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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三五章 黃河問題的最后一步(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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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總的來說,大順在漕工、鹽改、西江航運、武夷茶腳夫之類的事上,其所作所為,算得上是封建王朝的中上水平,總歸就是挺操蛋的。

  但在黃河這件事上,確實算得上是封建王朝的天花板了、甚至有點破了天花板的意思了。畢竟,不是封建王朝的王朝,也扒黃河、屠贛閩、拿漢口做燃燒轟炸的實驗數據、建議外夷往本國城市扔原子彈。

  但畢竟封建王朝也就這樣了,就算是天花板,也就那么回事。

  朝廷根本出不起那么多的錢。

  或者說,大順百姓承擔的賦稅和壓迫,并不是那點紙面數字。

  大明也好、大順也罷,只看朝廷的紙面數據,確實稅率不高。但哪怕后世,三五提留統籌的時候,名義上的“正稅”也不高。封建王朝更不用提,自耕農以下,徭役、國課、地方攤派、修堤、漕運出工、高息高利貸、商人控制發鈔權搞銅錢和白銀兌換匯率、無能的官方調控無法平糶商人階層在秋收季節壓低糧價……等等、等等,這些都是負擔。

  理論上,如果說真有“完美狀態”下的“募役法”,修堤什么的,便是富人出錢、窮人出力,似也可以。

  但,理論是理論,現實是現實。王安石的諸多改革,理論上都挺好,但就不說這個募役法,就是那青苗法,后世都無法解決小農貸款抵押物、以及小農的極高破產幾率無法償還、國營資本不肯下鄉不愿下鄉的問題。朝鮮國現在搞得變種青苗法,愣生生已經搞成了一種國營高利貸的還谷制。

  封建王朝的統治基礎、組織力問題,是難以解決的。而精神力量,更是不可能在封建王朝出現。

  于是到頭來,黃河問題,即便大順的做法已經穿破了封建王朝的天花板,但整個過程依舊是依靠極致的壓迫來完成的。

  從財政的角度上來講,大順能這樣解決這件事,源于大順的關稅和工商稅增加了、也源于大順在北美“憑空得到了”上億畝的平原耕地——這個上億畝,并不是夸張的修辭方法,實際上說十億畝、二十億畝,才算是略微有那么一點修辭。

  如此,才能壓得住實學的激進派,在不動內部、不在內部搞大變革、均田仁政的情況下,用一種類似和稀泥的折中手段來做成這件事。

  黃河的問題,是黃河問題。

  民族空間的遷徙,是民族空間的問題。

  第一次世界大戰,劉玉在北美的布局,已經為民族贏得了至少五十年的窗口期。

  靠著金礦,其實不那么急的話,慢慢悠悠、自行前往、略加干涉、自然生聚等等,五十年后依舊可以拿到人口優勢。

  但,這對此時活著的人,無甚意義。

  所以,黃河問題才難解決,才不好解決。

  關鍵就是清理出從開封到利津這上千里、十幾里寬的無人區。

  把無人區搞出來后,挖坑、挖河、修堤什么的,雖然難,但可快可慢,不學隋煬帝非要干大事的話,慢慢來,借助大清河或者小清河原本的河道,問題也不大。

  好在,應該說,要感謝順承明制,以及朝廷那種“君子遠庖廚”的態度,使得對底層百姓的壓榨一點不輕。

  這種壓榨,降低了百姓的閾值期待。

  劉玉靠著分化法,將富裕地主強制遷徙到關東、讓自耕農階級躍遷、讓貧下農獲得土地生產資料的方式,總算堪堪穩住了局面。

  如果之前的基層沒有壓榨的那么狠,維倫德里此時看到的,便不是一張張對未來充滿希望的樸實臉龐了。

  總歸,這件事,對將來也是有好處的。

  真要是走所謂民族的空間的路線,靠自由遷徙、金礦吸引什么的。說真的,歐洲才玩了幾年私有制?才玩了幾年私人鑄錢鄧通手段?才玩了幾年豪強藩鎮?真要是走這條線,而不是劉玉借勢而行,西海岸要比東海岸還要魔幻,甚至要魔幻的多。

