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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奇怪的圣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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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話,說的有些扎為人父的心。

  劉盛久久不語,站在那許久許久,終于嘆了口氣。

  只要活著,他劉盛就是翼國公。

  死了,誰襲了翼國公,誰就會祭祀。過年過節的也不會少了他半口豬肉貢品。

  身居此位,生前事不提,身后事不必提。

  出生就是老一輩的嫡長子,或許終究難以理解次子的無奈。

  劉盛可以站在國公府的角度去看這件事,劉鈺卻不能。

  正如劉鈺所言,國公府再大,以后也沒有他半根花草。

  兒子對父親說出這番話,實在有些扎心,劉盛心里也不舒服。

  都說,手心手背都是肉。

  可襲爵這種事,除非要鬧到雞犬不寧,否則都是要遵循嫡長子、嫡長孫、嫡次子、庶長子這樣的順位的。

  當父母的,都不想被孩子說偏心眼。

  然而勛貴之家,從第二個孩子出生開始,就不得不偏心眼——有比襲爵、繼承全部家產、剩下的孩子分家出去單過還偏心的事嗎?

  劉鈺其實并不在乎,也根本不想襲爵。

  他很清楚,就自己這兩把刷子,和浸淫此道的哥哥們比起來,真要露出了一絲心思,怎么被玩死的都不知道。

  前明因為勛貴襲爵的事,鬧出來多少的兄弟相殘,他不是不明白。

  揚長避短,劉鈺并不準備在自己不擅長的路上和哥哥們玩這種事。他豪門宮斗的段位太低,用不到大哥出手,嫂子就能把自己玩死。

  之所以還要提及,不過是想要讓父親心軟一點。

  日后自己有什么需要,也希望父親看在自己也是兒子、又不能襲爵的份上,多照看一些。

  會鬧的孩子才有奶吃,說點牢騷話,裝一裝委屈,有好處。

  終究,劉盛的心還是被這利益之外的父子親情所觸動。

  “罷了,你起來吧。記得,只此一事,下不為例。”

  如蒙大赦的劉鈺站起身,心說總算糊弄過去了。

  他是糊弄過去了,這事卻還沒完。

  劉盛想了片刻道:“正好,西邊還有些院子空著。明日我叫人修整一下,在旁邊給你開個門。你還住在你的小院,若是愿意搬過去,也行。你可明白為父的意思?”

  話里有話,劉鈺聽懂了。

  在國公府大墻內的小院里,再開一個門,用墻和國公府的內院隔開。

  外人看不出什么,里面的人都明白,這算是某種意義上的分家,至少是姿態上的。

  和之前的區別,就在于那個門。

  之前劉鈺想要出去,必須要走國公府的大門角門。

  一門一家。

  如今在西邊再開一個小門,雖然住的還是國公府的房子,但意義截然不同了。

  既是在告訴劉鈺:雖然你有些才能,年紀輕輕就得了皇帝的賞賜,但將來你終究是外人,國公府是留給你大哥的,將來你是要搬出去的。

  也是在告訴劉鈺的大哥:你這個當哥哥的,也不用擔心,更不要疑神疑鬼。日后這國公府是留給你的,人說兄弟鬩墻,如今你弟弟都在墻外了,別瞎琢磨,當好你這個長兄長嫂的身份,兄友弟恭。

  如此,家里才能安寧,不會出現雞飛狗跳狗屁倒灶的事。

  正準備再說些日后要多加注意的事,門外傳來一陣聲響,有家里人道:“國公,宮里面來了消息。說是讓國公與三公子準備迎圣旨。”

  劉盛聽劉鈺說了,在紫禁城里皇帝說要賞賜。

  這種事怠慢不得,趕忙道:“知道了,速速叫人擺好香案。”

  家人應聲而去,劉盛難得親昵地拍了拍劉鈺的肩膀,以茲鼓勵。

  “別站著了,速速回去,換了衣服。我也得換上官服。”

  “是。”

  匆匆回到自己的小院,小院里之前被嚇壞的丫鬟們一個個哭的眼睛如同杏子桃子。

  此時見了劉鈺回來,聽聞要接圣旨,沒時間多問,只好腫著眼睛去翻找出來合適的衣服,趕忙換上了。

  換好了衣服,鼓樂響起,劉鈺等人在大門口迎來了傳旨的太監,一路到了國公府的正堂。

  這里早已經收拾妥當,擺好了香爐、案幾,幾縷吉香冉冉升騰。

  太監在左側為尊,劉盛劉鈺等皆在右側,待站定后,紛紛跪下。

  劉鈺家里的圣旨挺多的,平日都像是祖宗牌位一樣貢起來,也算不上多稀奇。

  他也知道這時候的規矩,圣旨的格式他也見過。

  此時為表尊重,要用挪抬。挪抬,或空一格、或另起一行,以示尊重。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這八個字,按照傳統,有兩個需要挪抬的地方。

  皇帝自然是要尊重的。

  皇帝受命于天,天比皇帝大。

  皇帝都要挪抬了,天,更是要挪抬。

  因此這八個字,寫在圣旨上,就要占三行。

天承運皇帝詔曰  尖嗓子的太監端著圣旨,抑揚頓挫地念叨著皇帝的話,和寫出來的節奏并不一樣。

  “奉天承運皇帝敕曰:翼國公劉盛第三子鈺,心憂國事,其心可嘉。擢勛衛,邊疆軍前效力……”

  圣旨還沒讀完,父子倆都跪在地上,不敢有什么動作。

  可不約而同地都懵了,這圣旨實在有些怪。

  后面都是些賞賜的小玩意,劉盛見的多了,也不當回事。

  關鍵是前面那句“擢勛衛,邊疆軍前效力”。

  他這輩子聽過、接過的圣旨太多,卻從未見過這么古怪的,竟是有些不明其意。

  擢勛衛……邊疆軍前效力?

