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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七零章 歸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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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然的會心一笑,路易十五明白遠方的帝國,真的和他的法蘭西一樣,需要締結一個神圣的同盟。

  不神圣的,才要神圣之名。

  本來是大順手工業和萌芽的工業資本、商業資本,與英荷工業資本、商業資本的競爭,愣生生被劉鈺披上了如此神圣的帝制的外皮。

  可是,這外皮對路易十五而言,有一種無法抗拒的魔力。

  謊言總是邏輯自洽的,謊言能否被相信,在于謊言的目的和聽謊言者內心的渴求。

  對“我死之后,將會洪水滔天”的擔憂;對巴黎沙龍里伏爾泰等啟蒙學者的擔憂,本就已經讓路易十五心中惶恐。

  現在又親耳從劉鈺的嘴里,得知那些小冊子里的“完美制度的國家”,竟是如同亞特蘭蒂斯一般的幻想,這讓路易十五更加的不安。

  真相不可怕。若是東方帝國確實是哲人王統治的理想國,說實話不是太大的問題。

  可那些人明知道不是真相,卻非要說那就是真相,到底是為了什么?這就不言自明、可想而知了。

  如同巴黎的這些人贊美英國一樣,正是因為英國的成功,才獲得了贊美。

  說起來,波蘭的選王制度也很奇葩,也很奇特,彰顯了波蘭的與眾不同,但卻沒有人贊揚波蘭的選王制度。

  法國本身就有約翰·勞的泡沫和紙幣事件留下的心理后遺癥,對于任何理論都需要一個活生生的成功的例子才敢去嘗試,也更有說服力。

  看起來,大順似乎是在未雨綢繆,要盡可能遏制這些非絕對君主制國家的崛起。

  一切,都說得通了。

  當大順反英這件事說得通了之后,劉鈺后續的一些建議也就理所當然了。

  借此機會,劉鈺順勢提到了大順采參人前往北美援助法國的事,這是大順給法國的為數不多的幾個幫助,也算是重申了一下兩國之間的友誼,或者說兩國朝廷宮廷之間的友誼。

  包括與之配套的,將提供一批新式火槍給北美的親法部落;大順將訓練一批被驅離“迫害”的天主教徒,扔到北美去幫助法國等等。

  人數不會太多,而且大順也根本沒有涉足北美的想法,主要還是來惡心英國人的。

  反正天主教徒在大順屬于邊緣人群,澳門那么多天主教徒衣食無著,若能當兵定是愿意的,而且若能去一個天主教是唯一宗教的地方,心里也是高興的。再說他們也不認為禁教的大順是祖國,送走去惡心別人也蠻好的。

  三五百人,基本都要訓練成炮兵,為北美亂局增加一份力量。最好是再派一些野心勃勃的軍官、前黑龍江畔走私販子、挖金者、劫掠成性事發后不得已而嘯聚山林的前府兵、想要去干一番大事又怕劉鈺的海軍退役軍官、黑龍江北岸和下游的部落民等,讓他們去北美禍害出一片天地。

  既然確信了大順這么做,是為了遏制非絕對君主制國家的崛起,路易十五當然是支持的,也是感謝的。

  距離那么遠,法國也算是經營了百余年,怎么可能會擔憂大順那幾個人在北美造成的影響?如今大順出錢、出人、出槍,而且還都是天主教徒,幫著法國在北美對抗英國,當真是求之不得。

  對此,路易十五感謝之余,也表達了一下對大順禁絕天主教的理解:法國既然當年能和土耳其組成瀆圣同盟,那么對于大順一方面禁絕天主教、一方面和法國友好的舉動也非常順滑地予以接受和理解。

  路易十五并不是一個合格的外交家,甚至入門級別的都不是。在兩人說高興了之后,路易十五直接提出來了弗勒里轉達的關于造紙業和紡織品技術的轉讓問題。

  可能是談的很高興,覺得劉鈺這人不錯,而且大順和法國之間還要締結神圣同盟,這點小事應該是沒有問題的。

  也或許是因為法國實在拿不出大順非常想要的東西進行交換,故而根本沒提交換的事。

  劉鈺想要的東西當然是本地治里、馬德拉斯之類的印度城市,不過現在當然是不能提。

  “國王殿下,在這個問題上,天朝當然可以予以法國足夠的支持。”

  “但一方面,需要考察法國的情況;另一方面,也需要我回國后做一些準備。”

  “如果一切順利的話,我認為,天朝可以給予的支持,一定比國王殿下想的更加多。”

  “譬如歐洲一流的、日本紙和朝鮮紙水平的造紙業;譬如一些棉紡織技術;譬如平板玻璃等等。這將有效地增加法國的國力。”

  “但是,這需要一定的時間。我想,這一次我們暫時不要談這個問題,而是在這場戰爭結束后,天朝前來簽訂停戰和約的時候,再來探討一些這個問題。”

  “中國兩國的神圣同盟,要在亞洲和歐洲,同時遏制非君主制和議會制國家的擴張。這是中法兩國同盟的基礎。而且我們衷心希望,貴國能夠采取正確的戰略思維方式,知道取舍,并且為神圣同盟的神圣使命,奉獻出最大的力量。”

  路易十五也沒有立刻給出回答,不過劉鈺說的那些戰略和外交的考量,已經在他的心底埋下了種子。

  現在劉鈺畫出了一張大餅,表示技術轉讓絕對沒問題,而且規模會比法國人想的更龐大,這也讓路易十五很高興。雖然看起來至少也要在幾年之后了,但這點時間他還是可以等的。

  只是劉鈺畫的大餅越美好,日后在印度問題上的背叛和交換,也就越可以讓法國人接受。

  劉鈺也趁勢說起來了法國殖民地的事,他隱晦地批評了一下法國的殖民地政策,路易十五有苦難言,當初科爾貝爾時代倒是有可能松一松,但現在是不太可能了,只能繼續延續下去了。