  豪強、地主、先來者、土客矛盾、屯地、鄔堡、部曲、金礦私有……

  不用看別的地方,看歷史上南洋的那些事,便能略知一二了。

  比如賣大米的天地會為了壟斷糧食價格和金礦主血戰。

  比如邦加錫礦自己發行“內部消費券”的劣質鉛錢確保每一個勞工不可能賺到錢回家的封建賽博朋克公司風。

  比如澳門在大明尚未亡的情況下,組織勝利大游行,華人慶祝“祖國”從西班牙的聯統中脫離。

  比如拿荷蘭人的華人禁令嚇唬同胞,敢不干活敢鬧事就通報荷蘭抓走去做苦工服勞役的神奇操作。

  等等、等等,如果劉玉不是借黃河這件事來順帶解決北美問題,而是把基礎打下就不管了,那么西海岸日后發生的事,要比歷史上南洋的事,魔幻百倍不止。

  至于現在,借著黃河這件事,劉玉也終于插手了朝廷其實最沒興趣的北美西海岸,在這里建立了秩序。

  但其過程,終究還是殘酷的。

  王龍兄弟等自耕農,已經遷過來五年了。

  而這一批給他們做雇工的,才遷來不久。

  別看現在他們心懷希望、觸摸著似乎觸手可得的土地。

  但之前在大順的時候,被壓榨的也是夠狠的,幾乎算是極限壓榨了,就卡在“莫道石人一只眼”的邊緣。

  靠著扶桑有土地的畫餅,這批人修黃河、挖堤壩,幾乎是沒有錢拿的。吃的倒是管夠,高粱米,咸菜疙瘩,但錢之一物幾乎沒怎么有。

  好在靠著印度棉布產業在西非空出來的份額,頂著孟買、蘇拉特、達卡等地的幾次社會轉型崩潰和混亂,靠著這里的棉布在世界貿易中的份額轉移到了山東一部分。

  難得挖堤修河騰湖。

  女的紡紗織布把魯錦賣到西非。

  借助魯西地區的自然氣候適合種棉花,以及基本完成的從濟南府到膠東的簡易鐵路的運輸,還有就是對其余地區的棉布運費加增管控等。

  總算是穩住了局面,雖然也還有抱怨,但最終撐過了最開始的艱難階段。

  黃河的新河道已經正式開始挖掘、原本的梁山泊地區的調節湖也基本完工,一切開始步入正軌。

  當然,也是老天爺給面子,這幾年不說風調雨順,但也確實沒有爆發大規模的不可控的洪災。

  再加上之前運河被廢,所謂“治黃必先廢漕”的道理,自是正確的。廢漕之后,黃河下游的防洪能力也上了一個臺階。

  總算是沒有鬧出來事情已經開干、結果黃河潰堤北決的事。

  大石山以西的金礦,也是卡著泡沫公司真的要炸成泡沫的心態忍受期之前,終于宣告了金山的存在。

  在此之前的五年劉玉靠著泡沫公司的籌款,錢都仍在了移民上,總算是在泡沫即將被戳破之前,靠著金山穩住了眾股東的情緒,沒有搞成第二個約翰·勞的財政操作。

  對大順朝廷而言,這五年的泡沫操作,也是“賴掉”了好大一筆國債利息。靠著對泡沫的鼓吹,使得很多人當初選擇了低價出售國債獲取現金,大順回購了一波,轉了轉手,抹去了好些利息。

  但對移民而言,大順朝廷能給的現金支持,并不多。主力還是靠著民間資本的力量,通過大順的管控和規劃去完成這次移民。

  到五年之期結束、泡沫再不給點真金白銀就要炸了之后的階段……其實,說白了,就是大順朝廷再把黃河河道無人區的遷徙百姓,賣成了勞工、“豬仔”。只不過買方,是大順這邊的投資者而已,買人口去那邊挖礦、建房、開妓院等而已。

  只不過,這種賣,賣的有點巧妙。

  大順靠的是對北美西海岸的“官山海”加“變種王田制”而完成的。雖然其實付款者,還是大順的投資者,但在勞動者那邊轉了轉手,所以究其本質和歷史上的賣勞工、賣“豬仔”的黑暗也差不多。