  這兩個事,從沒有在一份圣旨上同時出現過。

  勛衛是沒品級的一種特殊的官職。

  自秦漢時候,就有“勛貴子嗣補黑衣之數”的說法。

  勛貴子弟,尤其是要襲爵的嫡長子,都會先封個勛衛。

  也就是皇帝的身邊侍衛,算是一種皇權之下的依附關系。

  不襲爵的嫡次子,或者公侯遠支,若是有特殊情況,也可以擢為勛衛的,這屬于額外恩賞。

  勛衛之下,還有個散騎舍人。

  這散騎舍人和勛衛的層次就不同了,屬于是低端一些的混吃等死的閑職,一般都是授予公侯次子、武將子嗣的。

  勛衛沒有品級,但有相應的五品武官的待遇。散騎舍人也沒有品級,相應的只是七品俸祿。

  勛衛能在皇帝面前混個臉熟;散騎舍人混不到臉熟。

  勛衛不能隨便封;散騎舍人倒像是爛白菜,皇朝后期都是批發的。

  一般情況,尋常的五品武官也不敢在勛衛面前托大,畢竟那是皇帝的身邊人。尤其是大部分勛衛都是將來要襲爵的,惹不起。

  聽起來擢為勛衛,似乎是獎,以劉鈺次子的身份,封個散騎舍人是正常的。

  可這剛封了勛衛,卻又說去邊疆軍前效力,又像是罰。

  之前就沒有先例可循,難解其意。

  公侯的嫡長子,在襲爵前,肯定會授予勛衛之職。

  一則拉近和皇帝的關系,混個臉熟,日后也好相處,皇帝也需要熟悉下一輩的勛臣公侯;二則皇帝的身邊事,還是信得過這些休戚與共的勛貴家族。

  這些勛衛在皇帝身邊,等到年紀大些就要開始掌管一些禁軍禁衛的事。

  劉鈺的大哥早早就封了勛衛。

  近水樓臺先得月,勛衛是皇帝的身邊人,能混臉熟,將來前途自然比別人寬敞。

  可從沒聽說剛封了勛衛,不去禁宮里當差,也不去孩兒軍、鑾儀衛里當值,卻直接扔到邊疆軍前效力的。

  劉盛琢磨了半天,想到了這其中的關鍵。

  劉鈺在武德宮的內舍,有升上舍的希望。

  有希望,不代表已是事實。

  還沒升到上舍,就不能封官,因為不合規矩。天佑殿那邊會封駁的,皇帝也不是為所欲為的。

  擢為勛衛,那是皇帝和勛貴之間的恩情家事,不違背官制。

  屬于類似于私人情分、私人關系的意思。

  圣旨里的意思,后面還說讓劉鈺暫停學業,待軍前效力結束,再來完成學業。

  這等于是還留了個升入上舍的機會,聽起來也不算壞事。

  勛衛沒有定數,但除了將來襲爵的公侯伯嫡長子,其余次子、旁支想要混個勛衛實在可以說值得慶賀。

  然而緊接著的邊疆軍中效力,這又像是貶斥。

  勛衛沒有直接去邊疆的,都是在京營里混,混到襲爵,或者主管京營的事物。

  勛貴掌管京營事,這是規矩。

  前朝土木堡之變后,邊將入京造成的混亂教訓,大順記得很清楚。

  出鎮一方,那也得是襲爵之后。

  這圣旨了說的明明白白——沒有官職,去邊疆軍前效力,也只是勛衛身份,沒有任何正式的武將官職。

  這算是啥?

  武德宮里升入上舍的好苗子,也會先當幾年皇帝的身邊人,日后有機會就外放。

  可上舍里選拔出來的,那也絕對不叫勛衛,而叫龍禁衛,是要走天佑殿內閣批準的。

  和皇帝私人關系恩裳的勛衛不是一回事。

  勛衛更多的是借了祖輩的余蔭,而龍禁衛則是實打實靠實力拼上去的。

  兩邊一個的定位是將來襲爵、主管京營的事,或者作為勛貴出鎮一方;另一個是做皇帝心腹,外放為臣,作為一手平衡官場派系的力量。

  根本不是一回事。

  況且,就算是上舍里選拔出的龍禁衛,依著規矩也是至少在皇帝身邊混個三五年,才扔出去。

  出去的時候,必定是有正式官職的。

  劉鈺封了個在京城叫人艷羨、在邊軍卻名不正言不順的勛衛,去邊軍里干什么呢?

  沒有正式官職,去了那就跟著主將看熱鬧?

  再者來說,圣旨也寫的含糊其辭。邊疆多了去了,西北、東北、西南……倒是哪個邊疆?

  接完了這個一頭霧水的圣旨,劉盛才要起身,太監又傳了句皇帝的口信。

  讓劉盛入宮,有事相商。

  等傳完了這句話,一行人這才站起來,連忙叫人奉茶,又送了太監些禮物。

  太監收了錢,喜笑顏開。

  “恭喜國公了,次子擢勛衛之事,我朝也屬罕見。這茶也不吃了,陛下叫國公入宮,自是有要緊事,哪里敢耽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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