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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六章 死與復仇(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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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荷蘭問題不只是荷蘭問題。

  大順如果想要讓歐洲成為傾銷市場,荷蘭就是最佳的“租界”。

  因為荷蘭是西歐最重要的水道——萊茵河——的入海口。并且通過四通八達的運河,使得萊茵河和多瑙河等相連。

  通過萊茵河與多瑙河的水運網,商品可以送達整個中歐地區。

  并且上連波羅的海、下接西歐最富庶的法國,西與英國隔海相望。

  這種“主要水運河流入海口”的租界和買辦優勢,是無法比擬的。歷史上五口通商之后,很快廣東的貿易就開始衰落,

  轉移到了松江府,這就是一種天然的地理優勢,靠著巨大的水運縱深的優勢,珠江終究太短了。

  而且,應該說,此時的西歐地區,

  荷蘭是商業資本力量最強的地方。

  其王室已然無能、聯省議會基本半死,包稅人和各城市攝政,

  以及阿姆斯特丹的金融家,

  才是荷蘭真正意義上的統治者。

  這個巨大的優勢,是英國都沒有的,因為英國的土地貴族此時依舊還是真正的統治階層,實力強勁到工商業資本只能依附于土地貴族中的新銳派組成泛輝格黨同盟。

  和歷史上一樣,從太平天國開始,每一次戰亂、每一次軍閥混戰,都會讓更多的資本跑到有租界和外國海軍陸戰隊的松江府躲避。

  而歐洲日后的戰爭不可能少的了,只要大順能夠保障荷蘭的中立地位,能夠威懾各國不對荷蘭動手,這一戰之后,包括倫敦的資本,也會飛速地往荷蘭跑。

  這場戰爭結束之后,

  可以預見的,便是法國在歐洲霸權的重新獲得、普魯士被拆碎、奧地利領導德國,

  法奧矛盾將再度成為歐洲大陸的主要矛盾。

  到時候,

  令人頭疼的法國“天然邊疆”,

  天主教的比利時地區,

  奧屬尼德蘭的地位……幾乎就是西歐中歐的火藥桶、戰爭的導火索。

  這樣意味著,大順必須拿出更多的力量,確保荷蘭的中立地位,以及確保歐洲幾大強國承認荷蘭的中立地位。

  甚至,可能要以強大的軍事力量,逼迫比利時地區非軍事化、實質上的半獨立地位——這也是資本的信心和安全需求,否則的話,法國人跑到低地地區了,資本寧可往有海峽和大洋保護的倫敦或者北美。

  除此之外,還必須要在戰爭結束后的分贓大會上,確保萊茵河的“航道國際化”,以及某種程度上的萊茵河關稅同盟。

  這個,從階級利益的角度考慮,暫時來看,問題不大。

  容克地主們,或者神羅的貴族地主勢力,并不反對工業品低關稅政策。

  從他們從事的經濟活動來看,他們反對的是原材料、尤其是他們的莊園能夠產出的原材料的免關稅進口,

  而大順當然又不出口原材料。

  這個問題,自然需要法國的幫忙。要拿出讓法國幫忙的東西,就得在漢諾威問題上死死壓著英國,確保讓英國放棄漢諾威選侯位,這些東西又得靠繼續對英國施壓和戰爭拿到手。

  而且在戰后的歐洲問題上,大順也必須要拿出一個叫人信服、至少算是主導的分贓計劃,尤其是如何瓜分普魯士、以及奧法之間如何暫時壓制矛盾都能接受的問題。比如,奧地利,是否愿意拿回西里西亞,換取比利時地區的永久中立化和非軍事化?如果不接受,大順是否肯以可能再度卷入一場戰爭的代價,威懾奧地利,強迫其接受?

