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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四七章 表演戰(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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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萬丹的使節并不知道,在一片融洽氛圍的宴會中,他們被滅國的命運已經被定下。

  他們也是真沒想到,大順比荷蘭人還狠。荷蘭最多也就是要點貢賦、要求出人服勞役、壟斷香料、壟斷賣鹽。大順竟是直接準備滅國絕嗣。

  包括萬丹使節在內的各個酋邦使節已經知道他們要去馬六甲參觀大順攻城的計劃,也明白這是大順在向他們展示武力。

  但在真正成行之前,劉鈺還是對這些使節們說了一些讓他們深思的話。

  看著這些各國使節,劉鈺覺得有必要讓他們對將來有一個清醒的認識。

  社會意識總是落后于社會存在的,這些小國和西洋人以及大順的力量對比,已然到了無法反抗的地步。

  但從這幾年此起彼伏的起義、暴動、戰爭來看,這些小國還沒有認清現實。

  對此,劉鈺借著圍攻馬六甲這件事,提前敲打了一下他們。

  “自從二百年前,西洋人來到南洋,圍繞著馬六甲,爆發了不知道多少次戰斗。”

  “最一開始,爪哇人當年和蒙古人打過仗,會用火器。一些蘇丹國也從奧斯曼土耳其那請過雇傭兵。最最開始的時候,你們這些邦國還能直接與葡萄牙開戰,憑借自己的力量就足以,雖說負多勝少,但不說五五開,至少也不是全無希望。”

  “但從前朝崇禎十三年開始,很多戰爭,你們便不可能自己獨自對抗西洋人了。只能與荷蘭人合作打葡萄牙人、與英國人合作打荷蘭人。荷蘭人、英國人也樂于借助你們的力量,因為那時候你們還算是稍微能打,雖然不如一開始可以獨自與葡萄牙開戰的時候,但荷蘭人十分的氣力,你們也能使出四分的氣力。”

  “然而,現在來看,其實你們連合作的價值也沒有了。若是荷蘭人有十分的力氣,你們最多半分的氣力,不能再多了。”

  “可你們中的很多人,還在做著靠自己的力量驅趕西洋人的美夢;或者覺得即便自己不能獨自打贏,稍微借一點力量就能趕走他們。我想說,現在看來,這是很不現實的。”

  “崇禎十三年之后,你們就已無力獨自對抗西洋人了,但還有與西洋人合作的武力;然而從三十年前開始,戰術變革、刺刀燧發槍這些東西出現后,你們已經完全不能對抗了。”

  “但我估計,你們很多人還是沒想明白、不能理解這三十年發生的變化。如此,正好借著這一次馬六甲之戰,叫你們知道一下。也好回去告知你們的國王蘇丹,使之明白日后該如何做。”

  “這些我還是希望你們想清楚的,免得日后麻煩。”

  這些話并不難翻譯,南洋的華人又多,很多蘇丹也仰仗華人包稅包礦。

  只是按照正常的翻譯水準翻譯了一下,便說的過于直白。

  使節們聞言,一個個面面相覷,自是聽懂了里面的意思。

  無非是說,以崇禎十三年、以及三十年前作為兩個分水嶺。

  崇禎十三年之前,很多蘇丹國究極全國兵力是能打一打西洋人的;之后憑借“以夷制夷、驅虎吞狼”,倒也能打一打;再之后,就是神仙打架、凡人只能看熱鬧了。

  現如今是在第二道分水嶺之后,大順又打贏了荷蘭人,那這番話的言外之意,當然是明白的不能再明白了。

  若是大順和西洋人,在南洋殺了個難解難分,五五開。你們可以嘗試著背后捅刀子,插一刀,說不定大順就敗了。

  但要是根本沒有西洋勢力能和大順在南洋五五開,你們也別傻呵呵的,別人給你三瓜倆棗,你就腦子一熱覺得自己可以,便跳出來要把大順干挺。

  主要還是說,要做到心里有數,有自知之明。

  強國不怕墻頭草,甚至特喜歡墻頭草。因為墻頭草的特性,就是誰強就跟誰混。

  強國怕的是那些鐵頭娃,有自己的民族意識、有尊嚴、有榮譽、有目標、有堅定的意識形態,實力不濟也要抗到底。

  但是,當墻頭草也是有技術門檻的,也得能看清局勢。

  劉鈺就怕這些小國看不清局勢,傻呵呵地被西洋人當槍使。

  真要是大順潰爛到被人在南洋打了個五五開,也不是不能理解這些小國跳反的舉動。怕就怕這些小國腦子不正常,根本不存在五五開的時候,就先沖出來搞事。

  畢竟,要求小國腦子正常,是一件相當難的事,很多小國往往會做出一些叫腦子正常的人完全瞧不懂的舉動。

  一眾人也聽明白了劉鈺的意思,均想著這一次邀他們去馬六甲,原來真正的原因是這個。

  荷蘭人的戰敗已成定局,不去馬六甲也知道荷蘭敗的很徹底。

  但去了馬六甲,就能看到此時世界上最新的戰術體系的對決,有助于頭腦清醒,以免一時發熱。

  劉鈺也知道這些使節們其實并不知兵,但凡知兵,南洋這么好的條件,火槍教官都能搞到,充分參與到世界市場中來也不缺白銀,怎么能被幾千荷蘭人壓成這樣?

