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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七八章 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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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哈哈哈……”

  聽著熟悉的、他們已經習慣的劉鈺對他們經常的有些“侮辱性”的評價,這些商人們反倒開心起來。

  一聽劉鈺又在羞辱他們,他們覺得這事多半要成。之前好幾次,劉鈺也是數次侮辱他們,但每次侮辱之后,也就讓他們一起發財了。道理也是差不多的,不帶你們一起發財,你們就禍害朝廷,那還不如綁在一起呢。

  笑過之后,林允文道:“鯨侯這話說的我們無地自容。要不都說我們商賈見財忘義呢?”

  “只是,古時,三皇五帝治水時候,堵不如疏。鯀堵不成、大禹疏浚便成。”

  “鯨侯當真有大禹故智,哈哈哈哈……”

  他們也不會因為劉鈺羞辱他們就覺得不好意思,畢竟說得很實在。

  除非朝廷把南洋貿易也禁了,連去南洋都不準,或者只要出海就不能歸國。否則的話,走私總有辦法的。

  海峽有軍艦堵著,難不成搞不出一條雨林通道?

  只要與西洋人多加接觸,走私還是很簡單的。

  劉鈺也笑道:“行吧,所以你們知道我為啥不敢擔保太高的利潤了吧?即便你們都知道與西洋人貿易賺錢,可我這個做擔保的,要考慮的可多了去了。”

  “想查走私,就得造船。這錢你們覺得,該不該花?”

  羞辱過之后,這宴會的氣氛反熱烈起來。聽劉鈺這么一問,眾商人都道:“自是該造船的。凡抓著走私的,就該重罰。反正我們若是入個股,便不會走私。一旦被抓著,可就虧大了。”

  劉鈺又道:“荷蘭人又在各處修堡壘,嚴防當地人將一些緊俏貨物賣給其余洋人。這駐軍是不是也得駐?”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鯨侯考慮周詳,我等實不如。一切規矩,自然還是請鯨侯指點。前期多花些錢,也是應該的。”

  既已經定下了12的年息,不管事情將來成不成,可這時候有了12年息的承諾,自是一股腦地順著劉鈺的話說。

  而且這些東西,也確實有道理。做大買賣,不搞壟斷是賺不到錢的。搞壟斷,這年月沒有軍隊軍艦,哪能壟的起來?

  劉鈺內心也盤算了一下,許諾的12的年息,只要與荷蘭人那邊談成功了,肯定是沒有問題的。

  奧地利王位戰爭一結束,下一場大戰之前,歐洲會有一波消費熱潮的。甚至白糖貿易,也會有所改善。

  只要大順這邊的商人,對12的年息能夠滿意。

  荷蘭那邊的資本,對12的年息,肯定是喜出望外的。

  至于到底需要募股多少,朝廷的國庫要不要占股、皇帝的內帑又要占多少、每年的壟斷費多少錢、每年的稅額該是多少,這需要慢慢合計。暫時倒也不急。

  如今談成了大約12的年息承諾,大順這邊的問題就算是解決了。剩下的,也就是荷蘭那邊了。

  想到這,劉鈺也感覺到一身輕松,竟是主動端起來了酒杯。

  眾人連忙惶恐起身,各自將酒杯端起,劉鈺笑了笑,微微一敬,一飲而盡后,卻沒有說類似于預祝成功之類的話。

  而是說道:“這年息和回報率,終究還是高了些。年息回報率高了,貸款利息就不會低。我是盼著你們發財的,但也希望有朝一日,這放貸的利息也能低下來。諸君,努力。”

  他這么一說,雖礙著官身和面子,眾人不得不一起舉杯,可心里還是有些不痛快的。

  放貸的利率降低,意味著很多行業的回報率就沒那么高了。否則的話,就像是今日的西洋貿易公司一般,給出12的年息,那放貸的利率若是只有5,放貸的為何要放貸,而不是投資呢?

  最后這話,倒像是咒他們將來不要賺太多錢一般。

  一眾商人無奈,只好一起道:“共勉、共勉……”

  待宴會一結束,為首的幾個商人便都聚在了林允文的住處,剛才人多且是公開場合,有些話不好說。

  私下里要說的話,可就多了。

  這西洋南洋貿易,對他們來說,可是天大的事。

  林允文在這些豪商之中,亦算是傳奇人物,眾人皆認為他就是“抱對了大腿”的典型。

  雖然這也不是什么好話,可大部分豪商對他都是羨慕嫉妒,卻無什么詆毀。大順這環境,抱大腿不丟人,那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事。前朝拜閹人當干爹,那且尚且覺得光耀門楣呢。