  看起來大順和奧地利八竿子打不著,但實際上這也不是完全沒有操作性。

  破局點就在波蘭。

  波蘭的奇葩選王制,以及伴隨著大順參戰之后的歐洲地緣局勢,使得普魯士的毀滅是必然的。西里西亞是要還給奧地利的。

  現任波蘭王歲數也不小了,只要這廝一沒,選王制來一套,俄國這一次打普魯士不就是為了西進嗎?俄國要是不趕緊再琢磨琢磨波蘭王位繼承問題,那就見鬼了。

  如果能抓住這個時機,大順完全可以不參戰,提出一個“瓜分波蘭換比利時”的計劃,即用奧屬尼德蘭也就是比利時的非軍事化——比利時的非軍事化,實際上意味著半獨立,也會更親近法國——換取調停波蘭問題,略微威懾,即可讓奧地利接受瓜分波蘭和奪回西里西亞,來維系一個脆弱的奧法和平。

  因為,普魯士一死,奧地利的外交家們就該明白,法俄同盟的基礎已經打好了,圍繞著中東歐和巴爾干地區的再一次外交大逆轉,即將來臨:原本的瀆圣聯盟即將瓦解,法土之間破盟、法俄結盟;奧俄之間破盟、奧土結盟。

  在這個大背景下,只要大順拿出足夠的意愿,是完全可以達成荷蘭計劃的。

  一旦完成了這個戰后格局,荷蘭將成為歐洲的金融中心、東西方貿易的中轉站、東方棉布進入神羅境內的門戶。

  以及,大順即將開始快速發展的工業,將得到歐洲的低息貸款。歐洲這個此時金銀最多的地方,將以大量的貴金屬,作為大順基建和工業起飛的助推劑。

  一個中立的、沒有本國工業的、貴金屬自由流動的、依靠東方貿易品吸取歐洲金銀的、金融資本扎堆的、利率比大順低得多的荷蘭,是最好的荷蘭。

  而這也將極大地分化歐洲的資本集團,以國家為單位的工業資本、以世界為目的的金融資本,將無法融合。

  在北美的新金銀礦暫時不動的情況下、在大順工業化起步資本回報率更高的背景下,歐洲很快就會陷入一場詭異的投資資本不足中。

  至少,大順決策圈的一部分人,是想要實現這個宏偉目標的,并且希望戰爭再打個二三年,越久越好,趁亂讓大順的商品搶占因為戰爭而監管不嚴的西非北美和歐洲的各國保護區市場。

  但也顯然,大順內部并不是所有人都支持這個目標,因為這可能摧毀大順內部脆弱的力量平衡,以及皇帝本身年邁之下對于將來太子能否維系統治的擔憂,還有就是新學派和工商業階層的快速崛起和力量提升。

  與此同時,直布羅陀之戰的消息,已經被船上幾名先行交接的英國軍官傳回了倫敦。

  威廉·皮特把自己關在房間里,無法忍受他的狂躁癥和痛風帶來的巨大痛苦,正將房間里昂貴的中國瓷器,摔的粉碎來緩解內心的焦躁。

  他的這份焦躁,并不源于直布羅陀的丟失。

  仗打到這個份上,丟個直布羅陀,已經根本不是啥大事了。在大順艦隊出現在直布羅陀外海,且擊殺了博斯克恩之后,直布羅陀的陷落就只是個時間問題了。

  這種明顯可以預見的戰術失利,并不會讓皮特的內心崩潰到焦躁的地步。

  皮特的這份焦躁,源于他對祖國的熱愛。

  別人稱呼他為“小愛國者”、“愛國娃娃”、“愛國者黨”,他從不覺得這是一件很丟人的事。

  雖然實際上這些給他起這樣稱呼的貴族,其實都是在諷刺他。但他依舊甘之若飴。

  準確來說,此時他的焦躁,源于他對祖國的熱愛,以及他自身的高傲和自信。

  簡單來說,在皮特看來:國王是個傻吊、紐卡斯爾公爵是個傻吊、上議院的那群貴族基本都是傻吊、下議院那群動物絕大多數都是傻吊。

  指望一群傻吊來領導英國,英國這些年積累下的優勢就徹底完了。

  至少,在他看來,議會里的大多數人,都是傻吊。

  除了他之外,沒人能擔起執掌英國的大任。

  用腓特烈二世的話講:這么多年了,英國終于出了一個男人,就是威廉·皮特。

  在威廉·皮特以反對派的身份,第一次進入政府,擔任內務部尚書的時候,皮特就這樣和當時的內閣首輔卡文迪許公爵說:我的主啊,我相信我能拯救這個國家,除我之外,沒有其他人可以拯救這個國家。

