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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四三章 幕府的底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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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很現實的問題拋出之后,如同一盆冰冷無比的海水,傾瀉到了那些支持決戰到底的武士頭上。

  這些下級武士有血氣之勇,但卻沒有腦子,他們根本不知道要面對的對手,和以往都不一樣。

  他們以往的經驗,無非就是諸藩互戰。即便有過侵朝、蒙元入侵等對外的事,得到的經驗也都已經過時。

  既是公開的討論,武士們也可以暢所欲言,各抒己見。

  然而那些支持決戰到底的武士們,想出的主意都很可笑。

  有說,可以假裝和談,找一些死士扮作隨從人員,登船之后,冒死突襲,擊殺大順的水軍,奪取艦船后將艦船燒毀。

  有說,可以趁著雨天,大順的火器不能用的時候,白刃豬突。唐人善用火器,白刃接戰恐不擅長,可以一直拖到雨季來臨。

  有說,寇可往、吾亦可往,可以讓武士搭乘商人的船,去大順沿海劫掠,逼迫大順的海軍回去守衛。

  想法五花八門,然而實際能用的,半個也無。

  要么就是覺得大順會按照他們的想法去做,而不會有任何的應對;要么就是各種想法純粹扯淡,根本沒有一丁點的可行性。

  唯一有點可行性的,就是拖到雨季來臨。問題是雨季來臨之前,大順就能攻下九州島,只怕根本等不到。

  長久的討論之后,幕府“終于”被說服,認定了確實不能再打下去了。

  但是,和談的條件,有兩個,也得需要諸藩背書。

  一個是島津氏怎么處置?

  一個就是大順要是讓日本朝貢,該怎么辦?

  德川吉宗當然知道該怎么辦,但是怎么辦卻不該他來說,只能讓諸藩來說。

  諸藩避開了島津氏的處置,現在所有人都知道島津氏要用人頭來獻祭,但誰都不想提,要等著因為疝氣在江戶修養的島津繼豊自己提出來。

  死了你一個,幸福剩余家。如果不識時務,那么島津氏的分封藩國被收回也不是沒可能——如果島津氏不想主動去死,西南諸藩會幫著島津氏去死的,大順如果要攻打鹿兒島,西南諸藩半個兵也不會派。

  至于朝貢的問題,諸藩的老中也指出來,當年足利義滿將軍是朝貢大明的。

  有人查過明朝的記錄,足利義滿死后,大明禮部是定過謚號的,謚為“恭獻”。

  當然,這不是什么光榮的事。日本一大批學過儒學的、也有研究過謚號的。

  恭,可不是啥好謚,基本上都是明褒暗貶的。但總歸也不至于說太難聽,沒有達到明著諷刺的地步,也不是不能接受。

  明朝可能知道幕府之上還有天皇、也可能不知道,但大順這一次肯定是知道的。

  所以要朝貢的話,只能是天皇做日本國王。幕府將軍的級別還要往下調一級,這是必然的,只是調到什么程度,那就要看大順的意思了。

  足利義滿死后的稱號,是鹿苑院太上天皇,既然足利義滿混到了太上皇的名號,那么足利義滿朝貢天朝,也可以作為故事制度,讓現在的天皇也朝貢。

  這并沒有什么太過難以接受的。

  這件事有故事可依、“說服”了幕府之后,刨除掉鹿兒島藩的問題暫不解決,剩下的也就都是一些小事了。

  總歸,諸藩的意見很統一:稱臣可以、割地不行。

  這場是戰、是和的討論結束之后,德川吉宗又回憶了一下劉鈺當初送來的信,心里琢磨著大順可能會提出的條件。

  要錢,這不必說。

  開關,這個不接受也得接受。

  可謂是不幸中的萬幸,至少大順也是反對天主教的,開關之后,日本還可以繼續保持鎖國,大順也會幫著日本保持鎖國政策。

  這一點,劉鈺的信上也有所提及。

  既是做了大順的朝貢國,大順當然有義務保護藩屬、維系九州結界,不讓西洋人攻打。

  德川吉宗覺得自己是懷璧其罪,大順說是為了琉球,實際上是為了金銀。

  可實際上,并不是懷璧其罪這么簡單,固然有日本多金銀的緣故,但更重要的原因是因為日本鎖國的政策。

  英法各國,可以搞貿易公司,給貿易壟斷權,因為他們的海岸線并不長,海軍巡邏完全可以把守住各個重要的港口。

  非法的自由貿易,是不能展開的。

  大順想要效法英法搞貿易公司,最大的問題就是海岸線太長,沒有蒸汽船或者飛剪船巡邏,走私貿易根本控制不住。

  但是,思維有時候可以倒過來,換一種思路。

  既然在輸出端,沒辦法做到杜絕走私和非法的自由貿易,那么在接收端杜絕,不也是一樣的嗎?