  歷史上,老恩稱這些罪惡黑暗為“隱蔽的苦力奴隸制”。

  關鍵就在這個隱蔽二字,不看本質,是看不透這到底算是個什么玩意兒的。

  這件事里,大順朝廷就是“賣人”的一方。

  別看大順朝廷似乎也沒拿到什么錢。

  但實際上,如果按照完整的征田補償、募役法等,把所有的徭役勞作都算成錢,其實要完成黃河工程,四五億兩真就未必夠。

  也即是說,大順朝廷的確沒有拿到白銀在手里,但實際上還是拿到了,是通過“賣人”的操作拿到了白銀,只不過這個白銀是“走賬”的,并不是進了國庫再花出來而已。

  故而,即便說,黃河這件事的操作,算得上是封建王朝的天花板級別的“仁政”、“民本”了。但也就是個封建王朝的天花板,本質上就是大順朝廷官方在參與這場隱蔽的苦力奴隸貿易,并且靠賣人的錢,節省了遷徙和補償費用從國庫的支出。

  只不過,因為之前的壓榨不輕、人地矛盾已然開始尖銳、中原地區人口激增等問題。使得這場苦力奴隸的貿易中,大部分遷徙者的心態,是充滿希望且比較能接受的。

  北美的情況就是這樣,得天獨厚的農業環境,配上千余年的小農經濟養成的意識,真的來了自是充滿希望。

  而這,也就是為什么劉玉認為塞繆爾·亞當斯,是此時當世基督教文化圈第一造反專家的原因——不要談具體的生活、要談抽象的自由;不要談具體的利益、要談抽象的概念。把敵方抽象為一個罪惡的具象實體,但不要去談細節,一定要避開細節,尤其是細節的討論。

  當然,這對大順的移民并不適合,這是文化因素。

  哪怕是歷史上宗教味兒最濃的黃巾,大賢良師也得會點具體的東西、最起碼不能過于抽象。

  比如,施符水。

  所以,整體上,到了這邊的移民,此時還是比較穩定的。

  甚至不只是穩定,而是勃勃生機的一種心態。

  哪怕說,這件事本質上,就是一種隱蔽的苦力奴隸制。

  這和所謂民族性的關系不大,純粹就是這邊的農業技術和高爐鐵技術點的太早,小冰期結束加北美作物東來,人口爆炸、華北生態崩潰、人均土地急劇減少之下的物質條件導致的。

  如韓丁描寫的舊時代的苦難鄉村,因為一棵樹的樹葉,一群人互相殺戮就為了搶奪一把樹葉。一切魔幻的宛如地獄的場景,已然習以為常。

  大順這邊雖暫時還不至于如此,但底層的生活,也確實不如在這邊做苦工、種土豆的日子過得好。

  維倫德里不是大順人,也沒有在中原生活過。他不可能理解大順百姓的移民熱情,也無法從物質層面理解這種他覺得有些不可思議的移民潮。

  畢竟,他出生在北美。

  物質決定意識,他自小就壓根不理解,為什么會有人沒有土地呢?難道不是只要肯勞作,就有的是土地嗎?

  更不能理解,為什么會有人愿意為了區區3阿彭特的土地,就愿意遷徙至此。

  即便說,長大后,從理性上漸漸明白了一些道理。但一些刻在骨子里的意識,讓他理解一些東西,仍舊是很難的。

  在詢問了一些關于這里的勞工在家鄉時候的勞作和苦難后,維倫德里又問道:“那么,您說您的妻子,在家鄉的時候,被集中起來生產棉布,以補貼家用。可是,在這里,我并沒有看到種植棉花的。那么,您的妻子現在在做什么呢?”

