者是朝廷自己、哪怕說搞遷徙過去繼續小農家庭農場。

  但運輸問題不解決,在帝國已經到了前蒸汽時代的擴張極限的狀態下,連征稅都是個問題,也就根本不可能完成移民——墾殖——征稅——再移民的循環。

  說到底。

  大順走到這一步。

  扶桑西海岸皆是華人之土,是一回事。

  九州之內的百姓,迅速遷徙,解決人均土地已經到崩潰邊緣的問題,又是另一回事。

  前者真的很簡單。

  有西海岸的黃金、有澳洲的黃金、還有這些年已經遷徙過去的人口、以及大順打贏了一戰把“海洋邊疆”劃到了好望角的現實。

  實質上,華人在澳洲和北美,已經擁有了人口優勢。

  北美東海岸的新教徒,被法國人和印第安人,堵在了阿拉巴契亞山以東。那是唯一能和大順的北美移民競爭的人口數量,而他們被堵在阿拉巴契亞山以東,短時間內華人在北美全無壓力。

  澳洲更不用提。

  所以,皆是華人之土這件事,以百年、二百年的視角來看,現在實際上已經做完了。

  但是,后者不一樣。

  后者,需要劇烈的、超大規模的遷徙。要保證每年遷徙的人口數量,要達百萬之眾,才有可能略微解決一下人地矛盾的問題。

  否則,到時候完成轉型,那絕對是劇痛無比的。

  最簡化來說。

  是以中原九州這個國家實體為考慮?

  還是以血緣上的華人同族為考慮?

  再簡化點。

  如果按照前者的思路,那么,湖南、湖北、河南、陜西、甘肅、江西等等這些不可能獲得這場“海洋時代殖民之利”的人,是不是人?

  需不需要考慮他們將來必然要面臨的苦難?

  如果不是,或者說,不需要考慮他們。

  那,其實大順走到這一步,已經無所謂了。

  愛咋咋地,折騰死也行、慢慢等死也罷,劉鈺已經拿到了大航海時代的最后紅利、完成了對所謂“新世界”的最后瓜分,華人已經可以在將來的環太平洋地區拿到絕對的優勢。

  但如果是,或者說,也要考慮他們。

  那么,就必須還要繼續折騰。

  而且,顯然,劉鈺已經折騰不動了,得找一個還能繼續折騰下去的人,接好這最后一棒。

老馬說:新時代,在破除了一切過去事物的迷信之前,是無法開啟的  歷史上,滿清在這件事上,做的“挺好”——徹底破除了廣大人民群眾對帝制的迷信,并且因為它身上的異族屬性、以及不干人事的腌臜,使得破除的過程大為加速。

  當然,缺陷也有。那就是留下了諸如“若是本族皇帝”的一些幻想,不過這種幻想問題不大,在傳統帝制的“迷信”被滿清的不干人事徹底破除之后,倒也不可能倒退回去了。

  現在嘛,大順確實需要一個人,來接好這一棒,來完成破除舊事物的歷史行程。

  并且,這一棒,一定還要站在一個“干人事、關注小農”的角度,至少得假裝如此。最終泡沫碎裂的時候,才能讓廣大的人民群眾,徹底破除對圣君、好皇帝的幻想。

  如《斯捷潘·拉辛》里的那番話:“是的,我有罪,我承認我有罪。但我的罪,不是因為造反。我的罪,源于我是個傻、嗶,居然相信有好皇帝,居然以為換個仁慈的皇帝就好了!”

  當然,大順現在要在劉鈺走后,完成這個歷史行程的人,除了要破除這些對舊事物的迷信外,還得完成早期轉型和工業的快速發展,尤其是最好把蒸汽時代的重工業底子打好。

  雙重使命嘛。

  顯然,現在看來,李欗距離這個“背傳統帝制最后一口大黑鍋的最佳人選”,倒是諸皇子里,就經濟和政策思路上,最接近的一個。

  太子不大行。

  倒不是說僅僅因為楚地激進政策那件事。

  而是因為劉鈺和太子之前深談,發現太子真的連哪怕歪經的方法論的皮毛,都沒摸到。

  比如說,修路問題。

  太子不是說不支持修路,也不是說不支持航運什么的。

  相反,就太子在楚地的激進的改革來看,太子也并不反對支持基礎建設和運輸效率的提升。

  但思路,和李欗完全不是一回事。

  李欗的思路很清晰,就是跟著劉鈺的節奏,逆練老馬的學問——剩余價值不是從流通中產生的,但是它在流通中實現。現在阻礙大順已經擁有的那些可開墾的荒地,具備產生剩余價值的條件,最大的欠缺就是解決流通問題。而若能解決流通問題,即可具備實現剩余價值的條件,也就可以促使資本前往,以剩余價值為誘惑,迅速讓大順的成百上千萬的“相對過剩的人口”,成為資本主義體系中的“工資勞動者”。

