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后。
弗里斯蘭省省會萊瓦頓市的莊園里,如果成功上位會被稱作威廉四世的奧蘭治派貴族血脈,正津津有味地看著那冊充滿了刺激感官、也有辛辣諷刺的新發行的報刊。
上面既有一些花樣翻新的姿勢,叫人大呼過癮;也有一些血脈賁張的、發生在夜晚荷蘭的血腥暴力故事;還有一些讀起來后,連荷蘭人自己都會笑起來的荷蘭笑話。
當然,里面也有一些異域風情、東方典雅,最后面還會有一篇正規一些的、視角非常新奇的政論或者史論。以及一些伏爾泰直呼內行的大順政體的介紹,當然,寫的人自己都不信。
賣的很便宜。但也不足以便宜到拿去卷煙、燒火、擦腚的程度。
荷蘭本就不大,弗里斯蘭省說是一個省,若在大順,也就是個小一點的縣。
首府萊瓦頓,距離阿姆斯特丹,也不過騎馬一天的路程。
這種有意思的小報,很快傳遍了荷蘭,吸引了很多人的興趣。
除了底層看之外,荷蘭的上層人物也會買來看一看,論上層,威廉四世已經基本到頂了。
即便荷蘭的商業氛圍濃厚,以錢來論,威廉四世也算得上是荷蘭的首富了。
他有家族遺產,有東印度公司的一些股票。
此外,他們家族在神羅內還有一些諸侯國,這幾年這些親戚也都死的差不多了,按照繼承順位,威廉四世還拿到了黑森的迪倫堡、萊茵蘭的錫根等地的遺產。
或是莊園、或是金銀、或是土地、或是世襲領地。外加在荷蘭的一些作為貴族的侯爵領,亂七八糟加起來,單單的地產收益,威廉四世也足以稱得上巨富了。
或許這就是東西方的一些差異,若在大順,既能富可敵國、又有炎漢獨苗血脈、為政者又多行不義,這么好的條件,肯定自己出錢拉隊伍,登上王座了。
縱然荷蘭這邊的情況特殊,卻也足見至今還沒有什么大動作的威廉四世,是個怯懦的慫貨。
這不是有心無力,而是有力無心,至少不會主動去爭取。
仆人們早已經習慣了雞胸且脊柱畸形的威廉四世,可威廉四世卻很清楚,自己這副德行,怕是無法成為凱旋的英雄。
甚至他的妻子為了表達嫁給他的堅定決心時,也曾說過,就算他長得像個猴子,她也非他不嫁。
聽起來十分暖心,可背后的故事是安妮公主想當法國王后就必須得皈依天主教,新教國家里且適合的人選,就這么一個。總不能嫁不出去,跟故事里的華箏似的,將來在哥哥的宮廷里當一輩子的長公主吧。
安妮公主為了讓自己的孩子能有英國王位的繼承權,當初還假裝懷孕跑回英國,鬧得自己的爹和自己丈夫之間出了許多矛盾——當爹的怎么也是希望自己兒子孫子繼承,而不是將來讓外孫子繼承。
亂七八糟的貴族勾心斗角,紛亂復雜的荷蘭內部局面,威廉自己的丑陋外貌和孱弱身體,都讓他沒有太大的政治野心。
若是有機會,就上。
沒機會……那就算了吧。
自己若是凱撒、屋大維,又帥又能打,說不定還能試試。現實……過于殘酷。
然而,作為派系的血統領袖,他不想上,那些渴望著從龍之功、勸進之功的手下們,卻不可能一樣安分。
在歐洲這個王侯將相的確有種的地方,威廉身上的血脈,就是天然的領袖標志。
當然,除了那些渴望從龍之功、勸進之功的奧蘭治派,也有一些真心希望荷蘭重奪霸權、重回巔峰的人物。
比如宮廷仆人此時通知“本廷克伯爵”求見的本廷克伯爵,這是位奧蘭治派的鐵桿,本廷克家族最早跟著威廉二世發跡,當威廉二世還在代爾夫特當小領主的時候,算是奧蘭治家族的“發小”、“小姓”或者是“伴當”。
家族一部分跟著威廉三世去了英國,成為了英國波特蘭公爵一脈。另一部分留在了荷蘭。
聽到本廷克伯爵求見,威廉四世立刻將那本上不得臺面的小冊子合上。
還未見面,他就已經猜到了本廷克伯爵要說什么。
于是見面后,不等本廷克伯爵說話,威廉四世自己先主動說話了。
“是的,是的,伯爵先生。戰爭開打了,這是一個機會。但是,荷蘭的局面太復雜了,我想我不能夠應對。”
“你應該記得,當年威廉三世受到人民的愛戴。當海爾德蘭省的人民要將主權授予他、讓他從執政升格為海爾德蘭世襲公爵的時候,阿姆斯特丹股交所立刻爆發了股災。”
“商人們恐懼世襲君主。當然也恐懼集權。荷蘭省占了50以上的稅收比例,他們不會支持我的。”
“就算我成為了執政,我能做什么呢?加稅?商人們會反對我的;不加稅,沒有野戰軍團和軍艦,怎么能夠取得戰爭的勝利?”
