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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一零章 兩封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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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開信的人,是法國駐俄國的全權大使,雅克·約阿希姆·特羅蒂,也可以稱之為拉謝塔迪侯爵。

  這位侯爵當然是法國的貴族,只不過他這個侯爵和劉鈺這個侯爵還不一樣。

  劉鈺這個打出來的,或者將來他哥哥襲的那個,都屬于軍勛。

  拉謝塔迪侯爵能擠進最上層的貴族圈子,則應該算是外戚。

  法國的爵位亂七八糟,當然,貴族身份是上層圈子的基本門票,但如果沒有這個“外戚”的身份,他也不能混到駐俄全權大使的地位。

  他叔叔,是曼特農夫人的告解神父。

  曼特農夫人還不是曼特農夫人的時候,老公死后,就攀上了路易十四,從給路易十四的情人當保姆干起,成功上位成了路易十四的情人,后來也算是半扶正的王后。

  靠著他叔叔的這層關系,拉謝塔迪侯爵算是擠進了法國的上流圈子。

  上流圈子也是分三六九等的。上流的上流,一般是成年之后直接入閣;上流的中下層,則有幾條標準的套路。

  上軍校、從軍、升軍銜,轉職。

  他這個侯爵,其實按照大順那邊的官職意譯,并不適合五爵,而是適合于“勛衛”、“散騎舍人”、“舉人”之類。

  他和被劉鈺在黑龍江抓到的漢尼拔,是軍校同學。

  兩個人一起在法隊里當兵,打過四國同盟戰爭,幾乎同時升的中尉:十八歲的中尉軍銜,是法國上流貴族中的下層們,邁入上流中層的門票。

  所謂上流中的中層,就是貴族出身、十八歲中尉,熬下去,熬到最后快死了:放在法國是中將;放到俄國就是三等文官;放到后世就是非主要部委的部長,大會能開、小會輪不到那種。

  之后兩人的人生就走向了不同的道路。

  漢尼拔回了俄國,擔任彼得大帝的夜間秘書,參與建造喀瑯施塔得要塞和炮兵建設。彼得死后,便被罷黜流放,扔到了黑龍江北岸修堡壘,被劉鈺抓了,在大順這邊混了個象征“四夷來服”男爵的爵號。

  拉謝塔迪侯爵則從中尉升到校官,眼瞅著升不上去了,他岳父給他找了個好差事,當大使、搞外交。

  這個時代的歐洲外交圈子各個是人才,拉謝塔迪侯爵更是一表人才,人長得帥,說話又好聽,很招人喜歡。

  先是在普魯士當外交官,干的相當不錯。

  喜歡巨人擲彈兵的老腓特烈,就曾很信任地向拉謝塔迪侯爵吐槽過一句非常非常出名的、頗有哲學氣息話。

世界上最美麗的女孩子是不令我關心的,但是高大的壯漢士兵,他們是我內心的弱點腓特烈二世也在給伏爾泰寫的信中,也提過他是個非常可愛的小伙子  能討男人的喜歡,尤其是權力狂人的喜歡,肯定也善討女人的歡心。

