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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木牛流馬(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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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理是這么個道理,最好是肉爛在鍋里,鐵路當然是在國內修的越多越好。是誰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有這個東西。是誰的,那可以日后革命、沒收、收購等等,關鍵是這個東西要有。

  可道理雖如此,在內部做起事來,終究要比殖民地麻煩,不得不考慮內部的利益沖突。

  這一次修從門頭溝到京城的鐵路,得罪了許多人,大體上分為三撥。

  一撥,就是南苑那些賣海柴的海戶、海民。

  一撥,是趕著駱駝運煤的,京城之前有許多駱駝,就是干從京西到京城運煤的活,現在全失業了。

  最麻煩的一撥,就是京西的一堆和尚了。

  靜明寺、潭柘寺、戒臺寺,這幾家寺廟,可謂是鼎鼎大名。歷史上京城的煤產業,很多故事也根本繞不開這幾家在京西的大寺廟。

  里面最次的靜明寺,那也是有大明英宗皇帝的敕碑的。

  而潭柘寺、戒臺寺等,更不必提,混的比靜明寺強多了。

  麻煩之處,就在于這里是京城附近,而且是僧侶,劉鈺在京城束手束腳,沒辦法重拳出擊。

  更不好弄一波類似于當年在松蘇地區,利用外來人口招致的社會傳說,搞冤假錯案,逼著和尚說謠言是自己傳的,從而沒收土地、拆了寺廟、轉移矛盾等等。

  之所以說這幾家寺廟,在京城的煤產業歷史中鼎鼎大名,那可不是隨便說說的。

  門頭溝圈門附近,有一座窯神廟。所謂窯神,就是礦工祭祀的行業神,因為挖煤死亡率甚高,死人非常正常。

  而這尊窯神廟的傳說,那就非常有意思了:靜明寺的和尚開煤窯,強迫勞動,傳聞中有微服私訪的官員,被靜明寺的和尚騙到煤窯里干活,高墻大院、護衛森嚴,又跑不出來,最后這位官員終于逃出去了,于是嚴查了京西煤窯的煤奴問題,于是被挖煤的礦工修廟祭祀,視為保護神。

  這個傳聞多半只是個傳說,但傳說多半來自生活。

  至少從現在已有的證據來看,明英宗后,再到滿清順治年間,再到更往后,確確實實有不少“煤窯開辦合同”存世。

  里面畫押的“地主”一欄,明明確確寫的都是靜明寺的高僧,畢竟正常人不可能叫地主明祥、地主性還……這一看就是和尚,正常老百姓不可能起這樣的名。

  其實既然四川京城都是中國,那形式也差不多。井鹽是分成制,這邊的煤窯也是分成制:一月三十天,其中五天的產出歸和尚所有。

  這是明面上的契,陰陽契,陰契還涉及到寺廟產業免稅等等問題。

  說白了,這就是資本家一直頭疼的“土地私有制”問題。這地底下的煤,憑他媽啥歸和尚所有?還有川南的鹽,憑啥歸地主所有?

  這就是資本家和地主的矛盾。老馬說過,對產業資本而言,地主就是一群無用的累贅。

  至于潭柘寺和戒臺寺,那也是在歷史上出過“大名”的。

  歷史上京張鐵路支線修筑的時候,要占用潭柘寺和戒臺寺的地,于是潭柘寺和戒臺寺的人,憑借和朝廷的關系,都是敕封的寺院嘛,遂找人言“轉運煤斤,恐有礙貧民生計”。

  這樣的事,類似的事,自然會在大順這重演一遍。

  這不是特殊性的愚昧,這是普遍性的反動。

  這要是在偏遠的山高皇帝遠的地區,或者在殖民地,那簡直不要太簡單。

  直接上軍隊,打砸之后,安插罪名,就像劉鈺在松蘇地區辦那個謠言案一樣,屎盆子扣上,批臭弄臭;或者狠一點,直接土地全部法理上官有化,就像是英國東印度公司在印度搞得那樣。