  林允文從當初一個做生意破產的家族出身,到給劉鈺做了日語西席,再逐漸成為了對日貿易公司的股東,如今也是身家巨富。

  既有田產,也資助新學義學,還捐了五百畝地給新學義學做經費。如今又承辦了一些紡織作坊,早不是當初家族破產的模樣。

  只是即便如此,他也沒有再附庸風雅給自己起個表字、來個字號。

  前幾年出了一件事,也算是給松江府的這些豪商們敲了敲警鐘。

  有豪商又出錢搞義學、又捐款,最終希望自己的名字能入“鄉賢祠”。

  這鄉賢祠的歷史,可以追溯到三國時代。北海相孔融,曾經為著名孝子甄士然立祠,以此為始,各個地方都有自己的鄉賢祠。

  這算是一種榮譽稱號,和牌坊之類的差不多。

  需要當地士紳圈子里推舉,再由當地官員提名,相當光彩的一件事。

  但這個圈子,都是被士紳壟斷的小圈子。士農工商,商人最賤,雖然有錢,但根本不是“士”這個圈子里的人。

  前幾年松江府那個搞義學、捐善款的商人,傻呵呵的,有了錢,居然還想要脫離低級趣味,搞點精神追求,居然想著自己也入鄉賢祠。

  結果這一搞高級點的精神追求,就搞出事了。當地讀書人圈子的士紳階層,聯名舉報,說他一個商人,不就有幾個臭錢嗎?有啥資格能算鄉賢?

  我要有錢,我也能捐。朝廷讓商人如鄉賢祠,叫那些耕讀學子怎么看?

  讀書人的圈子,都在官場內有關系。一級一級地舉報上去,最后的結局就是嚴查、法辦,申飭那些為他提名的官員,并且給了一個“有辱斯文”的大罪名。

  至此,這幾年有些飄了的商人,才明白自己到底是個什么東西。

  雖然有幾個臭錢,可確實混不進“士”的圈子。

  這也導致了松江聚集的富豪們的一次分化。

  一部分人覺得,就算再有錢,也是最賤的商人,連鄉賢都混不上、沒資格。

  不若將錢都去買地、耕讀,聘用老師,非得讓子孫出來當官不可。

  當商人,哪有做士紳好?既有錢,又有名,還能享受到高級的精神追求。

  只要有錢,還有辦不成的事?買地、當地主、請老師、教孩子、讓孩子考科舉,將來若是孩子中了舉人,那鄉賢祠不得求著自己進去?

  還有一部分人,如林允文等,則覺得,既然根本擠不進去士紳的圈子,那還擠什么?不如老老實實地賺錢便是。

  孩子們統統送去新學,學些不一樣的本事,多學算數航海,將來或是能接管家里的產業、最不濟也能出海謀生。

  而自己,也老老實實的,就認清自己的身份,別搞什么字號啊之類的,妄圖擠進讀書人的圈子。

  而且林允文的身份又有些特殊,他更是早早認清了。他資助的新學義學,被人砸了好幾次,覺得你有錢捐義學是對的,可你捐什么新學,卻不學圣人之學,那還不給你砸了?

  就你這樣的,還想入鄉賢祠?

  也有人悄悄告訴他,讓他低調點。畢竟他還有個給劉鈺當過日語老師和翻譯的經歷,別到時候被人順著他這搞事情。

  還有人說,上次鄉賢祠事件,看似是個小事,實際上根本就是士與商之間的矛盾,借題發揮而已。

  有人早就對松江等地這幾年興起的重商習氣不滿,也可能是因為對他們壟斷對日貿易的不滿,還可能根本就是朝中有高人指點為了對付鯨侯等一眾非科舉出身人的。

  這事看似不大,實際上卻是在向朝廷施壓,甚至可能就是為了掀起一場朝廷內斗的導火索。

  朝廷怎么處置,在鄉賢祠事件爆發、被士紳聯名舉報的那一刻,就已注定只有兩種結果。

  要么,一場朝堂大斗,科舉出身的徹底壓死那些非科舉出身的。

  要么,朝廷就只能下令申飭,把商人的名字從鄉賢祠挪走。

  沒有第三種可能,比如朝廷站在商人這邊,覺得論跡不論心,既是捐錢了、搞義學了,以其德行,完全可以入鄉賢祠嘛。

  真要是選了第三種,那朝廷非要炸了不可。

  不過,第二種,也意味著,朝中對商人階層還算是重視的。

  或者說,朝中支持工商的那一派,暫時還是得勢的。

  朝廷看似是在訓斥此事,實際上卻是在表明朝中支持工商的那一派,地位很穩。

  否則的話,可不就是簡簡單單的一州鄉賢祠的事了。

  大權把握在皇帝手中,皇帝真要想動這些支持工商一派的人時,這件事哪能這么容易了結?這么容易了結,雖然看似鄉賢贏了,實則其實是輸了。

  這種讓這些朝中做官的局外人根本看不懂、覺得只是小事的事,這幾年已經不知道發生了多少次。

  舉報的、痛哭的、寫報諷刺的、血書反對的,這都是明的。

  借鄉賢祠這等小事而搞事的,都是暗的。

  有的人看得懂,有的人看不懂。

  林允文是看不懂的,可他背后也有人指點,他也明白自己因為給劉鈺當過日語翻譯的出身,已經讓他沒有別的選擇了。

  鄉賢祠事件后,和林允文一樣選擇繼續當商人的人,更加喜歡相對來說商業氛圍更濃一點的松江府了,根本不想離開這里。

  他們不是南洋的那些人,不需要什么類似于遷茂陵令的手段,很多人還是自發地離開了家鄉,將家徹底安在了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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