  如果日本、朝鮮不鎖國,還真不好弄。

  但日本鎖國,而且鎖國政策一直執行的不錯,這就給了劉鈺創建壟斷的貿易公司的機會。

  唯有這樣,才能維系一個基本能看的“海軍后備兵員體系”,以及“有組織的集團海商”的雛形。

  可以說,日本的鎖國政策,是支撐大順將來下南洋政策得以施展的基礎。

  德川吉宗想不到這一點,也就猜不到如果劉鈺主持對日談判,嘴可能張得很大,但是一定會保幕府,不會把幕府逼到絕境。

  甚至在必要的時候,還會給幕府回回血,保證幕府還能壓制住諸藩,確保他們不會走私和接納走私。

  這一點至關重要。

  而且幕府體制要是崩了,也就沒有了江戶這個最大的消費品市場,十幾萬脫產武士拖家帶口的在江戶城,他們才是消費的主力。

  壟斷特權的貿易公司,沒有日本的配合,也就開不起來——劉鈺給貿易公司的壟斷權里,加了很多的軍事義務,包括預備役水手、武裝商船等等。

  這些強加的軍事義務,也只有壟斷權才能執行下去,否則,不提供預備役水手、不需要武裝商船的“自由貿易”,在利潤的驅使下,不可能自己吃飽了撐的去承擔額外的軍事義務。

  而在絕對的自由競爭之下,有軍事義務的,絕對贏不過沒有軍事義務的走私販子。

  只是這種配合,劉鈺并沒有給德川吉宗講清楚,以至于德川吉宗現在緊張不安,擔心劉鈺主持談判會太多的削弱他的力量。

  這種經濟方面的事,德川吉宗想不清楚。可政治上的問題,他想的可是很清楚。

  大順擺明了,是要留下西南諸藩惡心自己,牽制幕府。在這個問題上,德川吉宗是不能松口的。

  至少,絕對不允許大順和西南諸藩直接貿易。

  現在,諸藩認為不割地是底線,而大順想要開關貿易,肯定是要割地的,這倒是一件可以利用的好事。

  這是諸藩自己說的,不能割他們的地。那么就算將來割了諸藩的地,幕府用直轄地換過來就是,保證貿易權在自己的手里,當然會損失大量的金銀,但也一樣可以購買到可用的武器。

  在確定了要和談之后,德川吉宗指定了圣堂大學頭林信充、幕府老中松平輝貞為正副使者,前往對馬或者釜山進行談判。

  在給親信老中松平輝貞的指令中,德川吉宗說清楚了自己的底線。

  日本可以朝貢中國,天皇改為日本王,但幕府也必須封世襲爵位,并且大順要保證幕府的存在。

  島津氏一族可以出賣給大順,作為給琉球的交代。

  可以賠款,但賠款的數額要盡量爭取。這不是日本想要給個什么數就能給個什么數的,可大順坐地起價,松平輝貞就得學會就地還錢。

  開關貿易也可以,但不能距離江戶太近。

  而且,大順要絕對拒絕和諸藩進行直接貿易,幕府也有權禁止諸藩進行貿易。

  幕府可以拒絕荷蘭人在日本的貿易,但是如果荷蘭人報復,大順必須出兵幫助抵擋荷蘭人。

  在日本朝貢之后,如西洋諸國前來日本,大順要有義務保護日本不受南蠻入侵的危害。

  大順不得接受私自前往大順求學的日本人,日本可以公派一些學生前往國子監求學,但私人前往大順需要配合日本,將這些私自前往大順的儒生或者武士抓回,遣送回日本。

  大順和日本的一切交流,必須要經過幕府或者天皇,不得與諸藩直接交流,也不能給諸藩封爵,諸藩沒有單獨朝貢的資格。

  這幾條底線定下之后,德川吉宗又仔細地叮囑了松平輝貞:既然已經開始與大順和談,那么大順就不再是敵人,而應該把重點放在壓制諸藩身上。

  如果大順流露出的態度是拆解日本、甚至讓諸藩獨立,那么這就是幕府所不能接受的底線。

  和談不成,也就只能打下去。即便打輸了,也是幕府和諸藩一起死。

  底線不可違背。

  松平輝貞確定明白了德川吉宗的意思后,帶著德川吉宗的信任和期待,與圣堂大學頭林信充一起,連同諸多江戶的儒生等,一并前往了萩城。

  在萩城,他們給那里的大順守軍送去了信,告知了希望和談的消息。希望大順這邊盡快派人前來接洽。

  為了惡心一下劉鈺,也為了繼續在劉鈺和皇帝之間埋刺,德川吉宗的信上指出:必須要劉鈺來談判,幕府才肯接受。換了別人,幕府并不信任,哪怕是當朝的平章軍國事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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