老生常談一般的對白,本廷克伯爵也已經聽了太多了。
與其說他是奧蘭治派,不如說他是集權派。
歷史上,在威廉四世被試圖復辟行會制、打壓工商業資本主義發展的小布爾喬亞們推上執政地位后,本廷克伯爵作為首席顧問,參照了英國,以及伏爾泰臆想出來的中國的制度,試圖讓荷蘭完成集權。
包括建立六部大臣,成立一個以威廉四世為中心的內閣,取代各個城市、各個省的攝政商人,讓王前內閣會議,成為荷蘭真正的行政權力中心。
甚至與其說是英國式的,不如說是大明式的。
因為荷蘭本來就不大,世襲執政完全可以“皇帝、丞相”一肩挑。
歷史上本廷克伯爵的建議,就是成立內閣,讓內閣成員,不是當六部大臣,而是當威廉四世的秘書。
由內閣大臣,也就是宮廷秘書們,處理一些細節性、流程性的東西,威廉四世蓋章執行就行。
而威廉四世,則應該承擔起重要的政務,比如軍事、財政這些東西,靠強有力的手段、靠大明那種封建帝制巔峰的內閣制度,以雷霆萬鈞之勢,完成荷蘭的真正集權。
然而歷史上,本廷克伯爵失敗了,因為威廉四世沒這個能力,也根本做不到。
到威廉四世死了,他老婆安妮長公主做了攝政,本廷克伯爵最后一次嘗試,寫了一封長長的報告。
但結果就是……本廷克伯爵心灰意冷,留了句荷蘭要完的話,從此隱居。
現在的本廷克伯爵還是充滿希望的,認為荷蘭還有最后的機會,抓住時代的尾巴,重回黃金時代。只要能夠完成集權,就還有繼續成為強國的潛力。
雖然威廉四世的話,說的確實很有道理:當初就因為海爾德蘭省要把主權授予威廉三世,讓威廉三世當世襲公爵,而不是執政官,就導致了阿姆斯特丹的一次股災。商人們的態度,已經再明確不過了。
任何想讓荷蘭集權的人,必須要和商人為敵。而商業,又是荷蘭的基礎——這就像是在天朝當皇帝,卻必須與地主階級為敵一樣,什么下場,死在九宮山的李自成算是相當完美的詮釋了。
但即便知道千難萬阻,此時尚且年輕、還沒到辦不成事就心灰意冷年紀的本廷克伯爵,還是諄諄勸導起了威廉四世。
目光掃過了威廉四世合上的那本小冊子,低俗小冊子最后的幾頁,是照著伏爾泰那般吹噓的方式,介紹了一下大順的政治制度,寫這些話的人自己都不信。
“殿下,您眼前的這本小報,您不能只看了前面,沒有看后面吧?前面的東西,是低俗且惡墮的,帶著一股市井的臭味。而后面的東西,才是這份小報真正的精華,那是東方帝國的樞密院大臣書寫的,我們可以看到那個遙遠而龐大的帝國是怎樣運作的。”
“荷蘭很小。而那個東方的帝國有幾十個、上百個荷蘭大,卻依舊可以集權。為什么荷蘭就不可以呢?”
威廉四世的臉微微有些紅,他確實只是看了看前面的內容,后面的內容有些無趣。
據說街上的人,爭相傳閱前面的內容。
而后面的那些枯燥的政論和政治制度介紹,一般會用來卷煙。只有少數的第二等級以上的人,才會看看后面那些無趣的內容。
本廷克伯爵也不知道威廉四世看沒看,只是他說的這些話,本身就毫無邏輯。
鳥有兩條腿,能飛。人也有兩條腿,所以也能飛?
他自己也知道邏輯并不是太能說服,解釋道:“這一次關于奧地利王位繼承的戰爭,對于殿下是一個極好的機會。”
“現在攝政們、議會派希望騎墻,寄希望于英國的調停,也希望告訴法國人支持奧地利純屬無奈。這對于我們,就是一個絕佳的機會。”
“北部省份的人,不用擔心法國人。可是南部省份的人,恐懼如果聯省議會毫無作為,法國人會沖到城下。”
“為了荷蘭,您應該振作起來,隨時等待機會。機會留給有準備的人,即便您沒有主動去謀求執政官的位子,也必須要做好準備:一旦執政官的重任落在了您的肩上,您必須要能承擔起這份責任。”
威廉四世雖然身體有些殘疾,雖然怯懦,卻也沒有到好壞不分的份上。
本廷克伯爵說的句句在理,他也只好點頭稱是,然而心里想的卻是恐怕這件事沒這么容易吧?
然而本廷克伯爵卻認為,機會,就在眼前。
“殿下,您可能還不知道,中華帝國的侯爵出訪歐洲,第一站就是阿姆斯特丹,他是為了什么。”
“事實上,他想要平等的外交、關稅協定。如果這個無法做到的話,他要求荷蘭以朝貢國的地位,對待中華帝國,接受中華帝國皇帝恩賜的貿易,他們稱之為——朝貢。或者,勘合貿易。”
“無論如何,平等的外交和關稅協定,是不可能接受的。而那位中國的侯爵,在談判桌上咄咄逼人,要求聯省議會盡快給出答復。”
“如果……如果聯省議會答允了朝貢的勘合貿易,這就是一個絕佳的機會。”
“殿下,是否準備好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