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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七零章 從長計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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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千年未有之大變局的背景下,逆天改命的改革,本身千難萬阻,往往一件意外的小事就會引發重大的變化。

  松江府大營的駐軍調動之前,劉鈺就先得到了消息。

  皇帝直接派人來了松江府,要劉鈺速去揚州面圣。

  消息傳來的時候,劉鈺正在請一些大豪商吃飯,商討過幾天去南洋考察的事。

  想著歐洲戰局、中荷貿易、南洋開拓,當真是春風得意、志得意滿。

  那說話的神情,飄的如同寄居劉表時候的劉備說什么“若有基本,天下碌碌之輩,誠不足慮也”時一般。

  正飄著呢,皇帝近侍把密令交到劉鈺手里后,把劉鈺嚇得喝的那點酒全化成了汗水從毛孔里飛出來了。

  飯也不吃了,急忙叫人收拾一下,馬不停蹄,星夜奔向揚州。

  他的西學“啟蒙”老師,雖然名義上是耶穌會中華區的副會長,但早已經劃清了界限。

  而且禁教運動,他雖然不是發起者,但卻是讓皇帝有足夠的底氣進行徹底禁教的準備者。

  因為他的西學手段和引入人才的方案,使得皇帝可以不用投鼠忌器,擔心阻礙一些技術進步的傳播。

  對皇帝來說,耶穌會的技術進步,是恰好可以接受的,因為他們的天文歷法數學手段,不那么激進卻又恰好對統治有用。

  禁教的事,劉鈺支持皇帝。

  但福建出的這件事,是在禁教之后出的。

  而且還證明了宗教那恐怖的組織能力。

  本來,大順在伐日之后,和幕府那邊的交流加深,兩邊又都禁教,自然而然地就談到了當年的島原之亂。

  幕府那邊也不知道是怕天主教徒真的能復活、還是說想要證明他們不能復活,總歸是把那些人全都剁碎了砌在墻里了。

  而日本那邊“殉教”的人也多得是,大順這邊聽了日本這邊提及,還慶幸自己禁教了。

  天朝歷來是控制宗教的,佛、道,都殺過、滅過。素來警惕。

  可哪想到禁教之后,秘密傳播,依舊這么大的影響力。

  甚至鬧出了福建的那個駭人聽聞的事件——這幾個女人展現出的狂熱,讓皇帝徹底驚住了。

  不是害怕這幾個女人,幾個女人就算都像貞德那么能打又算什么呢?關鍵是害怕這種力量和組織能力以及信仰給人的加成。

  劉鈺不怕別的,就怕這事鬧的這么嚴重,導致皇帝全面斷絕了和西方的聯系。

  尤其是在這個好容易展開中荷貿易的機會近在咫尺的背景下,這要是被這事影響的下定決心徹底斷絕中西方聯系。

  只要聯系,只要不徹底閉關,這種事就防不住。

  對皇帝來說,穩定是第一位的。

  在劉鈺主導下的貿易發展,站在皇帝的角度上看,意義根本不是為了華夏的發展,這不是皇帝的義務。

  以皇帝的角度看,是為了弄到錢,然后更好地鎮壓、統治,以及為將來更加穩固的小農經濟改革準備足夠的錢。

  錢是為了穩定。

  而對外交流福建天主教圣象事件又嚴重破壞了穩定。

  這就是一個天平問題。

  一邊是加強穩定。

  一邊是破壞穩定。

  怕就怕皇帝內心的天平傾向了另一端,那就毀了。

  劉鈺內心也是暗罵不已,心說哪怕是晚出幾年事也行啊。

  但事已發生,罵再多也沒什么用,現在只能考慮這件事該怎么解決。

  一路馬不停蹄趕到揚州的天寧寺,通報之后,得了召見后,匆匆到了皇帝面前。

  皇帝黑著臉,待劉鈺一到,直接問道:“福建的事,卿也知道了。本來澳門的事,朕只是想要在貿易問題上辦一辦,現在看來,怕是不能這么簡單了!”

  “我知澳門那邊是耶穌會在管,抓著的這人是多明我會的。但,都是天主教徒,這是錯不了的。再者說,那白多祿難道不是從澳門進入的?”

  “還有牽連出來的蘇州府的一些教徒、貞女,這些人又是從哪來的?若說去福建,是從澳門去的。那蘇州府的這些人,從何而來?很多人都是當年被驅逐出去的,如今怎么又來了蘇州府?”

  這話隱隱指向了松江府貿易引來的潛入傳教問題,不過皇帝的意思倒也不怪劉鈺,畢竟松江府之前的海關之類,都不是劉鈺在管。

  今日把劉鈺緊急招來,就是擔心一時沖動,想要詢問一下劉鈺的意見。

  朝中大臣知道這件事后,肯定要鬧起來,這都不用想。

  劉鈺又是主持對外交流的支柱人物,得罪的人又多。這種關頭,當然很多矛頭都指向了劉鈺、指向了朝廷的對外開放政策。

  如果全面閉關,不就沒有這些破事了?