  而要解決“流通”的問題,就需要搞基建、搞運輸業。

  要搞基建、運輸業,就得發展重工業。

  要發展重工業,就得琢磨資本從哪來,以及解決無形之手下資本不樂意往這些投資大見效慢的產業上集中的問題。

  而太子也支持修路,思路則更像是“修路好,所以要修路”。最多加上方便鎮壓、方便賑災、方便戍邊什么的。

  這差距,就很大了。

  不是說太子認為的那些道理不對,肯定也是對的,總不能說方便賑災、方便戍邊什么的,是錯的。

  甚至,方便鎮壓、方便調兵、防止造反、方便賑災、方便戍邊什么的,本來就是劉鈺之前和老皇帝忽悠的那一套。

  亦即披著封建皇權的皮,搞資本主義發展所需條件的那一套東西。

  但是。

  太子說的都是皮。

  李欗終于談到了骨。

  就像此時法國已經開始興起的重農學派的“皮和骨”一樣。

重農學派體系的封建主義外觀——完全象啟蒙時代的貴族腔調——必然會使不少的封建老爺成為這個實質上是宣告在封建廢墟上建立資產階級生產制度的體系的狂熱的擁護者和傳播者  封建貴族老爺,是否可能對資產階級生產制度體系,狂熱擁護,甚至傳播?

  當然有可能。

  但,要想繼續往下走,真正的執掌者必須明白,這套東西的本質到底是啥。

  貴族封建老爺們可以迷迷糊糊地跟一群鵝似的跟著走,但“放鵝”的人得明白,自己該往哪走,而不是自己也成為那群鵝里的一部分。

  既是李欗已然談到了“骨”。

  那么,劉鈺反而問起了皮。

  遂便問道:“如此,殿下之意,除卻黃河事外,之后二十年,朝廷最應做的三件事,似乎便是其一為京城到黑龍江的鐵路;其二為從西京過隴西直至輪臺的鐵路;其三便是風帆配以火輪而可兩三月抵達扶桑的大木船。”

  “其余諸如煤礦、冶鐵、沿途島嶼的煤站等,皆算輔助。”

  “一切,當以這三件事為重。”

  劉鈺沒有去問“怎么修”、“錢從哪來”之類的問題。

  也沒有去問一些細節上的東西。

  而是詢問起來聽起來很泛泛的事。

  李欗見劉鈺沒有追問資本從何而來的事,轉而問起來這個,便道:“若國公這說,其實也可以說,我就是這個意思。”

  “西京過隴西到輪臺,既是遷民,也是戍邊之用。羅剎國,當為日后之敵,不可不防。西域等地,數百年混亂,邊患不寧,也最應提防。”

  “至于別處用兵事,倒是不必多加考慮。”

  “若倭國、朝鮮等,既沿海,那事情就好辦。”

  “而若安南,緬甸,也是一樣的道理。既可海運,何必非要過那莽林崇山?”

  “西南改土歸流……自古西南,未有可成朝廷大患者。況且,既有長江,附近又有川蜀、湘楚等地,皆腹地,有糧有人,這都好說。”

  “而若雪域高原,則更簡單。一來即已得孟加拉,從那進兵更易;二來縱然進兵,也不過三五千人可定。”

  “是以,唯獨自西京而至輪臺的路,必要著重解決。哪怕不考慮遷民事,只考慮軍事、定邊之用,亦必要辦成。”

  “至于風帆配以火輪而兩三月可抵扶桑的大木船,更不必提。”

  “如此,我便以從京城到黑龍江的鐵路,試言其中之利、解人地之困的諸多利處。還請國公斧正。”

