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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二一章 不敢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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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英國人常干這樣的事,前科滿滿,被巴達維亞總督懷疑也在情理之中。

  瓦爾克尼爾在從阿姆斯特丹調來之前,曾在錫蘭和印度干過,和倫敦東印度公司常打交道。

  尤其是現在倫敦東印度公司常駐廣東的總代表法扎克萊,那是一個一直琢磨著擠壓荷蘭對華貿易的家伙。

  對英國而言,可能并不需要統治整個東南亞,只需要擾亂荷蘭打破荷蘭的壟斷就足夠了。

  瓦爾克尼爾很清楚東印度公司賺錢的訣竅,那就是壟斷、物以稀為貴。

  比如丁香和肉豆蔻,在安汶和班達產出量巨大。荷蘭人自己吃不下來全部,當年英國人就悄悄過去買,從而和荷蘭競爭,互相壓價。

  荷蘭人的做法也是簡單粗暴。

  把班達島上的人全部殺掉,放火把丁香全都燒了、砍了。任何敢和英國私自貿易的部落、酋長、村落,通通屠滅,一個不留。

  整船整船的丁香、豆蔻,直接讓海里面扔。這樣一來,產量少了,價格自然就上去了,英國人倒是想繼續買,可惜班達島上的人都死光了,沒得買,如此荷蘭東印度公司自然就盈利了。

  同樣是一船貨,一斤賣100銀幣,和一斤賣10銀幣,利潤肯定不同。船就那么多,市場就那么大,產量當然是越少越好。

  香料這玩意兒,說白了就是一種樹,只要氣候合適,怎么可能沒產量?

  所以英國人也不需要占領東南亞,一方面現在英荷還算是同盟,另一方面占領了統治成本也不低。

  只需要讓荷蘭人內部亂起來,無法做到對東南亞的管控,英國東印度公司就能繞開荷蘭人私自交易,這就夠了。

  瓦爾克尼爾心里已經猜了個差不多,但現在的當務之急不是去找英國人算賬,沒證據找了英國人也不會認。

  有證據也沒用,荷蘭為了廢除英國鎖國的《航海條例》,和英國打了三仗了,戰場上得不到的,談判桌上也得不到。

  關鍵的惡心之處,在于英國人可以這么惡心荷蘭,荷蘭卻沒辦法用類似的手段惡心英國。

  因為能用的早就都用上了,走私販子一直在往北美的英國殖民地走私,被英國抓著就按海盜罪處以絞刑,可這也就是極限了,現在完全沒機會煽動英國的北美殖民地獨立,至少現在完全看不出當地有什么反意。

  當務之急,是先撲滅這些起義的火焰。

  不要燒起來,一旦燒起來,那些暫時臣服荷蘭的蘇丹國,也一定會借機反叛的。

  此時巴達維亞的荷蘭官員也都到齊了,巴達維亞城市評議會的人立刻就像瓦爾克尼爾建議,既然是華人鬧事,一定要小心城里那些有居留證的華人里應外合。

  現在應該用雷霆手段,把監獄里關押的之前抓的沒有居留證的華人全部綁上石頭,扔海里去,以防暴動。

  同時把城里的這些華人全都看管起來,或者借著那些華人包稅人造成的不滿,煽動城中的爪哇人,把城里的華人都屠殺掉。

  華人的甲必丹和雷珍蘭,雖然掛著上尉中尉的軍銜,但卻沒資格參加這樣的會議,只能在外面候著。

  真正核心層的荷蘭人自是怎么想的,便怎么說。

  然而,瓦爾克尼爾立刻否決了這個可怕的想法。雖然他剛來的時候,想的比這個還要血腥,認為殺掉大半、剩下的運到錫蘭和開普敦當債務奴隸賣錢。

  但現在,伴隨著大順打贏了日本、戰列艦水手在天津被劉鈺帶著打了荷蘭特使菲利普斯之后,之前瓦爾克尼爾認為最簡單實用的辦法,如今就成了“可怕的、不仁慈”的想法。

  “先生們,你們這樣的想法是可怕的。看看他們的布告文書,顯然這不是一場華人的叛亂,而是一場烏衫黨和無褲漢掀起的起義。”

  “甲必丹連富光,早已經將那些華人中的危險分子報告上來了。現在的這一場起義,背后很可能有英國人的操控。”

  “很顯然,英國人希望借中國的手,打擊我們在東南亞的勢力。英國人的作為,你們是知道的,聯荷蘭打西班牙、聯法國打荷蘭、連奧地利打法國……他們在島上,很多時候并不需要自己出手,只需要挑唆戰爭就好。”

  “如果我們現在對華人進行無差別的屠戮,這勢必會引起中國的報復。先生們,至少兩艘74炮戰列艦和15艘五級巡航艦,以及可以輕而易舉擊敗蒙古騎兵的陸軍……我希望你們在給出建議的時候,認真考慮一下后果。”

  “尤其是他們的‘海軍大臣’,是個狂熱愛國者的情況下。英國人可以為了‘詹金斯的耳朵’和西班牙開戰,那么中國為什么不會因為我們對華人無差別的屠戮而開戰呢?”

