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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五一章 兩幅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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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報刊上的這則消息,很快引發了一些荷蘭的應激反應。

  幾乎伴隨著報刊剛剛出爐,阿姆斯特丹的股交所就出現了一系列的震蕩。

  如果這個消息正常傳來,是不會引發股交所震蕩的,因為這是很遠很遠的捷克發生的事。

  可劉鈺不懷好意地加了下戰略態勢的展望,說法國的駐奧屬尼德蘭軍團,不再需要做預備隊了,那么法國人會不會打進荷蘭,那就難說了。

  荷蘭人民不免人心惶惶,但是沒什么用。無組織的百姓,一團散沙,沒有力量。

  而有力量催動他們、組織他們、亦或者利用他們的幾方勢力,此時都不想利用這群烏合之眾。

  劉鈺不想,因為他在等普魯士退出戰爭,休養生息。

  奧蘭治派不想,因為他們推斷不出來普魯士因為騎兵全送了而不得不退出戰爭,所以局勢如此惡化,上臺純粹是腦子與豬互換了。

  攝政寡頭議會派也不想,因為他們本身就是執政派,做什么都是錯的。

  在報刊上寫完這篇戰略分析后,劉鈺事了拂衣去,沉寂了一段時間,那份補貼的黃色小報再度恢復了原本的風格。

  等待普魯士那邊消息的時間里,劉鈺主持了去年就開始邀請各路大神的“科學研討會”。

  開幕式上,他化用了導師在中學畢業時候的論文,面對著聚集過來的各路此時的學術大神,聲情并茂地做了致辭演講。

  ……歷史承認那些為共同目標勞動因而自己變得高尚的人是偉大人物;經驗贊美那些為大多數人帶來幸福的人是最幸福的人;宗教本身也教誨我們,人人敬仰的理想人物,就曾為人類犧牲了自己──有誰敢否定這類教誨呢?

  如果我們選擇了最能為人類福利而勞動的職業,那么,重擔就不能把我們壓倒,因為這是為大家而獻身;那時我們所感到的就不是可憐的、有限的、自私的樂趣,我們的幸福將屬于千百萬人,我們的事業將默默地、但是永恒發揮作用地存在下去。

  面對我們的骨灰,高尚的人們將灑下熱淚。

  他將能為人類福利而勞動的職業,狹窄地定義為科學研究和數學,不過他真正想要拉攏的只有“數學”。

  此時數學之外的東西,對他實在沒有太大的吸引力。大順這邊另起爐灶搞出了一套自然哲學后,數學就是最大的短板。

  以諸侯聘諸侯、而去掉了禮法尊卑核心的禮節,彰顯出大順這邊對科學的重視;這篇關于人們在從業選擇上的演講,訴說著大順這邊對科學的尊重。

  之后的幾天,各種各樣的或是關于化學、燃燒需要氧氣之類的小實驗,也是顯得好像大順這邊科學水平極高一般。這時候還在爭論有沒有燃素、到底是引力還是以太,這些數學之外的自然科學,很能吸引這些大神的目光。

  科學研討會的最后,這些此時科學界和數學界的頂尖人物,在劉鈺的倡導下,做了這么幾件微小的工作。

  組建了一個名為“無國界數學與自然哲學同盟”的組織,吸收會員。

  統一了數學符號,讓各國亂糟糟的數學符號達成了一致,并提議日后新的數學符號,由該組織討論統一。

  由劉鈺出資,創建一個漢語名為《格物》、歐洲名為《自然哲學與數學》的雜志。

  每年會派船只往來歐洲和中國,將最新的成果刊印出來發表在這份雜志上。鑒于劉鈺帶來的一些“科學成果”質量頗高,雜志的最終審稿和定稿權,一半在京城科學院,另一半由歐洲的組織內成員審核確定。

  以及組織內的一些物質獎勵、新會員入會規則、入會儀式等等,弄得跟共濟會似的。

  當然,除此之外最大的成果,就是聘到了以歐拉為首的二十多人的數學家或者天家的外籍院士、或者副院士。

  看似兩個職業,其實也差不多,這年月凡是天家,數學絕對都是頂尖的。這也是大順這邊能夠盡快補足短板的最好結果了。

  這些決定前往大順的京城科學院的外聘院士們,暫時就先安頓在了阿姆斯特丹,為了彰顯對他們的重視,給了極好的物質條件,也讓他們盡快將老婆孩子弄過來。

  等到明年季風一起,就會派船先把他們送回大順。在這里逗留的半年,正可以讓這些人進行一些學術討論,反正劉鈺這邊出點錢,吃喝用度這些人也花不了幾個錢數學家最省錢,兩麻袋草稿紙就夠用了。