  亦或者,最終解決方案,就是上意識形態,生產資料和土地礦產,到底歸誰所有,辯經告訴天下人,地底下的礦產不該歸地主所有。當然,講道理還是得靠暴力支持,批判和武器的關系,終究是相輔相成的。

  只可惜這些辦法,在京城,都不能用。

  那就只好照著一里鐵路一萬兩銀子的錢來花,各方面得要調和。

  一些私營的煤礦還得按月給靜明寺、潭柘寺等上供;占地的時候,還只能租寺廟的土地,按年給租子錢。

  這里面京城寺廟的人際關系過于復雜,不像是川南井鹽那樣,可以直接上軍隊,摁著頭要求荒地等收歸官有,也不用怕什么“厲王之暴政、官有山澤大害民”之類的屁話。

  按照歐洲啟蒙主義者的說法,大順是最講法律的。統治階級是地主階級,法律是維護地主階級利益的。私有制下,不管是占據井鹽產區的地主,還是占據煤炭產區的地主,想要開礦,就得征得地主同意。這不是買不買、賣不賣的事,人家就要“一個月一結,五天的產出歸我”、或者“鹽一個月一結,十天的產出歸我”,那咋辦?

  于是在這種情況下,大順的第一個正規的蒸汽機車運行的鐵路站,也就是西直門附近的鐵路站,成為了一個很特殊的地方。

  一個類似“宗教圣地”的地方。

  “科學教”或者說“實學唯生產力教”的那群人,只要來到京城,那就自然是要來這里看看,親身感受一下傳說中的新時代的標志性的象征物。

  摸一摸、碰一碰、坐一坐。

  而佛教徒,也一樣會往這里趕。

  因為京西地區的幾大寺廟,因為征地、開礦、收租等原因,富的流油。

  有錢,廟就好看。

  本來就在京西有山有水的地方,只論精致,也比擠在京城里的那些寺廟強得多。況于說,寺廟這玩意兒,在山里那也是自帶三分神圣感的。

  有了錢,便能修繕的漂亮,又加金身又修琉璃,靠施主布施圈錢的,肯定沒有靠開礦、地租、占地補償等的錢多。

  沒錢,就沒有富麗堂皇的廟宇。

  如今鐵路也已修通,往來方便了許多。而京西的寺廟,借著鐵路的春風,那也是經常辦一些活動,自然是有不少人擠著上車,去京西的寺廟敬香禮佛。

  即便都乘坐同一趟來時裝煤塊和白灰的車,也能看出來兩撥人的不同。

  意氣風發,在車上站著吹風,甚至故意一只手把著欄桿、使勁兒抽鼻子,嗅那醉人的煤煙味兒,時不時嗷嗷怪叫的那些人,多半就是實學“科學教”的人。

  拖家帶口,老老實實坐在車上,緊張不安,嘴里嘀嘀咕咕念念有詞的,則多半是去京西敬香禮佛的人。

  這件事其實蠻有趣的。

  一群相信科學理應立足現實的人,對這條破破爛爛湊合能用的鐵路,暢想將來;而一群相信輪回立足往世的人,卻對現實里富麗堂皇的新廟宇,頂禮膜拜。

  是以從城中趕到西直門附近,還是挺擁擠的,遠遠就能看到許多不同目的的人,沿著宏大的西直門進出。

  城中是不能走火車的,無論是蒸汽機車冒出來的火和濃煙對木制房屋的現實威脅,還是蒸汽機車這種奇葩東西對風水震動之類的擔憂,都不能走。

  但是煤也不能在城墻外對方,是以在西直門城內地方,才是真正的堆煤的煤場,要靠馬車之類,趕在行人進出的時候,將煤從外面倒入里面,再進行分發售賣。

  之所以不讓在外面堆煤,原因自然是考慮到安全問題。

  一則,一旦封城,這煤堆在外面,里面燒什么?是以還不如多費點事,將火車上卸下來的煤,堆在城中新建的煤場。

