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從長安出發、逆流到渭水之源前,船隊都可以平穩地在河里航行,旅途非常安逸,一點不用擔心騎馬的勞累或者顛簸。
這段路程總共九百里,三百里到陳倉,六百里到天水,九百里到渭源,有足夠的民夫晝夜搖櫓,可以日行一百五十里,六天就到。
在船上的日子,第一天還有些新鮮,諸葛亮也到李素的坐船上一起討論學問、坐而談玄,第二天開始就有些無聊了,大家各回各自船上或吃喝投壺,或蒙頭大睡。
劉妙因為也走過好幾趟從長安到陳倉的航程,所以對最初幾天的行程沒什么觀景的興致,想等過陳倉后、穿越隴山那段旅程,再好好看看山河之壯麗。畢竟她一輩子都沒有翻越隴山、見到過隴山以西的景物。
所以,上船后第二天,她也悶在自己船艙里,想好好睡一天,明天有精力游覽隴山。
李素還以為劉妙是身體不舒服,讓周櫻去慰問安撫。
劉妙跟周櫻也算是有點手帕交的姐妹了,當初十歲光景就偶爾一起玩,所以什么事兒也不避著她。
周櫻端來一碗特殊的姜茶請她喝,其實應該算是“姜撞奶”,也是李素侯府里最早搞出來的吃食。
女人每個月身體不舒服的時候,或者是畏寒需要驅寒,都會喝紅糖姜水,這方子自古就有了,畢竟生姜是本土作物,漢朝人熬制紅糖也毫無問題。
不過李素早年看了自己的妻妾喝姜茶,想起后世他愛吃的那些粵式早茶甜點,就自然而然教妻妾們往糖姜茶里加牛乳、做成凝乳布丁一樣的東西。
只是漢朝的牛普遍也沒有育種,開始的時候也沒有專門的奶牛,所以大部分牛乳比較酸,氣味也不如后世那么醇香好聞。
李素還是讓人試了好多牛,從各種味道里面選了相對最好的牛,專門養著產奶,后來還挑了專門產羊奶的奶羊。所以李素家的妻妾甚至得寵一些的婢女,都能喝到香甜的乳制品。
此刻劉妙接過姜撞奶,也是心中一暖,下意識想喝,仰起頭一倒才發現是凝固的,差點兒整碗潑出來。連連放平還是有些濺到了衣服上。
“我幫姐姐擦擦,換身襦裙吧。都怪我沒說清楚,這是用銀挑子舀著喝的。”周櫻連忙幫著擦拭,一邊幫脫掉外面的披肩。
劉妙仔細用勺子舀著吃,頓覺甘美暖心異常,雖然有些辛辣:“不必麻煩,屋里炭火也暖和,不用穿襦裙了。真沒想到,居然酥酪還能做成這樣凝如玉脂的,妹妹真是有心了。”
要是換個女人跟劉妙搭訕,劉妙或許會稱對方“女居士”,但是看在周櫻的交情份上,也沒外人,她還是照舊。
周櫻溫婉地說:“這不是看姐姐剛剛身子畏寒不適,這個養人。是不是暈船了?”
劉妙輕聲笑道:“我哪有暈船,就是郿縣、陳倉這一路,坐船走過好多次了,無聊懶得看,所以多歇一會兒,明天游覽隴山能精力好些。也是我運氣好,這次啟程的日子,剛好桃花癸過了。”
桃花癸或者桃水,自然是指女人每個月一次的那麻煩事了,秦漢的時候還沒有“月事/月信”這樣的稱呼,那些都要唐宋以后了。
說句題外話,在棉布沒有普及之前,哪怕是皇室貴婦貴女,也只能用麻布解決那些衛生問題,因為絲絹雖然更柔軟絲滑,但吸水性不如麻布好。
有了棉布之后,吸水性更好的棉布才很快取代了麻布,而且女人們很快發現棉布不用光靠那幾層布,還可以只用兩層布,中間縫制夾入只是彈籽梳棉后的順溜皮棉,不用紡織直接填充就行,反而吸液體蓄水效果更好。
棉布的第一次批量生產,也已經是去年的事兒了,所以哪怕是長安城里的貴婦,去年冬天也才第一次用上這些東西。
相對窮一點的婦人,用完后可以拆開把皮棉扔了、把兩層棉布洗干凈下月再用。頂級的家資巨億的豪門小姐夫人,才能豪奢到把棉布層也一月一換甚至一天一換。
畢竟今年的棉布價格,還在五尺寬布每匹兩三千錢的高位呢,需要一兩年的普及才會跌下來。幾十年后,或許最終跌到同面積普通綢緞的五分之一、蜀錦的十幾分之一。
周櫻聽劉妙說自己運氣好,不由掩口輕笑,耳語道:“姐姐想多了,哪里是運氣好。我收拾行李那天就發現姐姐身子不適移動,所以跟夫君說了,又把啟程的日子延后了兩天。”
劉妙臉色一紅,這才知道根本不是巧合,李素為了照顧她的身體,特地等她生理期結束了才出發,讓數百人的護衛隊都不明原因多等了兩天。