  李欗略頓片刻,選了一個非常偏僻的切入點,來作為這個問題的開題。

  “國公應當知曉,自變革以來,遼河流域的遷徙人口,日益增多。可謂是,三十年前,想都不敢想的事。”

  “之前本朝因著前朝教訓,朝廷鼓勵遷徙移民,但這些年遷徙數量卻也不甚太多。”

  “然自從松蘇各地變革之后,移民大增。”

  “究其原因,就在‘豆’之一物。”

  “但這也是表象,而歸根結底,還是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種豆既大有利可圖,便有資本圈地種豆,而多雇傭人手。每年沿遼河而上者,不下一二十萬。”

  “但這幾年,人口遷徙速度,明顯放緩。”

  “非是大豆已無銷路,而是方便運輸、貼近遼河的土地,人口漸多、土地多墾,已然實在是沒什么太大的增長空間。”

  “至于偏僻處、不適合運輸的地方,縱然尚有許多荒地,但資本并不肯去。資本不肯去,便難將百姓帶去遷徙墾殖。”

  “若說有災,朝廷出資遷徙,往往又不得不遷到遠離遼河、運輸不便之地。既運輸不便,百姓多自給自足,便是正稅,也極難。”

  “一來沒錢,征不到錢,因為他們手里沒錢。新遷徙過去,大家都有地,這糧食賣給誰去?”

  “二來若征實物,又無甚用。實物征收,運輸困難,沿途耗損、百姓勞役,那還不若不征。亦或者,就算征收,也是放在當地為常平之用。”

  “是以,這幾年人口遷徙闖關東數,比之之前,銳減。”

  “可細細想來,潛力卻又極大。若是操作的好,解決了運輸問題,鐵路修通,我以為,僅以豆類之利,吸引資本圈地墾殖,一年移民三五十萬,不成問題。”

  “這豆類市場,只要操作得當,便可大增。”

  “這大增的方向,便在三點。”

  “其一,南洋。”

  “其二,倭國。”

  “其三,蘇、魯各地。”

  “于南洋這一塊,便不得不說之前驅荷蘭、打印度、乃至決戰于大西洋上事。”

  “南洋要豆,先肥后吃。”

  “天朝百姓下南洋,遷徙之后,飲食仍憶家鄉滋味。而南洋又不適合大豆生長。必要買東北豆。”

  “當然,吃是小頭。”

  “大頭,還是在肥。”

  “之前,荷蘭人于南洋種糖,出了問題。”

  “于售賣上,一來日本閉關、二來波斯大亂、三來加勒比糖盛行于歐洲。”

  “而于競爭上,又因著孟加拉糖價格日低,使得南洋糖并無太大優勢。”

  “如今,售賣上,加勒比糖本朝是管不到、也無法競爭的。但無論日本、波斯,卻都在本朝勢力范圍之內,并無競爭對手。”

  “而于生產競爭上,本朝既控孟加拉,難道還能讓孟加拉的糖發展起來嗎?只要略加手段,或對孟加拉甘蔗征稅、或對南洋糖免稅,便可在數年之內,徹底毀滅孟加拉的甘蔗園。”

  “如此,其實只要朝廷加以手段、于商業貿易上多加管控。那么,南洋糖,便可是自好望角到日本國唯一的產糖地。”

  “種甘蔗,便要肥料。豆餅肥田最佳。如此,實際上,朝廷只要略加手段,毀滅孟加拉的甘蔗園和榨糖業……”

  “固然南洋糖類大興,更是讓東北豆有了大興的機會——只要解決運輸問題,那么,資本必將蜂擁而至,過松遼分水嶺,開墾種豆、招攬百姓為工。”

  “我言大豆大增的三個方向,南洋大增,著眼點就是在毀滅印度的榨糖業和甘蔗園上。”

  “孟加拉的甘蔗園一旦毀滅,不談南洋糖業,只說東北遷民,每年便可多十余萬人,從事墾殖種豆事。”

  “是以,即便修的是東北的鐵路,朝廷的著眼點,卻應放在印度。此中關鍵,若看不破,即便修了路,卻也未必能成事。”

  “故而,這又不可斷貿易、不可廢海軍、更不可廢印度征伐之兵餉。不可不察。”

  “南洋之外,還有倭國、蘇魯。這其中,也另有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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