  皇帝還算是沒有昏頭,還將劉鈺招來。

  但開場這幾句話,態度就有些明確。顯然,皇帝認為澳門的事,不能這么輕易就解決了。

  劉鈺心里也是緊張不已,見皇帝這么說,也只好道:“陛下,臣以為,此事尚需從長計議。”

  “從長計議?再從長計議,只怕閩粵便有百萬教徒了!這還是在禁教的情況下,經審問可知,即便禁教如此之嚴,白云航當年辦理教案的縣,如今仍有守貞女350余!佛、道之亂,難道竟又要在我大順重演?”

  皇帝對從長計議這四個字,相當不滿。

  但發泄之后,終于還是忍住了脾氣,說道:“之前朕讓戴侍郎去羅馬,就去說關于教眾的問題。朕也算是客氣了,說天主教亦勸人向善,其中道理,多于儒家合。但一來禮儀不合中華制度,二來華夏只有天子何來另一個皇?”

  “當時,之前朝中也有天主教徒為平章事的,也說過這個問題。”

  “朕當時給教皇的要求,就兩點。”

  “其一,改變禮儀。”

  “其二,各國教眾,各國管轄。凡教眾,在大順,便要如和尚道士一般,朝廷辦法度牒,專門管理。難道竟要讓華夏子民,去聽教廷的嗎?”

  “結果呢?羅馬那邊斷然拒絕,說各國管轄不聽教廷,那是新教異端,此事斷不可行。”

  “好吧,不行便不行。你有你的不準,朕也有朕的不準,那朕也看在歷法、數學之功,給他們幾分薄面,劃出澳門。”

  “結果呢?竟是違背朕旨,依舊悄悄傳教,以澳門為根據,四處拓展!”

  “只恨如今天朝海軍未大成,若不然,朕非要命卿提兵往羅馬城問罪!”

  劉鈺對禁教是支持的,對驅逐教徒也沒什么反對,甚至覺得收回澳門也沒什么問題。

  但現在,時機不對。

  而且他擔心的,還是皇帝擔心穩定問題,直接封閉了東西方交流,直接在馬六甲設置嚴苛的一口通商政策。

  真要是這么搞,大順就不會參與歐洲戰爭了。

  而是不管青紅皂白,不談合縱連橫,直接把南洋圈下來。

  馬尼拉要打、帝汶要打,要和西班牙、葡萄牙、之前和荷蘭、英國等一起開戰。

  反正打完之后,在馬六甲一關門一口通商,也不缺錢。

  在馬尼拉以東軍艦巡航,抓從墨西哥來的傳教士。

  那可真就完犢子了。

  出于對這件事的擔心,劉鈺反倒主動道:“陛下,臣所謂從長計議,是說這不只是澳門的問題。”

  “要想徹底阻絕耶教,不但要收回澳門,更要攻下呂宋、帝汶等地,要講南洋徹底圈起來。”

  “區區一個澳門,便如一棵大樹的枝丫。根系不去,只去一澳門,又有何用?”

  “若日本國,便是禁教,也不曾有澳門這樣的地方,可每年從馬尼拉、果阿等地偷渡過去的傳教士,不也一茬接著一茬嗎?”

  “是以,欲要治理,這就不只是澳門的事。”

  “故而,臣才說,要從長計議。”

  皇帝這才點點頭道:“若說如此從長計議,愛卿所言極是,正是這個道理。”

  然而劉鈺話鋒一轉道:“然而既要從長計議,便萬不可一時沖動。此事,臣以為,可以高高舉起、輕輕放下。”

  “臣敢作保,十五年內,歐羅巴必有大變!此番戰爭,要解決的事,其實并未解決。英法西葡荷各國的貿易爭端、殖民地問題;普魯士奧地利的‘正統’之爭……這些問題都未解決。”

  “今日停戰,只為將來大戰養精蓄銳。戰國之爭,豈有十五年之和平?”

  “是以,臣以為,從長計議,當先隱忍。”

  “一旦將來歐洲有變,則趁機拿下整個南洋,拓至印度,然后再行收回澳門之事。”

  “實不急于一時。小不忍則亂大謀。”

  “葡國如今勢弱,早已非當日模樣,依附英人。既來將來要與英人作戰,現在何必打草驚蛇?屆時一并收拾了便是。”

  “是以,臣以為,此事自可為警示,督促各地繼續查辦秘密教會。但不應因噎廢食,棄絕貿易交通。”

  “收回澳門,本應之事。但時機未到。若時機到時,又何須大軍?只廣州之兵即可。”

  “社稷預想穩固,一方面自是要嚴查此等宗教。”

  “但另一方面,亦當發展民生。”

  “如陛下治淮,若能成功,淮地百姓能生活富足,又有幾人愿意造反呢?而治淮也好、日后移民遷民墾殖也罷,無錢不行。”

  “天下可分內外,內王而外霸。在內行王道,卻正需在外行霸道以得錢糧,犒賞將士、蠲免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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