當然了,對外的名義是“給大家多放假兩天,多做準備,跟家人團聚踐行”。
“對女子用心到這種程度,已經是其他志在天下的偉丈夫難以有的了,怕是那些粗人將軍,對自己的妻子都沒這么細心……”劉妙眼眶微微一紅,幸好她定力已經不凡,扭過臉去,幾秒鐘內臉色已經恢復了正常。
不過周櫻也算了解她了,轉瞬而逝的感動,還是落在她眼中。她作為李素的妾侍,對于前些天游覽華山時,那些不欺暗室、不愿意偷的事兒,多少也知道。
此刻,周櫻不免順水推舟,語速飛快地交代些悄悄話:“姐姐,有些秘聞,我本不該講,也是些關于調養身子的。我原先也不知道,自從被夫君納入侯府兩年,才知道夫君有多疼人,多注意保護妻妾的身子。
他并不是不好色,但他也知道婦人產育過多,畢竟是傷身的,所以才頗有節制。哪怕只有妻妾兩三人,每人每月也只寵幸兩到四次,只在桃癸前后三五日,一個月下來,也不過十次八次。
剩下的時間,他寧可清心寡欲靜修寧神,也不放縱。這不是他身子虛弱,其實他龍精虎猛著呢,保養得可好了。”
“你……你說這些作甚!”劉妙掙脫了兩下,幾乎要讓周櫻出去。
周櫻知道這時候要快刀斬亂麻,趁著劉妙捂耳朵之前的猶豫,愈發加快語速:“我還是讓姐姐心里有個準備,夫君之前在華山,并不是流水無情。許是他憐香惜玉,不忍傷你。他心中就算對一個女子真心愛慕,也絕不會沖動到沒有跟對方相處生活個把月、摸清底細,就貿然妄為的……”
“這些你不用說了,出去,花月有意,山川有氛,自會……何必妄求。”劉妙生氣地讓周櫻離開。
周櫻已經通風報信完了,也不忸怩,起身離開。
“回來!”劉妙心驚肉跳地又喊住了對方。
周櫻柔順無言地回頭坐下。
劉妙組織了一下語言,有些東西她真是哪怕跟愛人都說不出口,但在閨蜜面前反而可以稍稍污一下。
這也不奇怪,哪怕是后世,有些女人跟老公都說不出口的污言,在跟其他女性同伴一起的時候,反而能污出尺度。
劉妙咬了咬牙,純粹低聲問些技術型問題和歷史問題:“你可知,原本太平歲月,宮中公主出嫁,還有試房的宮女。說是宮女先受些苦,讓夫婿濕潤了,公主便不會太過受傷疼痛……”
周櫻咬著嘴唇沒讓自己覺得好笑,平復了一下情緒回答:“那雖然也有,不過恐怕效果不大。姐姐,我偷偷告訴你,那種濕潤,須臾便干燥了,然后變得滯澀黏膩,后來的反而痛楚呢。
除非是中間沒有間隔太久,可若是如此,后來者又難免沒有情調,心中委屈。如同夫君跟旁的女子先調漆醞情,最后卻……豈不是傷你的心?”
劉妙想了想:“原來如此,那不如這樣……今晚若是沒有暗號,你就別來我艙里了。”
周櫻走后不久,劉妙覺得喝完了姜撞奶有點暖和,就把船艙的窗戶開大些吹吹風。
姜湯一類的東西本來就是暖身的,沒有宮寒的情況下喝多了,確實容易燥。
李素正在船舷上散步,看到劉妙的窗戶開大了,過來關切地看了一眼,注意到劉妙連披肩都沒穿,就露著肩膀開窗透氣,不由憐惜地叮嚀:“這才二月天,就算艙里暖和,怎么能露肩呢。”
說著,他下意識脫下自己的長袍,給劉妙遮上。
劉妙順勢往后一坐,投去善意一笑:“沒什么的,喝多了姜湯渾身元氣足,剛才是不小心灑了襦裙,櫻兒幫我另拿一件,涼快一會兒就能穿了。”
李素看著對方又淡泊又巧笑倩兮的姿態,不由有些出神,兩人確認了一會兒眼神,沒有再多說破壞氣氛的多余言語。
劉妙覺得腦袋空白了一會兒,設想過無數次的預案,最后也都沒派上用場。
“怎么跟想象的完全不一樣……”
一整個黃昏,與半個夜晚無話。
重新恢復清醒時,都已經是后半夜了,舷窗外滿天星斗。
有些招數,最后階段倒是還用上了,但只是錦上添花,劉妙覺得自己的功課真是白做了,計劃趕不上變化,但卻出乎意料地美好。
李素想說些什么,最后還只是撫慰安撫。
“我完了。”劉妙怔怔了許久,低聲長出一口氣。
“怎么了?疼?難受?”李素非常關心。
“我心里對自己說,美食華服,錢財名望,那些‘苦’我都勘破了……但這事兒,我真的勘不破了!為什么世上會有這種讓人一生割舍不掉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