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過后,蘇玉盛與戰二哥啟程去江寧府。
蘇連華與沈氏都沒有出現。
沈家人與戰六叔一家三口來鎮子口送行。
沈大舅拍拍蘇玉盛的肩頭,朗聲道,“好小子,舅舅等你建功立業,凱旋而歸!”
蘇玉盛以拳砸胸,嘭嘭作響,朝蘇木槿站的地方笑了笑。
蘇木槿永遠都忘不了這一日,背對陽光而立的少年,十八歲的年紀,身材高大,濃眉星目,五官輪廓仿若刀刻一般英氣錚錚。
對著她笑,“槿姐兒,等著哥哥當了大將軍,回來給你撐腰。”
蘇木槿鼻尖一酸,笑著搖頭,“哥哥不當大將軍也沒關系,只要平平安安的回來,一樣能給我撐腰。”
蘇玉盛含蓄的笑了笑,抬起手似乎想摸一摸她的頭,手伸到一半,又猛的頓住,手指縮回掌心,往后退去。
蘇木槿將頭探過去,蘇玉盛一愣,手緩緩伸過去,摸了摸她的烏黑長發,“好好照顧自己。”
“哥哥也是。”蘇木槿點頭。
蘇玉盛嗯了一聲,收回手時,蘇木槿將一個荷包塞給他,“里面有兩瓶藥和一封信,一瓶大出血的時候止血救命,一瓶……生死垂危的時候能救人一命。時間緊迫,我只來得及做出這么多,你和戰二哥一人一份。那封信……不到生死攸關的關鍵時候,哥哥不要打開。”
蘇玉盛神色一凜,捏住了荷包。
蘇木槿抬眸看著自己的哥哥,眼眸微濕,“哥哥,戰場上刀槍無眼,一定要照顧好自己。我給你們的藥,不許給別人用,那是你們的保命藥!記住了嗎?”
“傻槿姐兒。”蘇玉盛笑著伸出另一只手揉了揉她的頭發,眼眶微微泛紅,“哥哥還要回來給你們撐腰呢,我會很惜命的。”
蘇木槿伸出小手指,“拉鉤上吊……”
蘇玉盛笑著伸出小手指勾上她的,“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蘇木槿面上這才有了笑容,拿出另一個荷包遞給了戰二哥,笑道,“二哥,你們一定要平安健康的活著回來。”
“你放心,我一定保護好盛哥兒,我們兩個一起錦衣還鄉。”戰二哥接過荷包,沉聲道。
戰六嬸一巴掌拍過去,“是衣錦還鄉!就說讓你跟你大哥多讀點書,整日里舞刀弄棒的,回頭當了將軍,進了大帳,對著地圖你也不認識哪是哪……”
戰六叔拍了拍戰六嬸,戰六嬸紅著眼別開頭。
戰六叔神情肅然的對戰二哥道,“到戰場上,別丟了戰家的臉!”
戰二哥挺了挺胸脯,冷聲道,“丟人時我不說自己姓戰。”
戰六叔,“……”
他現在就想把人弄死!