  鑒于他在柏林表現的非常出色,加上他岳父的活動,他在39年被派去了彼得堡,作為法國駐俄全權大使。

  39年4月去的彼得堡,6月就和伊麗莎白公主親密無間了。

  拉謝塔迪侯爵展開這兩封從阿姆斯特丹送來的信后,不由地感到一些意外。

  意外之后,便是驚喜。

  意外的,是從23年開始就失去聯絡的同學,據說在順俄戰爭中被俘的漢尼拔,居然回來了。

  他對那個黑人印象非常深刻,當然是出于膚色的原因。

  在這個黑人幾乎意味著智力低下、低能、只能當奴隸、法國大規模使用黑奴的時代,居然出了這么一位數學很好、軍事工程學天賦極佳的人物,實在不能不印象深刻。

  兩個人當初也都是上流圈子和一些沙龍的常客。

  萬萬沒想到一晃20年過去,會因為一個女人再度聯系在了一起。

  一個是朝思暮想,想要像個騎士守護公主,算是公主的沒有血緣的哥哥的男人。

  另一個是39年到了彼得堡,很快就睡到了公主,并且有些睡膩了的男人。

  而且,這公主還是同一個。

  不得不說,緣分妙不可言。

  現在,兩人又因為相同的公主,靠這封信走到了一起。

  目的,很簡單。

  政變,讓伊麗莎白·彼得羅夫娜上位,加冕為沙皇。

  只不過,漢尼拔的信里,沒有說的那么直白,處處洋溢著對伊麗莎白安危的擔憂。

  而另一封劉鈺寫的信,則根本就是一封“政變邀請函”。

  拉謝塔迪侯爵雖然睡了伊麗莎白,但他支持政變的原因,可不是因為男女之間的這點事,全然是出于法國的利益。

  法國的大敵,是德國。

  德國暫時還不存在,所以奧地利、普魯士,都算是德國,又都不是德國。

  總之,德國諸侯哪個最強大,哪個就是法國的敵人。

  俄國宮廷里,一大堆的德國人,德國黨幾乎掌控了俄國的內政,法國肯定是要想辦法的。

  安娜女皇是個德國寡婦、情夫是德國人,留下的兩個攝政大臣都是德國黨,傳位的小沙皇的爹是德國的不倫瑞克公爵,整個俄國宮廷都快連俄語都不說了。

  新組建的“東廠”,俄國刑偵衙門,更是被德國人控制著。小沙皇還沒過一歲生日呢,從安娜女皇死到現在,也就一年,俄國已經政變三次了。

  變的都有點變麻了。

  可變來變去,還是德國黨掌權。

  無非就是掌權的從女皇情夫,換成了禁衛軍統帥,又被剛從大順回來的奧斯特爾曼伯爵變回去,副的總理大臣兼任副攝政王,準備對俄羅斯的傳統派舊黨、和西化派新黨進行一場大清洗。

  這對法國可是相當的不利。

  法國大使館這邊,當然是支持伊麗莎白公主上位,從而搞一次大清洗,徹底清洗掉德國黨的。反正不可能讓俄國宮廷徹底德國化。

  如今接到了大順訪歐團的信,以及老同學漢尼拔的信,拉謝塔迪侯爵覺得簡直是上天來助。

  到現在為止,拉謝塔迪侯爵還是認為,伊麗莎白公主,就是個傻白甜,只要扶她上位,憑借兩人“親密”的關系,那還不是讓俄國徹底倒向法國?