  瓦爾克尼爾并不認為大順對東南亞有什么興趣,但現在大順很可能因此屠殺事件而開戰,尤其是英國因為詹金斯耳朵開戰的大背景下,輿情會發酵成別樣的味道——蠻夷都知犯強漢者雖遠必誅,而且那還不過是個掉了個耳朵,荷蘭人屠了好幾萬,我天朝就不管?

  瓦爾克尼爾擔心這件事會引來大順的武裝干涉和炮艦外交。

  在沒有絕對獲勝把握的情況下,荷蘭人很喜歡引用格勞修斯的海洋公約法,反對任何形式的炮艦外交;而在一百多年前的澎湖、舟山和澳門,荷蘭人有很大的把握,自然支持任何形式的炮艦外交。

  聽到總督大人反對屠戮,有人便道:“總督大人,中國人即便有了幾艘軍艦,可他們的訓練未必合格。實際上,五級艦憑借經驗,戰勝74炮戰列艦,也未必沒有可能。”

  說話的這人,說了一個不好笑的笑話。幾個有海軍服役經驗的人心想扯淡,什么樣的船長,能帶著五級艦,打贏三極艦?除非現在就集結所有在東南亞的船,拿出七省海軍的看家本事,突襲威海港。

  自信滿滿的那人繼續道:“如果這時候不加屠戮,萬一他們里應外合攻下了巴達維亞,那么這將是公司的巨大損失!”

  說是公司,實際上不只是公司。

  如果巴達維亞被攻破,這可不只是公司的巨大損失,而是每一個在這里的員工的巨大損失。

  大順這邊運河海運之爭,是百萬漕工衣食所系;荷蘭這邊成立對華貿易委員會,卻依舊要繞個圈在巴達維亞中轉,也是一樣的“百萬漕工衣食所系”的道理。

  所有來巴達維亞的人,都是為了發財,不是為了發財,誰愿意來這種鬼地方?沒有了巴達維亞,這些人的收入將要銳減,只靠公司的那點收入沒人愿意來巴達維亞的。

  總督可以允許每年兩萬銀幣的“合法額外收入”,在這合法額外收入之外,總督還會拍賣一些垃圾。

  比如隨便找個破瓶子,說要拍賣,想要拿到包稅權的,就會認為這是一件寶物,五個銅子兒的破瓶子能拍到幾千銀幣的高價,而這是可以合理走賬的,不屬于貪污和受賄,也不在“合法額外收入”之內;而包稅權的包稅,是要走公賬的,和總督的腰包可沒關系。

  200銀幣包稅走公賬,1000銀幣拍個總督的破瓶子,你好我好大家好,公司總部的會計也查不出問題。

  總督如此,往下也就可想而知,各有慣例收入。

  再者,巴達維亞城里的華人很是有一些富豪,早就有人看著眼饞了。若是屠戮一波,就像是連富光這樣的甲必丹,他家的莊園比總督府還要豪華,隨隨便便找個罪名就是幾十萬銀幣的收入,大家分一分,豈不美哉?

  城里有居留證的華人,有七八千人。每個人每年能交得起2個銀幣的人頭稅,每人的總資產,不算那些甲必丹雷珍蘭等富商,平均也有個一二百個銀幣。

  七八千人,平均每個人爆200個銀幣,殺光之后就有將近二百萬。大家分一分,就可以離開這鬼地方回荷蘭了。至于巴達維亞以后怎么樣,東印度公司將來會如何,和自己又有什么關系呢?

  柳宗元的《封建論》里,就說過類似的問題。有人就說,封建世襲,可以使封建主愛護百姓,至少不會把百姓壓榨的太狠到活不下去的地步,懂得細水長流;而流官則可能會來一錘子買賣,反正干完就走,日后和自己無關。

  但瓦爾克尼爾作為總督,是要對這件事負全部責任的。董事會那群人是有司法權的,真敢觸動了十七人紳士的利益,他也就離死不遠了。

  而且負責的是總督,手底下的人最多也就是提個意見建議,最終拍板的還是他,將來秋后算賬擔責任的也是他。

  考慮到大順炮艦外交的威脅,以及英國背后挑唆中荷開戰英國坐享漁利的可能,瓦爾克尼爾對這個想法極力反對。

  “先生們,我作為董事會任命的總督,要對十七人紳士負責,對全部股東負責。”

  “你們應該知道,現在公司的財政已經很艱難了。”

  “自從我們那個傻乎乎的同胞用顯微鏡發現了更小的世界后,人體四液理論已經被很多人放棄了。而產自熱帶地區的‘燥性、熱性’的香料,如今不再有藥用驅寒驅濕的價值,人們消費的已經很少了。而且,我們不能像俄國人鼓吹大黃一樣,因為大黃真的可以通便致瀉;而‘燥性、熱性’的香料一旦不用人體四液理論,就很難看出效果。”

  “香料不再作為藥物,價格和銷量都在下跌,公司在東南亞許多地方都在虧損。日本的貿易又被中國人取締了,如果我們惹惱了中國,他們會立刻對我們實施禁運的。”

  “中國哪怕不出兵,只要禁運,公司的資金周轉就會出大問題。年終分紅的時候,董事會怎么向股東們交代?而且,你們也知道,國內很多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的蠢貨,也在反對壟斷貿易,認為應該允許所以荷蘭人貿易,而不是只能是公司員工,這樣的言論很多,也很能蠱惑那些蠢貨。”

  “一旦年終無法分紅,你們想過后果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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