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這個病人已經是胃下垂的重癥了，許陽也沒有太意外，如果是一般的病證，他們也不會把自己請過來。
許陽上前，打了個招呼：“你好。”
“許醫生……好……”病人輸著氧，但是說話還是有些氣接不上，有些喘。
許陽看了看對方，問：“得這個病有十年了？”
病人老婆幫著說：“醫院說是十年了，我們自己都不知道的。”
萬霖在一旁解釋道：“這是我們內科經過檢查得出來的結論，之前病人一直自述胃不太好，消化功能不行，但自己也沒太在意。十天前，突然肚子鼓脹起來，不敢進食，才到醫院里來的。”
許陽微微頷首，問：“師傅，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呀？”
病人氣喘著說：“出租車……司機。”
許陽看對方的面容，發現非常憔悴，面色無華，又見對方雖是躺在床上，可也是半弓著身子，用手搓著自己的腰，他問：“怎么，腰不舒服？”
病人老婆說：“跑車的人嘛，總是這樣咯，一天到晚都在車上，不是頸椎不好，就是腰不好，再說年紀也大了。”
病人女兒小心翼翼地插了一句嘴：“我爸一直說腰疼，尤其是在入院前一段時間，就每天都要我給他按按腰，說他的腰要斷了。連走路的時候，也要彎著腰，不敢直起來。”
“身體也差了很多，稍微走動一下，就會開始喘，說臉上轟的一下就熱起來了，然后就會出很多汗。也過沒多久吧，小腹就突然鼓起來了，再后來就到醫院里來了。到現在，也還是不見好。”
許陽聽到之后，說：“舌頭伸出來，我看一下。”
病人吐出舌頭。
許陽觀察，他說：“舌淡無華。”
后面一群人，記著筆記。都不是外行人，知道這樣的舌象主虛。
許陽又給他診斷脈象，稍頃，他說：“脈象細弱。”
許陽分享他的經驗，他說：“像這類疾病的脈象特點，大多都是細弱，尤其是右寸。上則能見氣短難續似喘，下則少腹明顯鼓凸如孕，按之空軟無物。上喘，下凸，都出現了。”
病人家屬聽到這里，突然緊張起來了，怎么感覺說的有點嚴重啊。
許陽見他們都在抄寫筆記，他又道：“還有，你們要注意一點，那就是病人的腰。腰困如折，彎腰如蝦，動則轟熱喘汗。這是腎中的真氣不固了，有上越下脫的風險。”
病人家屬沒聽懂。
但這里的中醫卻知道這個專業術語，若真是上越下脫，那就到垂危的大癥了。那情況可比現在危急多了，估計得要送icu里，讓西醫接手了。
許陽道：“我們說人一身之大氣，從何而來？《內經》上說‘少火生氣’。便是由腎中一點真火而來，扎根于腎，破脾胃之土而出，枝葉繁盛于胸肺之間。”
“就像是一棵大樹長在體內，腎是根本，脾胃之土便是營養來源。因為病人的年事已高，常年從事出租跑車業務，飲食無常，加勞倦內傷。”
“以至于損及中陽，導致中氣下陷至陰之地，不能升達。加上腎中真氣不固，以傷根本。這就是辨證結果了。”
許陽看了看眾人。
萬霖說：“許醫生，我們之前的辨證也是如此，采用的治療方案是補中氣，益腎氣。早服補中益氣湯，晚服桂附地黃湯。可是……”
許陽問：“服用完之后，病人反饋如何？”
萬霖還沒說呢，病人老婆就插嘴道：“本來肚子就脹的難受，吃完之后，更脹了，還有點疼，人更不舒服了。”
萬霖無奈地看著許陽點了點頭。
許陽朝著徐原伸手：“把病歷本給我。”
“哦。”徐原把病歷本遞過來。
許陽重新翻開，問徐原：“看了這么半天，你看出什么了嗎？”
眾人又看向徐原。
徐原嘿嘿一笑，點了點頭：“嗯吶。”
許陽看了看萬霖，又看向徐原，他道：“那你說說看。”
徐原搓著手，道：“這不好吧……”
但還不等其他人說話，他便道：“那既然大家這么強烈要求的話，我就獻丑了。”
其他人都斜眼看他。
徐原是個表演型人格，他抻了抻脖子：“剛才許陽老師說了這個辨證問題啊，講的已經非常透徹了……”
許陽打斷道：“別說廢話，直接說結論。”
“哦。”徐原頓時一噎，只能老實道：“主要是這個方子的問題需要調整一下。”
這個病人是萬霖接手的，他問：“哪個？”
徐原說：“補中益氣湯。”
“嗯？”萬霖露出疑惑之色。
徐原說：“病人之所以胃下垂，原因是中氣下陷，所以我們要升舉補足中氣。補中益氣，方子是沒問題的，但你要考慮到病人實際的身體情況。”
眾人不太懂。
徐原又道：“治療這類疾病，我們是絕對不能被西醫思維所困住的，絕對不能見到病人肚子脹便去消脹，更不能寒涼敗中，或者消導開破，不然情況會非常嚴重。”
萬霖皺眉道：“這一點，我們考慮到了，我們并沒有用散氣消脹之物，寒涼的就更沒有了。”
“有。”徐原一笑，指了指方子：“陳皮！”
“嗯？”眾人皆是一怔。
當時，眾人就想去反駁，但見許陽沒開口，他們也就沒敢張嘴，畢竟被許陽打臉的人可太多了，他們可不想湊上去。
萬霖是躲不過去的，他問：“陳皮也不行嗎？這是補中益氣湯的原方啊。”
徐原說：“若是一般的胃下垂病人，自然不太要緊。可是這個病人情況嚴重，已經是重癥了，他的氣比普通病人還要虛很多，所以就連陳皮這樣的散氣力度，他都是無法承受的。”
“哦……”萬霖慢慢應了一聲。
所以說為什么學中醫需要拜名師呢，這就是名師的經驗，所謂真傳一句話，就是如此。少了這句話，萬霖就還在門外轉呢。
“原來如此。”萬霖點了點頭。
徐原又道：“啊不，不止如此。”
“嗯？”萬霖皺緊了眉。
徐原又說：“還有一味藥的，你使用的也不對。”
萬霖臉色有些不好看：“哪味？”
徐原說：“紅參。”
萬霖不解道：“紅參怎么了，紅參補虛之力更強，補氣作用更好啊。”
徐原道：“這點是沒錯，可你錯在使用方法上了，你入煎劑了。湯藥的藥性釋放很足，所以服用之后起效會很快，但是脾胃中氣是需要慢慢升提的。”
“尤其是這個病人氣太虛了，這一下下去，不僅無法及時補氣，反而會導致病人更加覺得肚子脹。所以應該要把紅參打成小塊，吞服，慢慢消化，使下陷之氣緩緩升提。”
萬霖看向了許陽，又扭頭看了一眼得意的徐原。
這又是經驗之談，這種經驗并不會總結在這么年輕的一個小伙子身上，肯定是前輩中醫教的。
“真傳一句話啊……”萬霖嘴角頓時有點苦澀，他吃虧就吃虧在這一句話上了。
若是這時候點出這些弊端的是許陽，他還不會難受，畢竟他早就已經看不到許陽的背影了。可眼前這個年輕小伙子，也能說出這樣的經驗之法，就讓他有點憋屈了。
他看了看后面跟著的他們醫院里的專家主任，心中不免苦澀，若是他們也有明心分院這樣的專家配置，今日豈會讓這么一個小子逞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