  所以在讓參謀們制定作戰計劃的時候,打的“花里胡哨、外行人一看就感覺震撼”便成為了參謀制定作戰計劃的一項首要目標。

  在和這些使節們說清楚了邀請他們去馬六甲觀戰的真正目的后,大順進攻馬六甲的戰役也就正式發起了。

  再不發起,兩個月之后就是臺風季節了,那時候南洋狂暴的大風,即便是后世的鋼鐵航母也很難在這種天氣游弋,況于現在。

  在椰城修整了兩個月的水手開始陸續登船,錫蘭那邊的海軍分艦隊已經控制了制海權,早在一個多月前就對馬六甲水道完成了封鎖。

  椰城的歸義軍和陸戰隊登上對日貿易公司那里調集來的輔助船,錫蘭那邊的陸戰隊留下少部分兵力駐守錫蘭外,也開始朝馬六甲方向集結。

  米子明在一個月前,就已經占領了馬六甲河口對面的帆船島。

  這個島嶼不算大,但是距離馬六甲河口只有不到二百米,是一個非常完美的集結地。

  海軍這一次奪取了制海權之后,在之后的戰斗中,只能成為打醬油的角色。因為退潮的時候,這里的水位很低,重型的戰列艦容易擱淺,而輕型船只去和炮臺對轟又是自不量力。

  早在一個月前就占據了帆船島,卻又沒進攻,這也算是兵法大忌,叫城堡里的荷蘭人做了充足的準備。

  但這一仗本就是要打的“花里胡哨”給別人看的,若是突然襲擊,雖然戰術合格,但外行人看來也看不出他們那些小國和世界先進軍事水平到底有多大差距。

  劉鈺等人抵達的時候,錫蘭駐軍的工兵已經在島上修筑好了一個觀戰陣地。

  荷蘭人的主城,距離馬六甲河只有二三百米,再加上從帆船島和海岸的距離,一共不過一二里地。

  城中山丘上,葡萄牙人建立的圣保羅教堂,清晰可見。

  崇禎十三年,荷蘭人從葡萄牙人手里奪走了馬六甲之后,馬六甲并沒有太大的發展,甚至相比于葡萄牙統治時代,還后退了。

  因為葡萄牙人占據著澳門,所以馬六甲這個位置至關重要,是整個東南亞與歐洲貿易的關鍵節點。

  而荷蘭人,尤其是東印度公司的巴達維亞本地派,為了強行提升巴達維亞作為“首都”的地位,是嚴重壓制其余城市發展的。

  加之荷蘭人之前和大明、大順之間的諸多矛盾,他也沒有個澳門,巴達維亞的中轉地位很重要。想要維系巴達維亞的特權,就必須以行政手段,壓制馬六甲的發展。

  馬六甲這樣的好地方,在荷蘭人的統治下,可謂死氣沉沉。

  商業不能發展,怕搶了巴達維亞的風頭和業務。

  農業發展太難,因為周邊沼澤森林太多,當年巴達維亞周邊也全是沼澤,但那時候有從澎湖和舟山抓來了的華人,免費又不用錢的勞動力,到馬六甲這就沒有了。

  任何宗教的改革,都是要打著復古的旗號,以直面先賢開始的。不管是大順、日本這邊的古儒、古學一派;還是荷蘭的加爾文宗。都是這樣。

  新教是比天主教更原教旨的。馬六甲這座城市,亦算是整個東南亞,最加爾文宗原教旨的一座城市,有些叫人窒息,如同三十年戰爭之前宗教改革時候瘋狂燒人的新教模板。

  對經濟的全面掌控、嚴格控制貿易量、對本地人的強制改宗、各種亂七八糟的專營許可證、大量貨物只能按照公司定價售賣……

  種種這些,都讓馬六甲并不難攻取。因為城市活力不足,也因為這里不是“首都”,馬六甲的駐軍只有400人。

  不過,伴隨著米子明占領了帆船島,巴達維亞被大順攻破的消息傳來,很多在這里定居的荷蘭東印度公司員工、歐亞混血的布爾格人,都涌入到馬六甲河東岸的城堡里,加強了城堡的守衛。

  與巴達維亞這個“首都”不同,馬六甲依舊是“城市分離”的格局。馬六甲河的東岸,是馬六甲城堡,是城;馬六甲河的西岸,是居民社區,是市。

  伴隨著大順這邊占據了帆船島,海軍奪取了制海權,荷蘭人已經完全無法管轄河西岸的城市了。

  城市里和東南亞的大城市一樣,有很多的華人。除了華人、荷蘭人和歐亞混血的布爾格人外,還有許多不同的種族。

  馬來人、印度教商人、古吉拉特人、爪哇人、文萊人、泰米爾人、呂宋人……等等這些。

  和巴達維亞一樣,低等華人住在華人社區的高德米德社區;而高等華人和荷蘭人一起,作為富裕者,居住在海倫街,享受著與荷蘭人一起作為“統治者”的假象。

  只是……巴達維亞被劉鈺逼出來起義之后,這些試圖一起退入到城堡、與荷蘭人一起防守的高等華人,被荷蘭人拒絕進入城堡。怕巴達維亞的事情重演。

  而這,也釀成了一場悲劇。

  在米子明占據帆船島、荷蘭人退守堡壘之后,馬六甲市出現了權力真空,理所當然地發生了一場動亂,一場針對富裕街區的搶劫。

  曾經繁華的海倫街區,如今已經化為了廢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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