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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六七章 皇帝的保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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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私是一門技術活。

  所謂猛龍不過江,論現金、資本和瓷茶現貨,大順的海商絕對沒問題。

  但在那又沒有落腳點,還是得靠瑞典人領進門。

  在哥德堡拜拜碼頭,見見各路神仙,尤其是有潛力在獨立宣言上簽字的大走私販子的前輩們。

  該送禮送禮,該給回扣給回扣,路子還是能走出來的。

  皇帝反問劉鈺,這么搞走私要多久,才能讓皇帝的收入趕上直接壟斷對外貿易。這個也算是劉鈺第一次沒有敢給打包票的回答。

  這一次準備讓饅頭去探探路,拜拜西歐的碼頭,能不能打開日后的路子,就看奧地利王位繼承戰爭法國人干的漂亮不漂亮了。

  要是法國的私掠船劫的荷蘭船、英國船損失慘重,局面肯定是能打開的。

  可要是法國人不給力,出現什么意外,制海權瞬間喪失,私掠穿也攔不住倆東印度公司的船,局面打開的可能就困難一點。

  劉鈺現在也知道皇帝是個急脾氣,再加上自己整天“刺激”皇帝,吹噓歐洲各國的軍艦噸位,皇帝也覺得一年一百萬兩的造船速度慢了點。

  這一次法國使團一來,更是了解了更多歐洲海上的情況,心里若不急躁反倒不對勁。

  將關于奧地利王位繼承戰爭可能導致的歐洲市場失衡、法國堵截東印度公司商船的事和皇帝說了說,這里面就是個“供不應求”四個字,皇帝就算沒學過什么經濟學知識,理解起來也不難。

  看上去前景不錯。

  劉鈺考慮到皇帝的急性子,又畫了一個更大的餅。

  “陛下,臣之所以如此在意走出國門、走向大洋,其實還有一個一石二鳥之計。”

  “出洋遠航,得利極多,此為開源,這為一鳥。”

  “而英圭黎國閉關鎖國,嚴禁任何好望角以東的船和商品進入其國,除非東印度公司之物。茶有重稅,棉布禁民眾穿。然其國內,喝茶已成風氣。”

  “如此,走私是不可避免的。走私可以避稅,價格便低。如此一久,英圭黎國便只有一個選擇。”

  “降低茶稅,以求東印度公司的正規渠道茶葉可以售賣出去,而不會因為走私的擠壓而壓著貨。”

  “陛下也清楚,歐洲各國走海上,來回要一年半的時間。歐洲利息雖低,這一年半的利息也是一筆大額數目。加之英夷商人買茶只能用銀幣,而不像荷蘭那般可以用香料換,是故一旦走私過多,英國東印度公司的茶葉必然積壓,在利息、倉儲、損耗、發霉等成本的逼迫之下,肯定會懇求英政府降低茶葉稅、嚴查走私。”

  “如此,若其降低茶葉稅,我朝出口的茶葉更多,關稅收的更多,因為更多的人可以喝茶,銷量必大。”

  “再者,若其降低茶稅,則那些被我朝養起來的走私販子難以牟利,必然鋌而走險。”

  “臣以為,前朝倭寇事,也未必不可能。走私販子劫掠英國商船、焚毀英國運茶官船,亦大有可能。”

  “萬里之外,疲敵之計。此管仲‘輕重之術’。”

  這里面的經濟學原理稍微有那么一點深了,諸子百家那一套已經過去了兩千年,皇帝已經有些聽不太懂了。

  順著劉鈺的思路捋了半天,這才算是大致明白過來。

  英國人現在每年喝的茶已經挺多,但因為重稅和東印度公司壟斷的緣故,導致價格過高,還有很大的銷量提升空間。

  劉鈺要把茶葉走私到歐洲的走私販子手里,讓他們逼迫英國降低茶稅。

  關鍵是,大順作為茶葉的產地,英國茶葉減稅降價,不影響大順茶商的利益。相反,還會因為降稅導致茶葉普及,銷量更多,關稅更多。

  反過來,在海上走私的,都是一群亡命徒。

  有船、有錢、有人,真要是英國敢降低茶稅,毀了走私販子的生計,這些走私販子自然會“揭竿而起”。

  劫掠官船、私賣茶葉、搶劫茶船……這都是干的出來的。

  待李淦反應過來之后,忍不住笑道:“古有項莊舞劍意在沛公。如今愛卿之意,說的是英夷,實則在勸諫朕。”

  “若是朕也要在海關專營壟斷,則走私必多,難以查辦。到時候,可能還會形成倭寇之患?朕若在松江一地專營壟斷通商,則福建、廣東等地就會走私到巴達維亞,到時候說不定還會有海寇之亂?”

  劉鈺低頭不語,心道你自己心里有數就行。

  “商人言利,不可信任。為利禍國,看來東西大洋都是一樣。英夷如此,難道愛卿就不擔心將來本國的海商為賊嗎?”