  這場研討會注定要載入史冊,眾星云集。

  但于此時的歐洲,不要說大新聞,就連個小浪花都算不上,不管是百姓還是王室宮廷,沒有幾個人關注在阿姆斯特丹舉行的科學研討會,而是都在關注奧地利王位繼承戰爭的戰局。

  正式會議結束后,大部分與會人員都沒有離開,而是在阿姆斯特丹進行著一些學術探究。這年月,交通不便,很多人都是彼此聞名、看過彼此論文,但沒見過面。

  終究日子都過的緊巴巴的,沒機會聚在一起。

  沒錢吶。

  柏林科學院窮的靠賣日歷掙錢,萊布尼茨死前就做了安排,從腓特烈二世他爹那,求來了“日歷專賣權”,一群頂尖的數學家,每年的經費很大一部分是靠搓日歷搓出來的。

  俄國科學院亂哄哄的政局下數年沒人關心,彼得大帝一心追趕,他老婆也算是繼承遺志把科學院落實了。可到了安娜女皇的時代,這是個標準的德國容克地主婆,認為科學不過是毫無意義的詭辯,錦衣衛和東廠橫行,自是沒什么經費。

  法蘭西科學院以及上級機構,法蘭西學會,那是科爾貝爾努力建起來的。后世黑命貴的時代,科爾貝爾的雕像被推倒;而此時,科爾貝爾的名聲也很不好,荷蘭恨他的關稅保護政策、英國恨他的艦隊發展計劃,法國富裕農民恨他制定了最高糧價、法國貴族恨他對貴族的鐵腕風格、法國小生產者恨他的標準化標準、法國教會恨他沒收修道院地產又對新教徒寬容,以至于死的時候,下葬那天都是偷偷把尸體運出去的。他一手支持起來的法蘭西學會和下屬機構法蘭西科學院,此時的物質待遇也就可想而知。

  至于再其余的國家,更不用提。

  科學家、尤其是數學家的日子都不好過,也都缺錢。

  劉鈺雖然嘴上也說什么“面對我們的骨灰,高尚的人們將灑下熱淚”,但是也是真的舍得花錢,這些人在阿姆斯特丹有吃有喝有錢拿,還能見一見神交已久的圈內人士,亦能探討下大順這邊的“先進”科學成果,當真是如魚入水,日子過得相當愜意。

  白天劉鈺就換上一副熱愛科學、科學將為全人類帶來福祉的面孔;晚上就蹲在密室里,和幾個心腹人討論著荷蘭政變的事,該花錢雇傭哪些人在什么時候引頭做什么事。

  這兩幅面孔,就這樣并行不悖、晝夜交替到了六月二十二號。

  這一天一早,北邊安排的一些人就傳來了消息,奧蘭治家族的莊園里,前日忽然多出了一些人去拜訪。

  那些人拜訪之后,奧蘭治家族的莊園也向外派出了一些馬車,似乎是在傳遞什么消息,很多奧蘭治派的人從七省各處陸續到了奧蘭治家族的莊園。

  派出去監視的人,只能拿到這樣的消息。

  至于去拜訪的人是誰、說了什么、那些被召集過去的奧蘭治家族的擁躉在討論什么,他們一概不知。

  總之,肯定是發生了什么事。

  得到這個消息后,劉鈺如同往常一樣,吃過早飯,就要去和那些各處來的學者討論一下關于燃燒“到底是波義爾的燃素說正確”,還是“大順年輕學者的陽氣說正確”。

  他準備復刻一下歷史上俄國科學院第一個本土籍院士羅蒙諾索夫的經典實驗金屬在非密閉空間中加熱會增重、但在密閉空間內加熱容器和金屬總重并不會增加。

  似乎,和前些天的日子基本一樣。

  但在臨去之前,還是做了一些和往常不一樣的事。他找到了康不怠,告訴他,之前的謀劃可以開始了。

  早已寫好的、煽動憤怒情緒的文章,已經準備就緒,就在明天的報刊上全文發表。

  早已經雇好的“演員”,也已經準備就緒,一旦報刊出版、文章傳開,這些“演員”們就要表現出極大的愛國熱情,痛斥攝政寡頭議會派的無恥,以及他們對祖國毫無尊重、無視國家尊嚴的卑劣舉動。

  早已經找好的“高級演員”,他們重病纏身,活不了多少日子了。如果他們在合適的時候、以合適的方法“我以我血醒荷蘭”,那么他們的妻子、兒女,將會獲得一筆數量不菲的金銀,并且會有人安排他們的子女妻子,前往美洲殖民地生活。

  早已經找好的“特級演員”,將在幾個重要城市的中心地帶,做一場關于“黃金時代和奧蘭治家族”為主題的演講,想過去、念今朝,高舉恭迎奧蘭治派歸位的旗幟,造成一種眾望所歸的氣勢。

  這一切,都有預案。而劉鈺,一如從前,淡然地和那些學者們,去討論燃燒的本質,去繼續那“最能為人類福利而勞動的職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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