  這種自傲或者說自信,讓他一直以來都認為,他的出現,就是來拯救這個國家的。

  除了他之外,他覺得內閣的其余成員,基本上腦子都不怎么好使,都是一群缺乏對世界的了解的一群人。

  很巧合或者說其實本質上是一件事,愛國者黨這個稱號的人,總會引領這個國家內那些被忽視的聲音。

  威廉·皮特認為,自己是“英國人民的呼聲把他推上那個位置、并且來拯救英國,讓英國再次偉大的”。

  他代表了那些此時無法發出足夠響亮的聲音的“政治上被忽視的邊緣人群”。

  當然,時代在變。

  此時,英國的“在政治上被忽視的、發不出聲音的邊緣人群”,是工商業者、私營公司股東。因為此時能夠發出聲音的人,是英國的貴族,而“人”的范圍還是挺小的,三四十萬算人,剩下的不是,而只有先是人,然后才能是“發不出聲音的邊緣人”。

  在開戰之初,皮特以真正的愛國者的態度,明確反對英國摻和歐陸戰事,質問國王到底是英國人還是德國人。

  借助約翰·賓被槍決的事件,他發起了最大的輿論戰,將約翰·賓打造為一個悲劇英雄,并不斷地說這是暴政,英國的城市應該獲得更大的自由和自治權。

  為此,他成為了倫敦金融街的榮譽獎章(reedom

  Causa)第一人,整個倫敦金融街都為皮特所許諾的“自由”而歡呼。

  城市的工商業者,私營公司股東,切斯特,伍斯特,諾里奇,貝德福德,索爾茲伯里,雅茅斯,圖克斯伯里,泰恩河畔紐卡斯爾,斯特靈等等城市的“可以發出聲音的平民”,都給予了皮特極大的支持。

  有紐卡斯爾內閣在戰爭前期的無能、失敗、損兵折將、不知所措做對比。

  皮特上臺后的“奇跡年”——包括北美攻下路易斯堡、普魯士連續兩場史詩戰術勝利、完成了對法國海軍的封鎖等,皮特的威望達到了頂峰。

  英國那些法律上算是人,但又不是貴族政治聲音被邊緣化的人,盛贊道:這,是英國歷史上第一位不是國王指定的、不是貴族們推舉的政府首腦。

  當皮特喊出,要將戰爭進行到底,要摧毀法國和西班牙的商船和貿易能力、要徹底阻止他們復仇的可能時,整個英國的邊緣人群都在歡呼,并支持他把戰爭進行到底、一直打到法國和西班牙徹底失去殖民地和貿易能力的程度。

  但是……

  但是,大順參戰了。博斯克恩被擊殺,印度全面丟失,東印度公司瀕臨毀滅,西印度商船被無限劫持,北美走私泛濫……

  那些曾經狂熱支持他的,在貴族政治中缺乏話語權的資產階級們,態度發生了一百八十度的逆轉。

  金融街開始批評皮特的激進政策,西印度商會在追問皮特所許諾的戰爭帶來貿易增長在哪里,蘭開夏的紡織工匠們詢問他們何時才能有工作,那些買了國債的百姓詢問皮特的國債償還承諾如何兌現?

  貴族本來就反對他,他覺得無所謂,因為他有那群長期在政治上被邊緣化的資產階級的支持。

  而現在,資產階級也開始軟弱地反對他,質問他,并不認為他是那個救世主,也不再認為他是那個能夠讓他們擴大貿易的人。

  更為重要的,是他的家族盟友,他的妹夫,喬治·格倫威爾,背叛了他。

  老國王死了,新國王還未繼位,喬治·格倫威爾就主動向新國王投去了橄欖枝。而在此之前,格倫威爾的承諾,是會和他共進退,以一起辭職為要挾,讓國王不敢輕動。

  現在,在皮特眼里,整個議會,都是一群蟲豸,一群廢物,一群娘娘腔,一群毫無遠見的人。

  貴族們愚蠢,那些曾頒給他倫敦金融城榮譽勛章的資產階級也愚蠢,那些曾狂熱地給他寫信和支持他的各個城市的工商業代表也是愚蠢的。

  整個國家,都沒救了。

  他覺得,自己,怕是救不了英國了。

  因為,他隱約嗅到了大順到底想要什么。并且隱約理解,一旦大順的要求被達成,那么英國就徹底完了。

  請:m.tangsansh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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