  雖然,按照大順的習俗,外人問自家老婆現在干嘛,是挺不禮貌的事。

  但鑒于吸了別人一支好煙,搓酒渣的雇工也就沒有過于不爽,回道:“如今這邊也在養羊、種亞麻。”

  “聽說,從羅剎國那邊弄來了一種梳亞麻的機器,之前在關東就有人用了。我那渾家如今正在工場里,學著怎么織亞麻和羊毛呢。”

  “聽說,以前也沒有棉花。既是會紡棉花,那么織亞麻、羊毛,料也不難。”

  “她織布,我做工。將來我耕田、她紡織。將來是有好日子的。”

  維倫德里點點頭,對這件事越發的不太理解。

  法國是個重商主義色彩十分濃厚的國家。

  歷史上英國更別提,什么所謂馬爾嘎尼訪華帶來蒸汽機什么的,純粹是壓根不知道英國的政策,腦補出一個開明、無償引領人類進步的民族勾畫出來的。

  技術往外帶,抓著是要殺頭的。甚至之前連羊毛私自往外運,那也是第一次砍手、第二次直接掛十字架上風干的。

  美國的“工業革命之父”塞繆爾·斯來特,可是靠著腦子硬生生學會了技術,喬裝打扮又找人偽造了農民的身份,這才把水力紡織技術帶到北美的。包括后來美國一些地區的食物習慣,基本很少見羊肉,也和呢絨業重商主義政策有很大的歷史關系。

  當然,此時整個歐洲的重商主義色彩都非常濃。

  重商主義色彩濃,也就意味著,殖民地存在的意義,是單純的傾銷地。

  然而,聽這些人這么一說,似乎大順在北美這邊的政策,竟是要完全地鼓勵工業發展,并沒有設定諸多限制。

  至少,看起來,將來這里不但要釀酒,甚至還要搞紡織業。

  雖然這里種不了棉花。

  但是大順朝廷卻在這里開始鼓勵養羊、鼓勵種亞麻了。

  這也讓維倫德里這個法國人,感到相當的不可思議。

  一個是,如果殖民地的產業能夠自給自足,那么發展殖民地的意義是什么呢?

  另一個,便是他覺得,殖民地的自給自足,不是會促進殖民地的分離傾向嗎?

  不過,如果不考慮這些,那么這顯然是一件好事。

  從酒類的經驗來看,如果大順在這邊也開始搞呢絨業、亞麻業,那么很快北美的紡織品,也會快速降價。

  和印第安人的毛皮人參貿易,第一是酒類,第二就是紡織品。

  在這個大順的棉布開始暢銷歐洲、在西非成就了哀傷之布惡名的時代,大順紡織業的水平,那是絕對叫人信任的。

  即便現在看來,似乎這項產業才剛開始。但顯然,有大西洋海岸的貿易先例,維倫德里確信,自己的公司,很快就不需要從法國本土購買毯子了。

  其實,他不能理解的原因,和大順實學派評價英國說英國的政策是把原始積累作為目的而非手段的道理,是一致的。

  對大順而言,北美市場現在連個雞肋都算不上。

  而北美的移民政策,既然選擇的是這種近世標準殖民術,其目的就是越過自然經濟的兼并發展,一步到位直接搞資本主義制度。

  大順希望的,是把內部的很多“過剩”人口,大量往北美遷徙。這本身就是大順對北美的態度,泄壓閥,而不是重商主義政策下的殖民地。

  雖然聽起來有些反直覺。

  但實際上,在大順的政策制定者那,認為“扶桑的人口越多,需要的遷民越多;反之,扶桑的人口越少,需要的遷民就越少”。

  扶桑將來變成什么樣,在政策制定者看來,并不關注。

  把金子挖完、把銀子挖完,之后,怎么能增加移民數,怎么來。

  至于今后變成什么樣、會不會分離、會不會效趙佗故事什么的。

  在大順這邊看來,這都無所謂。

  大順這邊的人,以史為鑒,很清醒。離心是必然的,將來天下大亂的時候,這里指定要出事。

  所以,才很“惡趣味”地給取了個“新益州”的名目。

  移民的目的,從一開始,就不是為了所謂的血緣的擴張,而是很明確地完成大順的轉型、完成長江黃河核心區的轉型。

  僅此而已。

  這種轉型,現在并不缺市場、也不缺原始積累,缺的是一個泄壓閥。

  而想要快速泄壓,這就很反直覺——北美發展的越快、資本主義的制度越穩固、產業越發展、人口越多,移民泄壓的能力越強。而不是反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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