  在拉謝塔迪侯爵看來,伊麗莎白公主是個柔弱的小貓,喜歡法國風情,異邦情調,是個一心談戀愛的小女人。

  是因為自己的魅力,讓伊麗莎白公主不能自拔,主動和自己睡在了一起,征服了這個少女極需安慰的心。

  然而事實上,他想錯了,大錯特錯。

  這根本就不是個小貓咪,而是一頭母獅子。

  一頭晚死一年就能把腓特烈二世逼到上吊自殺、能讓許多年后希勒特聽到羅斯福一死立刻想到伊麗莎白女皇舊事、認為故事即將重演的母獅子。

  從爹死了、媽死了,被針對、被提防之后,伊麗莎白就是一副傻白甜、戀愛少女的形象。

  不關心政治。

  不問政事。

  只關心戀愛、愛情、舞會、浪漫。

  是個因為未婚夫早死,以至于心里受了傷,靠、舞會來麻醉心靈,以及靠愛情來彌補創傷的可憐的、柔弱的、沒有主見的小女孩。

  似乎,和拉謝塔迪侯爵發展成為情人的原因,只是因為喜歡法國人的浪漫情調、喜歡英俊的侯爵。

  每一次和不同的情人分手,都會哭上好久,叫每一個社交舞會上的男人,看到她那雙藍汪汪憂郁的大眼睛,都會忍不住去安慰,生出一股保護欲。

  就是這樣一個可憐的小貓咪,作為彼得大帝最后的骨血、俄國新黨的精神圖騰的人物,愣生生在殺了好幾千、流放一兩萬的安娜女皇的執政期,安安穩穩地活了下來。

  其實也不怪拉謝塔迪侯爵這么想,實際上連安娜女皇也這么想,現在的小沙皇的母親也這么想。

  甚至有人向小沙皇的母親說伊麗莎白可能會政變的時候,小沙皇的母親確信這位一心尋找愛情的小貓咪不可能這么做。

  而伊麗莎白公主,平日主要的活動地點,就是俄國“錦衣衛”普列阿布拉仁斯基軍團的營地。

  一般也不干啥,就是過去后,也不擺公主的架子,問問這些錦衣衛軍團的士兵們生活如何啊、是不是又沒有錢喝酒了、家庭生活怎么樣啊?拿出一些上等煙草請這些士兵們嘗嘗、或是和這些士兵一起跳個舞、唱個歌。

  士兵們親切地把她叫做“媽媽”,有時候士兵的孩子出生了,也會請公主來施洗禮……

  這特么放在大順,相當于“廢太子”整天在孩兒軍晃蕩,經常關切孩兒軍士兵的生活問題,以至于孩兒軍上上下下都私下里都管廢太子叫干爹。

  而在俄國那幾個掌權人的眼里,這竟然成了“伊麗莎白善良且活潑,單純的少女,沒有任何的威脅和野心、空虛且喜歡交際、放浪不堪連下賤的平民士兵也愿意勾搭”的表現。

  而歷史上,拉謝塔迪侯爵也是信心滿滿地告訴凡爾賽宮:很快,這位幼稚的女沙皇就將讓俄國倒退回彼得大帝改革前的模樣,不會再積極投身歐洲事務。我一個人就能搞定俄國的外交政策,全面親法。

  路易十五盼星星盼月亮,盼著俄國如拉謝塔迪侯爵所說的那般“回到彼得改革之前的狀態”。

  結果換來的,卻是拉謝塔迪侯爵被踢出了俄國,禁止入境;俄國大軍準備南下,支援奧地利,聯荷聯英要打法國,逼的法國退出了奧王繼承戰爭……氣的路易十五直接把拉謝塔迪侯爵扔到了蒙彼利埃城堡蹲了幾年監獄。

  好容易外交局勢逆轉,放出來后,一路熬到了中將,去神羅小國組建反普魯士帝國聯軍。結果就中了大獎,趕上了腓特烈二世的最經典、載入史冊的戰役——羅斯巴赫戰役。戰后這位侯爵直接被踢出了法國現役。

  可以說,這位拉謝塔迪侯爵,一輩子就干了兩件事,而且都是在俄國干的,某種程度上也算徹底改變了歐洲的局勢。

  一件事幫著伊麗莎白公主政變。

  另一件就是在年幼的葉卡捷琳娜二世第一次來到俄國宮廷的時候,拉了小葉一把,定下了小葉子的太子妃地位。

  都是關于女人的,而且都是那種看起來弱不禁風、柔弱可憐,實際上內心藏著一頭猛虎的女子。

  可事實上……不要說控制,到底算是他睡了伊麗莎白,還是伊麗莎白睡的他,這都很難說。

  他是真的沒經歷過類似于大順宮廷內的種種斗爭,之前的歲月走的太順了。

  他這腦子就是那種能把武則天想象成瑪麗蘇女主的人,一輩子就沒見識過像樣點的權力斗爭。

  關鍵也是沒機會見。

  他外交出道就是在普魯士當外交官,普魯士的腓特烈·威廉號稱“士兵王”,除了打仗也不想別的,口號是“服從、服從、再服從”;想法是擴軍干就是了。對兒子、閨女都是拳打腳踢棍棒教育,柏林也實在是沒有什么宮廷斗爭可言。

  而這樣的一個人,就是劉鈺、漢尼拔等試圖在俄國參與政變的這群人的“重要盟友”。

  這位“重要盟友”,現在考慮的,是怎么才能說服“柔弱”的伊麗莎白,發動政變。

  至少在今天之前,伊麗莎白都是一副無辜、善良的模樣,沒有透露出一丁點想要政變的想法,甚至在密會的時候,也表示自己很安全,不會有任何的危險,簡直“傻”的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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