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實來講,傳教是需要花錢的。
且需要一堆虔誠的傳教士,憑信仰去辦事。
大部分在大順造成惡劣影響的傳教士,基本都是虔誠無比的,頂著被炮決的風險來傳播的。
但現實是繞不開的,再虔誠也是需要花錢的。
錢,能決定很多事。
比如后世的中東石油,那是一些極端派泛濫的物質基礎。沒錢是辦不成事的。
比如此時在大順的傳教,傳教是要花錢的,沒錢也是辦不成事的。
劉鈺只是想要借著這個機會,讓羅馬教廷崩盤。
要么,解散最虔誠的耶穌的人間軍事化組織,如耶穌會等,斷絕教廷財路和軍事化組織的培養體系。
要么,鼓動西歐各國,一起脫離羅馬教廷,斷其財路。
這既是借助啟蒙運動興起的機會,也是給啟蒙運動加一把火。相輔相成。
難度,不大。
劉鈺先是在各國使節團面前,復述了一下澳門的歷史問題,最終過度到了澳門的走私問題和鴉片問題。
“曾經的澳門,是有存在價值的。不管是之于歐羅巴各國,還是之于天朝。”
“它的存在,使得地球兩端的貨物,可以貿易;也使得地球兩端的技術,得以交流。”
“但現在,天朝的貿易中心已經轉移到了松江,澳門的意義,對于任何想要進行正常的、正當的、合法的貿易的人而言,已然毫無意義。”
“相反,對于那些走私販子、鴉片販子、試圖以惡毒的貨物毒害天朝百姓的、試圖繞開天朝法律管轄的不法商販而言,澳門才是有意義的。”
“當初天朝禁教的時候,你們哭喊著你們的教義是善的、好的。可是,現實就是,澳門現在充斥著罪惡。”
“鴉片、走私、人口貿易、奴隸貿易……”
“當初選擇讓葡萄牙繼續租用澳門、允許基督教繼續在澳門傳播的唯一目的,就是天子在給教廷一個機會、給你們這些所謂的陡斯的使者一個機會,證明你們是善的。”
“然而,現實是,那里只有一片黑暗。”
“既然這樣,也因為澳門屢次違背了天朝關于鴉片、走私、傳教的禁令。”
“以及,從物質上、貿易上、交流上,對任何渴望合法貿易的人都已不存在價值。”
“故而,天朝決定,徹底收回澳門的一切土地和管理,設置官吏、并且驅逐一切羅馬教廷的傳教團體,包括且不限于耶穌會、多明我會等。”
“天朝是寬容的。”
“愿意接受天朝法律、且接受天朝管轄的人,可以繼續居住。如果不能接受,那么就必須在今年季風季節之前離開。”
“如果既不接受,又不離開。那么,天朝將只能采取最為激進的手段。”
“如果在澳門的葡萄牙士兵,對天朝有任何敵意行為,將視為宣戰。”
葡萄牙使節默然無語,其余國家的使節對此倒是沒什么意見,畢竟早在大順選擇將貿易中心遷往松江府后,澳門就已經是一座罪惡之城了。
對大順來,解決澳門問題,則是珠江流域向南洋開拓的必要一步。這一步不解決,珠江流域的過分開放,就會引來無數的走私和鴉片問題。
大順會對澳門進行一場全面的清理,并且會強化珠江口的巡邏,確保走私船無法在珠江口獲得別人的接應。
貿易中心北移問題,招致了珠江口地區的極大的反朝廷的情緒,畢竟導致了很多人失業,很多商人的貿易機會被松蘇集團奪走。
積累了太多的問題,而這些問題,都要在大順征服印度、徹底驅逐英國葡萄牙在南洋的勢力之前,得以解決。
各國使節團在沉默了一陣后,出于宗教因素,法國大使還是詢問道:“公爵大人,天朝直接管轄澳門,也意味著天朝將直接管轄澳門的基督徒。教廷在中國禮儀問題上,是不可能退讓的。”
“那么,對于不肯退教者,天朝將會采取怎樣的態度來對待呢?天朝是否會再度派出使團前往羅馬,討論禮儀問題?”
對這個問題,劉鈺則立刻矢口否認。
“天朝不會再派人前往羅馬,爭論中國禮儀問題。并且也不會再接受羅馬教廷對天朝基督徒的管轄。”
“實際上,你們以為,你們的宗教在前朝時候才傳入這里。實則不然,早在唐朝,你們的宗教已經在這里進行了傳播。”
“并且,你們應該知道,東方亞述教會的第八十任大公牧首,是山西臨汾人。”
“前朝對于你們宗教的寬容,源于你們的宗教里,也有善的一些東西、戒條,或許可以有助教化。徐光啟所謂,補益王化、左右儒術爾。”
“在此之前,大唐貞觀十二年,聞耶穌教傳入,唐太宗詔曰:道無常名,圣無常體,隨方設教,密濟群生。大秦國大德阿羅本,遠將經像,來獻上京,詳其教旨,玄妙無為,觀其元宗,生成立要。詞無繁,理有忘筌,濟物利人,宜行天下。”
“不管是當初的聶斯托利派,還是你們的天主教、東正教、新教諸宗,天朝的態度是一致的。”
“見其能補益王化、濟物利人,于是才允行于天下。”
“至于你們那些吃發面餅還是吃死面餅、圣母到底生的是人還是神、亦或者這個那個的東西,朝廷以及本朝士大夫,素來不以為然。”
“那些百姓,也不過因是窮困,又或者求其心安、亦或者欲升天堂、亦或者喜歡集會,我看他們也未必分得清。非是專業的和尚,難道分得清諸多佛教宗派的區別嘛?”