  順著殖民地政策的問題,劉鈺就談到了法國海外利益的重心問題。

  非洲、北美、加勒比、印度,這幾個戰略方向,法國的海軍根本無法獲得全部的優勢。全面開戰的結果,注定就是全面失敗。

  殖民地的價值,是此消彼長的。

  杜普萊克斯認識到,印度的財富在于印度的土地稅和人頭稅,也認識到法國貨在印度很難賣出去,甚至認識到了趁著現在征服印度是完全有可能的。

  但現在,沒人見識過印度這顆殖民地的鉆石到底有多值錢。

  二十年前,約翰·勞還說貨幣就是財富、只要猛發貨幣、只要發行無準備金紙幣,經濟就會好轉呢。但結果就是密西西比泡沫的大爆炸。

  現在杜普萊克斯說征服印度,就能獲得巨額財富,法國就無敵了。但沒有幾個人相信他的話,萬一這也是了約翰·勞呢?

  一方面是劉鈺對路易十五說的巴蜀戰略,一方面是北美的人參貂皮讓法國成為第一個對華貿易不用攜帶白銀的國家。

  而這時候,大順這邊每多扔到北美一個天主教徒、每多送過去一條槍、一門炮,都會讓法國心中北美的權重越高一分。

  將來一旦大順露出了對印度的野心,印度在法國心中的權重又會下降一分。

  劉鈺侃侃而談,并不在此時試圖達成任何形式的文字條約,而是不斷地為將來做著鋪墊。

  路易十五聽的津津有味,劉鈺終究多了幾百年的見識,認知世界的角度和方法加成,又有在大順上層摸爬滾打十多年的經驗,單就虛頭巴腦的戰略大局而言,水平實在不知道比凡爾賽宮的那些人高到哪里去了。

  兩個人在小會議室里閉門聊了整整三天,出來的時候,卻沒有達成任何形式的條約。

  然而越是沒有條約,沒有中法雙方的共同聲明,這場會面達成的共識怕也是更大。

  而且,很可能很危險。

  路易十五的心情非常愉悅,劉鈺的神情看起來也很高興,兩個人沒有發表中法共同聲明,卻一再重申了雙方的友誼地久天長。

  在凡爾賽的不少外國大使,酸溜溜地表示道:“中法之間的友誼是如此深厚,以至于參覲的級別是大順使節團在歐洲各國的規格最為華麗的。”

  “高傲的法國人,和高傲的天朝人,就如同彼此欣賞美麗的動物,繁瑣而華麗地展示著他們的禮儀,彼此向對方象征性地稍微彎折了一下他們高傲到僵硬的頸部。”

  “一個是天主教的長女,一個是禁絕天主教、東亞反基督的領袖。雙方的友誼,竟能如此深厚。”

  “每每看到法蘭西對稱贊自己對主的虔誠,都讓我忍不住替猶大喊冤——當然,某種意義上,兩者是如此的相似。猶大拿了羅馬人的三十枚銀幣,出賣了耶穌;法國人用人參拿來了中國人的三百萬銀幣,背叛了上帝。”

  話說的再酸,對現實也沒有任何的影響。法國人當年都敢結成瀆圣同盟,和大順這個信仰“上帝”的國家結盟,又有什么不妥?

  沒有人知道路易十五和劉鈺在那三天,都談了什么,包括法國的丞相弗勒里,所有談話的內容都高度保密。

  而且在那次談話之后,雙方并沒有再舉行任何形式的正式會談。因為路易十五確信,45年戰爭結束后,大順會再派使節團來歐洲簽訂條約,到時候才是真正落實那些經濟、技術等合作細節的時候。

  談話之后,氣氛一直融洽,而且輕松。

  要么就是舞會、要么就是宴會、或者是讓劉鈺在法國各地轉轉、或是讓劉鈺和巴黎科學圈的人舉辦沙龍扯淡。

  劉鈺在法國逗留了大約大半年的時間,直到法國的布拉格軍團在四面合圍中逃了出來、直到法國真的按照他構想的那樣全面轉入了戰略防御后,劉鈺才離開了法國。

  去英國轉了幾圈,拜訪了一下牛頓的墓碑,看了看傳說中的飛梭到底是什么模樣、看了看英國議會的開會形式、收集了一下英國呢絨紡織業的技術、采買了一些科學類的書籍。

  隨之于43年再度前往了彼得堡,斡旋了瑞俄之間的戰爭,警告丹麥不要插手瑞典王儲的事,否則將對丹麥東印度公司實行禁運。

  在俄瑞和平之后,又借機簽訂了《俄、瑞、中三國亞州貿易武裝中立同盟條約》,改組了瑞典東印度公司,將俄國也拉進了瑞典和大順的東印度公司。徹底惡化了丹麥與瑞、俄之間的關系,也給英俄關系埋下了一枚釘子。

  隨后他將大批的隨行人員、拐走的科學院院士、技術工具、一些招募的手工業人才都安置到了船上,讓艦隊等到季風吹起,和中瑞俄合作的東印度公司船隊一起返回。

  他自己則帶著一些軍方的隨從人員,取陸路,從彼得堡出發,在俄國人的監視下拜訪了土爾扈特部。轉道去了鄂木斯克,考察了雙方界約和界碑的設定,制定了西北邊境的貿易口岸章程初稿。

  由鄂木斯克南下入西域,考察了天山腳下的筑城和移民情況,去準部的手下敗將的部落走了圈,告訴那些人自己還活著、身體倍棒。

  然后過河西走廊,踏著漢唐西域使節的舊路,趕在艦隊抵達之前,返回了大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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