  劉鈺搖搖頭,很堅定。

  “臣不怕。因為茶葉產自我朝,而英夷收重稅,這才有走私販子成海寇之禍。試問,我朝茶、絲、大黃、瓷器、玻璃、火器、棉布等等,皆物美價廉,陛下只要繼續開關,怎么會有走私販子呢?”

  “反之,若是有朝一日西洋的棉布等,比國朝的更好、更便宜。陛下擔心白銀外流,閉關,這才可能會有走私販子。”

  “只要天朝的物產還最豐盈、最便宜,而且還開關貿易,那就沒有走私成海寇之患。唯獨也就是一些求利的,繞開海關不交稅罷了。”

  劉鈺很清楚皇帝擔心的,就是將來海上出現一支強大的海賊力量,如同前朝末年的鄭家。

  至于那些逃稅漏稅不走海關的走私販子,在皇帝眼里也就是疥癬之疾,無非就是少了點錢嘛。

  皇帝擔心的事,劉鈺必須要先說清楚,免得皇帝或者大臣的腦子不好使,擔心起這種杞人憂天的事。

  “陛下,就算是歐羅巴,海盜也沒有巡航艦以上的軍艦。一艘戰列艦,要二三十萬兩白銀,上面的船員、補給、消耗、訓練,更是數額極大。”

  “自刺刀與燧發槍用于陸軍;大艦用于海軍,日后再無匪患可言了。陛下大可放心,都成不得氣候的。”

  這是在給皇權去除掉一些擔憂,這樣的論調多了去了。曾有人論證燧發槍就無起義,也有人論證過后膛槍時代無革命,一步步一直走到了無人機時代無革命,然而……

  劉鈺自己肯定是不信的,但在大順,這個論證還是比較有說服力的,因為“無史可鑒”。

  皇帝琢磨了一下劉鈺的話,心想這倒的確是大有道理。以往還要擔心武將擅權之類,如今訓兵、掌軍分開;軍校控于皇權之手;軍械皆在京城周邊;海軍更是若無陸地為依托只怕連兩艘戰列艦都撐不起……

  難不成……難不成這大順竟真的要千秋萬代,打破始皇帝已降四百年國運為強的魔咒?

  想到這,李淦的內心有些激動,饒是喜怒不形于色,此時也是神采異樣。

  只要中央的權威還在,只要朝廷還能保證每年三千萬左右的歲入,在軍改之后,似乎真如劉鈺所言,江山穩固,徹底斷絕了內部顛覆的可能。

  所擔心的,無非就是那些同樣歲入幾千萬兩的西洋大國,內部勢力唯獨要有那些西洋大國的幫助才有可能成功。

  似乎,是這樣的。

  李淦有些激動的站起身,背著手在房間內踱步,透明的玻璃射入的陽光掃出了一道道灰塵的光影,皇帝的身影就在這一道道光影中逡巡。

  手指時而握在一起,時而松開,時不時又看看劉鈺,心道此人真是上天派來保我大順江山的忠貞之臣!立國已近百年,便如衛鞅、王荊公、張太岳,也只能修修補補,此子的手段卻大不一樣。

  如今京營已經完成了軍改,西北邊軍也在軍改之中,五年之內必見成效。

  屆時,倭國臣服,南洋奪下,朕的威望無以復加,堪比秦皇漢武、唐宗明祖。槍在手,威望加身,屆時取消江南士紳的優待、清查田畝、廢棄漕運改為海運,不說千秋萬代,卻也敢追一追鳳鳴岐山的八百年之運!

  到時候,再把西洋人全都驅逐,只在馬六甲一口通商,使得國人不能與西洋人接觸,更無借西洋人之力成事的可能。江山如何不穩固?

  朕若能控制,則控制。

  若到晚年,子嗣孱弱,則廢掉前往西洋貿易的商隊,只留馬六甲一隅為窗,大洋為壑,此真天下也。

  哪怕是李淦算是銳意進取,他也不能夠理解印度的棉花和傾銷地對還沒出現端倪的工業革命的作用。

  想法此時算是宏大,但其本質已是保守。

  開疆拓土未必不保守,屁股下的椅子使得他的想法必然保守。

  這個放在之前要被視作窮兵黷武的想法,在劉鈺出現所帶來的種種變化下,似乎已經有了支撐其成為漢鑿空西域一樣并非遙不可及的夢想。

  在房間內又轉了幾圈,平復下來了這種激動得心情后,勉勵劉鈺道:“愛卿所陳之事,大有道理。愛卿當勤勉做事,待南洋平定,說不得這伯爵府便要再大上幾分,改幾個字了!”

  “你派船去瑞典,既是要辦大事,又是為朕的天下去辦,朕也自當做點什么。既是要去走私,又要取木焦油技法,朕便修書一封,一并帶到瑞典,以彰支持。那幾個被準部俘獲的瑞典人,也賞賜些禮物,叫其回去后衣食無憂,訴說天朝恩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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