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林允文對荷蘭人的態度上,可以看出大部分海商對于荷蘭人的態度都是敵意的。
整體上這也符合劉鈺的設想,威廉三世以荷蘭執政兼任了英國國王,締結的英荷同盟到現在依然穩固。
聯法制英,這是大順想要經略南洋必須選擇的外交路線。
荷蘭人作為英國的同盟,正是一個必須先用來開刀的墊腳石。
只可惜荷蘭是新教國家,否則趁著這一次大順很有可能禁教的機會,就能讓荷蘭人滾蛋。
這事需得仔細計議,劉鈺又問了一些關于荷蘭在日本貿易的事,再多的細節林允文也就不清楚了。
林允文除了會日語,也會一些荷蘭語,雖然說得不算流利,基本的對話還可以做到。
也算是個人才。
“林允文,我本想著是要學學倭國語言的。只是看現在這樣子,估計你也不敢做這西席了?”
林允文心道誰人敢做?
來的時候聽的可不是這樣的,只是聽說京城勛貴家里的某位公子,不喜歡經書,倒喜歡各種夷狄學問。想著來京城混一混,日后送禮也好有個門路,哪曾想來了京城就完全變了樣?
真要是當西席,那不是日后翼國公見了面也要平輩論交?
“大人這話,當真是說道小人心里了。即便大人非要如此,小人也不敢受,只能逃走了。”
“哈哈哈……逃?逃就不必了吧。這樣吧,你就在京城先住著,每年的薪酬也按之前說好的。”
“你要是家里還有產業,想必也不會來。不管是混口飯吃也好、亦或是為了結交京城貴人為家族朋友找找門路也罷,跟著我這些也都能辦到。”
劉鈺請田平取來紙筆,草擬了一個五年的契約。
五年之后,若是林允文想要另謀他路,他不會阻攔。至于五年內如果林允文不想干了,或者跑了,劉鈺也沒說會怎么處置。
雖半句未提,林允文心里卻清楚,自己若是惹惱了眼前這些人會有什么下場。
好在聽起來這人也還是個講道理的,五年之期,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也正可以跟著認識一些京城顯貴,何樂不為?
在契上簽了字,摁了手印,合了契,劉鈺便讓他先下去吧。
“田兄,這人就先在這住上幾日。我看看找個房子,過幾天把他帶走。這又叨擾了。”
確定周圍沒有了別人,田平只是揮手瀟灑地表示這是小事,才小聲道:“守常兄問及倭人的事,可有深意?”
“有。”
“妙極!既有深意,日后做事的時候,可別忘了兄弟。”
他沒問具體是什么意思,卻顯然似乎和貿易有關。
雖是朋友,可如今劉鈺升了龍禁,在皇帝身邊,有些事就不能問的太深。
這是分寸,需得把握的好,若不然這朋友情誼雖深,日后多出幾分尷尬就不好了。
現如今依舊兄弟相稱,正是一個恰到好處的火候。
“忘是忘不掉。只有一件事我可得提前說明白了。凡事……”
“我懂,不必說了。凡事有成有敗。只是我是信得過守常兄的運氣。當日綢燈飛升,守常兄賭贏了;去奴兒干都司,又贏了。凡事都要賭,現在看來,守常兄的運氣不錯。我不會賭,但是卻會跟賭。不過你也放心,這是你我之間的事,與我家里沒有半分關系。”
“好極了。那就攢些賭本吧。賭本少了,可沒意思。”
“放心。”
兩人相視一笑,就當剛才的對話沒有發生過,再也不提,又說了許多閑話。
說起來林允文的事也算是劉鈺的一樁大事,田平這么快就給辦妥了,按說心里應該高興才是。
本以為今日田平邀自己來,是要給他妹妹傳遞探討日食月食的文字,來了發現不是。雖也高興,可高興之余還是略有些失落。
說了好半天的閑話,劉鈺也不太好意思直接開口問,就想著能不能旁敲側擊點一點。
然而平日里他雖有急智,到這種事上卻如個呆頭鵝一般,這么也想不到切入的話題。
試著找了幾個引子,可是田平像是完全沒意識到劉鈺想要說什么一般,很輕松地就把話題繞到了別處。
試了幾次,終究不行,心里不由地嘆了口氣,只怕人家女孩兒可能當日就是那么一說客氣客氣?自己卻當真了?
噓溜茶水的功夫,田平悄悄瞟了劉鈺一眼,心里暗笑。
他的文化水平本就高過劉鈺,當日找劉鈺做事,都用了個奇葩的果中俠客的典故。
劉鈺那點小心思,引話題的技巧,他焉能不知?
