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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六五章 真正的雪中送炭(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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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發新股還是發債券這一點上,十七人董事會的決策,實際上是符合“先上車”的股東的群體利益的。

  誰要是當初先上了車,是那800萬兩白銀原始股的一部分,誰也不想增發新股。

  于是現在問題就出來了。

  大順下南洋了。

  800萬兩的原始股,直接兌付,真不是兌付不起。

  但是,12倍的債券呢?

  這才是真正要命的東西。

  這才是牽著王八吊著鱉的存在。

  杠桿太大了。

  這也是為什么劉鈺說,就算是荷蘭人提前知道大順要下南洋的消息,也無計可施的原因。

  非要發債券,不增新股,怎么能在南洋擴軍備戰?

  反過來,要擴軍備戰,大順虎視眈眈,就算發新股,有沒有人愿意買?

  明知道這錢可能打水漂,誰會為公司接盤?

  有這錢,買法國國債、買英國國債、買俄國國債不香嗎?

  東印度公司要是一開始就發新股,增加資本,降低股息,損害原本股東的利益、為公司長遠利益著想,也不至于在東南亞搞出諸多竭澤而漁、毫無遠見的手段。

  可反過來,這么搞,明顯違背了資本的逐利性,需要的不是一個對全體股民負責的董事會。

  而是一個絕對集權的、說一不二的、無限權力的無限責任制的董事長,或者叫東印度公司國王。

  這又和金融規則相悖。

  而先行一步的金融規矩,又是荷蘭之前領先世界、當過超級大國的基石。

  所以東印度公司面對南洋問題,根本無能為力。這是體制原因。

  這些為了保護原始投資者利益而發行的東印度公司債券,才是讓整個荷蘭金融動蕩的原因。

  真要是只是區區那800萬兩白銀的股本資產,荷蘭最多疼一下。

  可是12倍的債券,就讓整個荷蘭的金融市場,徹底崩了。

  按照歷史進程,走到這一步,標準流程是:政府出面,解散東印度公司,接管東印度公司的殖民地和所有資產,也承擔東印度公司的所有債券、債務。

  可是,現在的荷蘭政府,哪有這個能力?

  民眾已經爆發了諸多的不滿暴動,這時候再宣布東印度公司收歸國有,全體荷蘭民眾為東印度公司的債務買單、擦屁股?

  別說現在還是松散的七省邦聯的荷蘭,就算是封建集權到頂點的大順,壓在頭上12倍的債券,大順皇帝都不敢接、戶政府尚書能當天就嚇得病了告退回家養老。

  大順也還不起這幾千萬兩的債務,就算是分幾年還清,那也還不起。直觀來看,夠來一次廢漕改海和黃淮地區的簡單治理;夠打三四次準噶爾。

  所以現在荷蘭的局面非常的詭異。

  和當年劉鈺在荷蘭煽動、而威廉四世一點不主動的局面,極為相似。

  一方面,議會派一直希望趕走奧蘭治派,讓奧蘭治派下臺,徹底滾蛋。

  另一方面,這時候民眾已經極度不滿,對奧蘭治家族徹底失望,但是議會派這時候也銷聲匿跡了,根本不站出來。

  誰這時候站出來,誰就得承擔一切:趕走法國人、償還東印度公司的債券、穩定國內金融市場、穩定糧價、打擊投機商、取消包稅制。

  干不好,就完蛋。

  在這個威廉四世準備跑路、根本不想再當什么勞什子執政官的時候。

  之前一直想要推翻奧蘭治派的議會派們,此時卻巴不得威廉四世這執政官一直當到死。

  誰都不想在這個時候力挽狂瀾,誰也沒本事力挽狂瀾。

  當然威廉四世也不傻,東印度公司也向海牙申請過,破產,由政府接盤,全面接管東印度公司。

  但是,海牙政府根本不接這個盤。

  這種情況下,把東印度公司逼到絕境、把荷蘭的金融市場徹底搞崩的大順的使節團,反倒成為了荷蘭大商人階層的座上賓。

  反正是有限責任制公司,破產清算,賠光拉倒,總不能讓大股東和董事會,掏自己的腰包,來還公司的債務吧?

  公司破產了、或者荷蘭亡國了,日子還得過啊。資本還得逐利啊、還得找投資方向啊。

  現在全世界都不消停,英法這幾個大國,誰贏誰輸還看不準,這時候買外國國債,萬一將來不還呢?

  別的投資方向都差的一批,沒有什么特別爆的利潤增長點。

  買荷蘭自己的國債,荷蘭都這樣了,眼看完犢子了,買自己國家的國債,那不是傻嗎?

  但是,這幾年忽然闖入歐洲世界的大順,讓荷蘭的許多金融家看到了新的希望。

  大順在歐洲金融資本的眼中,伴隨著下南洋的舉動,就像是一顆冉冉升起的星星,越發明亮、越發喜人。

  大順又沒有香料癖,大皇帝估計也不是為了收一大堆的香料堆在屋子里看著爽,肯定要往外賣。

  若是能夠拿下香料的歐洲銷售權,這不就是一個巨大利好的投資方向?