“既如此,他們又不肯退教,那朝廷何不效東方教會故事,自立門庭,不受羅馬之管轄、不受羅馬之封升、不得羅馬之資助。歸于禮政府管轄,與佛、道等,無異。”
“凡為教士者,皆需度牒。至于牧首之類,則需朝廷冊封,如活佛事。不肯退教之百姓,料來亦分不清其中區別,則可投入此教化之教。”
“如此,澳門、南洋、日本、安南、緬甸等各地教徒,皆歸于此……”
“一切禮儀,皆從天朝傳統,相悖者,改。”
“羅馬教廷之一切教團,耶穌會、多明我會等等,皆可在天朝傳教。”
“所有教堂建設,皆由禮政府批準。”
“所有剃度的教士,皆由禮政府頒發度牒。”
“所有內部升級制度,皆由內定,外人不得插手。”
這一番話完,在場的各國使節團面面相覷,一時間全都呆住了。
這是要干啥?
剛剛他們聽大順要對澳門進行全面直接管轄、包括對澳門的基督徒進行管理之后,設想過很多種可能的情況。
可劉鈺的這個東西,是他們萬萬沒想到的。
這是……這是要另立教區?
牧首效活佛、奉祀侯、龍虎山故事,得靠朝廷冊封?
這就是個堵不住的情況下,提前挖一條運河,讓水沿著可控的河道走的正常情況。
互相開除教籍,或者互罵異端,是毫無意義的。因為大順壓根不在乎,只是想要解決南洋的諸多歷史遺留問題。
大多數信教并且不退教的百姓,也壓根分不清楚這里面有多少區別,無非也就是找個精神寄托、找個天堂幻想、或者找到一點溫暖和尊重。
應該,大順絕大多數基督徒,包括明末號稱三十萬眾的那些人,基本沒幾個能弄明白發面餅和死面餅到底是咋回事的。
大順那些號稱信佛的,也差毬不多。
大順想要徹底控制南洋,并且把觸手伸向印度,那就不得不解決這個問題。
一味去殺,是不可能的。
爪哇、呂宋、錫蘭、印度,本身就遺留了太多信這玩意的人。與其讓羅馬教廷管轄,還不如直接掀桌子,自己搞一套特色派。
核心區可以控得住,可以管得住,繼續嚴防死守。
而核心區之外的南洋等地,是不可能如核心區那樣嚴防死堵的。
加之,南洋可不只是基督教,還有綠教,佛教、印度教,蘇祿的海盜還動不動對大順發起吉哈得。
與其讓他胡亂傳,不如搞個糞坑,都裝進去,可控。
只不過,這一套東西,著實是有點讓這些使節們大驚失色,是真沒想過還能這么搞。
劉鈺倒是面不改色心不跳,用一種似是“蓋棺定論”的態度,又談到了耶穌會在明朝進入中國之后的評價。
既然是蓋棺定論,那就自然是要客觀一點。
而這個時代,一旦客觀,物質,那就是要出大問題的。
在夸了夸耶穌會對東西方交流、數發展等的貢獻后,劉鈺話鋒一轉又道:“然而,利瑪竇也是藏了私心了。他以幾何原本為餌,通過壟斷知識,引誘士大夫信教。”
“客觀上,他促進了幾何原本在天朝的傳播。”
“但,需要知道,對于天朝來,對他的評價,也正是客觀上幾何原本等一系列書籍的翻譯傳播而稱之為利子的,并不是因為他的宗教傳播和傳教。”
“一百年前,我要,耶穌會是進步的。不管是他們的教方式、還是他們開創的大教育體系,以及他們對數、天的掌握,都使得他們是進步的、有利于濟世的。”
“但現在,他們的存在,則是反動的、阻礙人類謀求幸福生活的。甚至,他們在政治上的野心,更應該引起各國的警惕。”
“在葡萄牙,他們依舊壟斷著教育,至今為止,牛頓的力,依舊是耶穌會的禁書,任何在葡萄牙閱讀此類書籍的,皆要被審判。”
“在南美洲,他們試圖建立拉加瓜人的地上天國,并阻斷一切進步,死守過去的教條。”
“在法國,他們控制著朝政,并且不斷地干涉法王,多次試圖審判。”
“一百年前,他們依靠著幾何原本和他們的數知識,以及他們的大教育體系,可以在天朝得到尊重。”
“而現在……我們已經知道閃電不過是云所帶的電,雷劈是可以通過一些手段避免的,他們卻還在宣稱這是所謂的陡斯的警示。”
“我們已經知道,不久之后,將有一顆彗星劃過天空。他們卻還宣稱,這是災厄的象征。”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天地之間,自有去運行的規律。風雨雷電,皆有道理可循。”
“甚至,地震、海嘯、狂風之類的災難,也只是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的自然運轉。而耶穌會卻仍舊宣稱,地震、海嘯、狂風,是所謂的陡斯對罪惡的懲罰。”
“他們的問,已經不再能夠濟世利民,反而開始阻礙濟世利民的。這,就是天朝要徹底驅逐他們的第一個原因。”
“你們有句話,陡斯的歸陡斯、凱撒的歸凱撒。巴拉圭神國的事,前朝末年的選擇,以及歐羅巴諸國耶穌會插手政治甚至刺殺國王,也觸犯了天朝最大的忌諱。僧侶道徒,莫問政事。參與政事,即為邪教。佛道尚可滅,況基督乎?”
“由是,天朝正式宣告,天朝及藩屬諸國之基督徒,皆不受羅馬教廷之管轄,天朝禮政府自立牧首管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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