妹妹讓他傳遞的書就在手里。
平日和劉鈺固然是朋友,這時候妹妹的哥哥的身份還是占了上風。
只覺得妹妹有紅拂之氣,有點上趕著的意思。
自己作為哥哥,是要試探幾下的,也好看看劉鈺到底是個什么意思。
今兒的事,本來請劉鈺的時候就可以直接告訴劉鈺是倭語的事辦妥了,可他偏不說。
進門的時候就觀察了一番劉鈺的神態,心里略微有了數。
如今聽著劉鈺在這引話題,促狹心起,故意裝作聽不懂。
每一次劉鈺引出兩句,他就故意裝傻繞開,心里卻也暗暗高興。
如今見也逗的差不多了,再逗下去,只怕劉鈺的性子厚著臉皮直接問,那就不好了。
等茶喝到一半,這才一拍腦袋道:“對了,差點忘了個事。我妹妹喜好一些天文學問,正有些問題要請教請教守常兄。前些日子聽說守常兄拔了頭籌選為魁首,也還說以守常兄的學問,自該是選上的。”
劉鈺手里的茶杯微微一抖,心里砰砰一跳間,蓋和杯之間發出輕微的一聲響。這聲響差點讓田平憋不住笑。
起身去把一本書取來,劉鈺趕忙伸手接過,嘴上卻道:“哎呀,當日貞儀妹妹起過的,可我竟是忘了。該打,該打。呵呵呵呵……”
“呵呵呵……”
田平嘴上陪著笑了幾聲,心里也是呵呵笑了一聲,心道好一個忘了。
回了家中,劉鈺也沒先看田貞儀關于日食、月食、歲差等問題的思索。
像抖錢包里的硬幣一樣,把那本小冊子翻轉過來,猛搖晃了一番。
只盼著能落下一兩張信紙。
然而并沒有,好在冊子不厚,雖然沒有標點符號,但也來到這個世界這么久了,一目十行地掃過去,把所有關于天文學和數學的內容都拋到一旁,終于在后面幾頁找到了一行小字。
像是無意中隨筆記下的,大意就是記錄了一下當日一起乘熱氣球飛升的游記,也沒有半句私情蜜意的話。
只說說聽聞劉鈺唱木蘭辭,偶有所感,遂以詩記之,題女中丈夫。
君不見木蘭女,娉婷弱質隨軍旅。代父從軍二十年,英奇誰識閨中侶。
又不見大小喬,陰符熟讀諳陵韜。一時三篇同指授,不教夫婿稱豪雄。
……當時女杰突聞名,每恨古人不見我。始信須眉等巾幗,誰言兒女不英雄。
從這一頁開始,就不再是單單的天文學和數學問題。
讀完了這首小詩,正琢磨著該怎么回信兒,或是繼續往后翻翻的時候,就聽著小廝跑過來,說是他爹讓他去一趟。
把這本小冊子仔細收好,腦子里還在記誦剛才那首小詩,暈乎乎地去了書房。
行禮拜見了父親,劉盛屏退了左右。
“鈺兒,陛下今日召見了我。說了些瑣事,又提了一嘴正事。海軍的事,你很上心,是吧?”
“是。”
“嗯……陛下讓你準備準備。”
“準備什么?”
“題目啊。當日在天佑殿,你不是侃侃而談,說是要讓武德宮教授航海一科嗎?讓你準備一下選拔的題目。”
劉鈺愕然,有些不敢相信。
“這么快?”
劉盛反問道:“怎么,快還不好?太宗曾言,只爭朝夕。陛下又是如此性子,爭朝夕之事,自然緊著朝而等不到夕。此事我也不懂,我也不問,不想問也不該問。倒是今日封了你抓的那幾個羅剎人一些從六七的芝麻小官,看來這事是要做了。”
雖驚,但這事可算是驚喜,本以為這件事又要拖延很久,想不到這么快就辦成了?
皇帝這急性子,似乎也不完全是個壞事。
“父親,這事兒就這么簡單?”
“武德宮的事,是陛下的私事。外人本就插不進手,也不敢插手。便如前朝內監,皇帝想要用哪個太監,或者今兒想讓太監學論語,明日卻改了孟子,難不成還要問問大臣?”
劉盛倒是毫不客氣,直接把武德宮比成了前朝太監。
劉鈺嘿嘿笑了兩聲,劉盛正色道:“此事有什么可笑的?你哥哥也曾在武德宮上過學,但那不過是勛貴們搭著陛下的學堂去學些學問,不做睜眼瞎罷了。和你哥哥不同,你是武德宮出來的,是陛下的家臣、門客、養的士,而不是九州天子的臣子,你可明白這其中的區別?”
“是,兒子明白了。只是按父親這么說……”
看看四周再無他人,劉鈺膽子也大,直接自嘲道:“這事兒,算是我進了御馬監?”
“勛臣防、文臣恨,所有根基皆在陛下信任與恩賞。你說呢?”
請:m.bqg999.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