  當然利潤肯定是沒法和原來的東印度公司相比,但肯定也比買國債要強。

  于是東印度公司的董事們,拿出了前所未有的熱情,專門請了精通中國文化的公司職員,按照和大順官員打交道的方式,寫了拜帖請柬,希望大順外交使團的團長齊國公賞光。

  等齊國公一來,這些商人們看到跟在齊國公后面的康不怠,一個個心里都燃起了不少的希望。

  當年劉鈺去俄國搞政變的時候,康不怠留在了阿姆斯特丹,沒少和這些人打交道。

  按照東印度公司的判斷,劉鈺算是大順的幕后外相。

  此人既是劉鈺的親信,可見大順這一次使節團的權力很大,完全可以談出許多有意義的成果。

  齊國公這一次赴宴,也沒有擺出儀仗,因為宴請他的又不是荷蘭官方,只是荷蘭的議會派和商人階層,他也只是以私人身份前來赴宴。

  本身齊國公的使命之一,就是鼓動議會派趕走威廉四世,以新政府與法國達成和解,撕毀英荷共同防御條約。

  這些人都是將來要合作的人。

  不過現在,還不是時候,不能太早露出大順的底線,反倒叫人掌握了先機。

  一番寒暄之后,荷蘭這邊主動提出了問題。

  詢問一下大順對中荷戰爭的看法如何?

  大順準備怎么解決中荷戰爭?

  大順對于歐洲的戰局,是否有參與的可能?

  大順是否會資助法國,甚至在印度與英國開戰?

  大順奪取東南亞之后,東南亞的香料怎么采取怎樣的銷售模式?

  按照大順那邊的規矩,吃飯的時候,直接問這么直白的問題,其實挺不禮貌的。

  不過齊國公今日來,就是來嚇唬嚇唬這些荷蘭商人階層的,他也不以為意。

  待翻譯將這些問題一一翻譯出來后,齊國公笑呵呵地道:“老夫此番來,是為趁火打劫而來。”

  好在通譯的文化水平不低,搜腸刮肚地把趁火打劫,用荷蘭人都能明白的典故翻譯了出來,只道:“從前有個漁夫在河里張網捕魚,他把魚網橫欄在河道里,然后拿了一條縛著石塊的繩子,不停的拍擊河水,使泥沙泛起,河水渾濁,魚兒在慌亂中紛紛自投羅網,漁夫用這個方法捕得了好多魚。但住在附近的人指責漁夫說:我們飲水全靠這條河,你把水搞得這么渾,叫我們到哪里去找清水飲用呢?漁夫回答說:可是,我若不把水搞渾,那就非餓死不可了。”

  “天朝就是那個把水攪渾的漁夫,現在歐洲的水已經被攪渾了,天朝是希望捕魚的。”

  雖然距離趁火打劫的原意還差了不少,可這些荷蘭人也聽明白了,心道都說中國人儒雅謙和而又含蓄內斂,怎么一旦涉及到利益,就如此直白?

  這個伊索寓言的典故,用在這里,確實還是挺合適的。

  幾年前大順就在折騰自由貿易和勘合貿易,搞得荷蘭民眾激憤;如今早在四月份,就早早宣告了對東南亞的征服行動。

  這確實就是把荷蘭的水攪渾了,使得荷蘭的商人階層沒得清水喝,大順卻借機捉魚。

  齊國公等著翻譯將他的話翻譯完,又道:“既要趁火打劫,那就不妨說明白些。”

  “如今你們公司負債累累,正需要賠付。可現在,荷蘭政府又不接管公司、天朝拿下了南洋也沒人覺得東印度公司還有價值。錢,你們肯定是還不上了;你們的產業,想要賣,尋常人也不會買。”

  “不過,天朝倒是對一些東西頗有興趣。”

  “譬如你們公司的商船。現在貿易停滯,各國都在打仗,海上許多私掠船。這商船,日后或許值錢,但現在肯定是不值錢。天朝準備買一批你們的商船。”

  “此外,錫蘭以東,包括印度的一些據點,那都是天朝的戰利品,這是不用花錢買的。但是,開普那地方,頗有些遠,天朝若出兵,還有些麻煩。朝中有人建議,直接拿點錢,把好望角買下來。”

  “你看,這就叫趁火打劫。現在債主們急著催債、股東們希望公司資產盡快出售以兌付他們的股金;債主們雖說也可以接受資產抵債,但是,像開普殖民地之類的地方,他們也未必愿意買。至于商船,現在要賣,就你們海上到處劫船的架勢,估么著也沒人買。”

  “正好低價。天朝如今正有錢。這些資產對你們來說,已不值錢;但對天朝而言,還是有投資價值的,正好一并買下。”

  “趁火打劫,亦算是真正的雪中送炭,幫你們公司湊錢還賬。你們覺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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