  二則,煤堆在城外,一旦要是出點什么事,比如戰爭、起義之類。這些煤,既可以用來焚燒城墻城門,也可以堆積過來,阻塞護城河,或者堆積成山攀附城墻。

  最基本的安全考慮,京城城墻的周邊,是既不準有建筑、也不準有土丘的。這和是否是封建皇朝無關,只是單純的安全考慮。

  其實在這條鐵路修好之前,大順的煤,都是走西直門南邊一些的阜成門的。

  西直門是水門,是往宮廷里運玉泉河的水的;阜成門才是煤門,從蒙元開始,煤就是從這里運的。

  只是,因為西直門有大順京城第二的大門、又有規模龐大的前朝留下的堡壘。

  加建的炮臺,和大量的火炮,正對著新建的車站。可以居高臨下控制。

  阜成門那邊,連接原有的官道,從這個風水的角度,阜成門正對著紫禁城和后山上吊的那地方,大順自詡水德,冒著火和濃煙正對著紫禁城和上吊的歪脖子樹,這個論起來也著實不太吉利。

  再者,阜成門這邊原本就是運煤的道路,城外的建筑比較多,人口也密,拆起來實在是拆不起。

  西直門這邊還是大片的蘆葦蕩,人口比較稀疏,加之距離大順的科學院那邊更近,是以最終還是沒有占原本的京西官道,而是選擇了在空曠一些的西直門——還一個原因是西直門周邊的前朝寺廟遺址上建起來的園子,是朝廷官地,占地比較方便。

  火車站是個新鮮玩意兒。

  但說到底,還是個新時代的組成部分,一些新時代的特色,在松蘇的時候,牛二就見過了。

  比如這個火車站的旁邊,和松蘇的碼頭區一樣,立著高大的、醒目的牌子。

招童工  十歲以上。包吃住,需父母簽押,原則上不收拐子童。

  松蘇那邊大量雇傭童工的原因,是因為工場主發現“一個成年的務農者,在工場里接紗線的線頭,是不可能的。孩子的手指更靈活”。

  而京城這邊的煤礦,大量雇傭童工的原因,是技術進步,導致比如推軌車、掛繩之類的工作,孩子也能干,而且價格便宜,只要三分之一薪。一些深窄的礦洞,比如炸藥不好炸的地方,也得孩子去背煤。

  再者,伴隨著煤的使用,新建筑樣式的呈現,也需要一些孩子去通煙囪。大人爬不進去,小孩子可以方便進出,畢竟這個時代也沒有抽煙囪大功率鼓風機。

  還一個就是因為煤的廣泛使用,冶鐵技術的進步,遼地鐵礦的開發,使得鐵爐子成為了京城家庭的必要配置。鑄鐵的,倒是不貴,就是大順還不能有效廉價地卷出來鐵皮卷,廉價煙囪并未普及,所以每年煤氣中毒的人死的稍微有點多。

  孩子可以去煤場,搓煤粉球。普通家庭用煤塊或者煤餅,貧苦人家就只能用煤粉和黃泥攪合成的球。

  有詩“贊”曰:新興煤鋪賣煤球,爐上全無火焰頭;可恨賣煤人作偽,爐灰黃土一齊收。

  是以百姓還是更信賴這些大店鋪,畢竟誰也不想好容易攢點錢買煤球,結果全都是黃泥巴和爐灰,一點火頭都沒有。

  而搓煤球,小孩子也能干,這些大店鋪,也要趕在冬季來臨之前,多雇些孩子搓煤球——這個連工錢都不用給,冬天的時候,會發一批煤粉球作為工錢。

  大人要干活,肯定還得要錢,所以不如雇小孩干,不用給錢。不是大人特殊,而是大人得養家,不給錢是絕不可能干這個活的。

  請:m.tangsansh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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