戰大哥輕咳了咳,“二弟,此去南疆路途遙遠,一路保重。”
“大哥,爹娘交給你了。”戰二哥抱拳。
戰大哥點頭,“家里的事,你不用擔心。”
戰二哥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笑容,噗通一聲跪在戰六叔與戰六嬸跟前,“兒子拜別爹娘,萬望爹娘珍重。”
戰六嬸紅著眼睛扶他起來,“好好的,別讓我跟你爹惦記。”
戰二哥重重的點了點頭。
眼看時辰不早,兩人辭別眾人,朝著太陽升起的方向,一路疾奔而去。
送行的人都沒有動,站在原地,直到那兩人兩騎化成一個黑點,消失在視線里,才收回了目光。
兩家人說了一會兒話,戰六嬸拍了拍蘇木槿的手,與戰六叔、戰大哥一起趕車回十八里寨,只留下蘇木槿與沈家人。
“槿姐兒……”
沈婉姝低低的叫了一聲,卻不敢過去。
蘇木槿輕嘆一聲,掃了藍遺一眼,藍遺將頭垂下。
沈老爺子與沈老太太互相看了一眼,沈老爺子道,“槿姐兒,我們尋一處安靜的地方說話吧。”
蘇木槿點點頭,帶著一行人回了鎮上的宅子。
分座落下后,沈老爺子開口道,“你不要怪藍遺,這事兒就算他不提醒,我們也要與京都那邊聯系上的,實際上,早在我們告訴你,你的真實身份后,就已經在嘗試與蕭家那些人聯系了。只可惜離開京都太久,尋尋覓覓好長一段時間,前些日子才終于跟他們聯系上,也多多少少知道了一些你在京中做的那些事……”
沈老爺子逡巡一圈,看著自己的兒子、兒媳和幾個孫子、孫女,自嘲的搖頭笑了笑,“姥爺這里雖都是殘兵……”
他抬頭看蘇木槿,道,“但這樣的人反而不引人注目!打探消息,臥個底什么的,不會那么容易暴露目標……”
蘇木槿怔住,待反應過來沈老爺子話中的意思,眉頭緊蹙,直直看向藍遺。
藍遺張了張嘴,苦笑。
不是他沒聽少主子的話,他去勸了,可沈老爺子一根筋,根本就不聽勸,他本來打算這幾日再去勸勸的,誰成想,他們在這樣的情況下碰面了。
“好了,你不要怪藍遺,這件事與藍遺無關,這是……”沈老爺子嚴肅道,“……我們一大家子一起商量后做出的決定。”
蘇木槿搖頭,“我不同意。”
“為什么?”沈婉姝猛的站起身,急紅了眼,“安姑娘能在你身邊保護你,我也能!我功夫比她還好!還是說你討厭我……”
“姝表姐,我不是這個意思……”
沈婉姝點頭,“那好,我跟安姑娘一樣,待在你身邊,做你的丫鬟保護你!”
說罷,自覺的站在了蘇木槿身邊。
蘇木槿,“……”
蘇木槿看向沈老爺子,“姥爺……”
沈老爺子笑著抬手止住她的話,“姥爺知道你想說什么,但槿姐兒……姥爺姓沈,也姓蕭,生是蕭家人,死是蕭家魂!先前隱居鄉野是為了護你周全,如今你已長成,有了能力,我們怎能再偏安一隅?”
蘇木槿看向沈老太太,沈老太太朝她搖了搖頭。
蘇木槿嘆了一口氣,出聲道,“我明白姥爺的意思了。既然如此,我說個折中的辦法,姥爺若覺得可行那就照此做,若不行,今日……就當我們沒有見過,如何?”
“這……”沈老爺子皺了皺眉頭,看到蘇木槿認真的肅然表情,緩緩點了點頭。
“事情雖過了十幾年,京都認識姥姥與姥爺、兩位舅舅和舅母的人怕依然不在少數,所以,你們不便進京。二,幾位表弟表妹年齡尚小,不適合進京。三,鎮上鏢局需要大表哥坐鎮,所以……”
蘇木槿看向二表哥沈啟睿和沈婉姝,“睿表哥心有溝壑,姝表姐武藝高強,就讓他們兩個跟著我,其余人以往怎樣以后還怎么樣。”
沈老爺子與沈老太太對視一眼,兩人都蹙起了眉頭。
沈大舅與楊氏也看了對方一眼,對蘇木槿的做法很是不解。
“槿姐兒,你嫌棄大舅瞎了一只眼睛?”沈大舅拍拍自己的胳膊,朗聲道,“大舅舅還能再戰三十年!”
沈四舅在一旁點頭,把自己的胸脯錘的砰砰砰,“四舅舅比你大舅舅更厲害。”
“京都認識你們的人太多,你們一出現,保準他們都知道我是誰了。”蘇木槿眨眨眼。
兩人對視一眼,齊齊看向沈老爺子。
沈老爺子看看沈大舅舅,再看看沈四舅舅,又看過幾個孫子孫女,長長的嘆了一口氣,“好,就聽槿姐兒的!”
聞言,蘇木槿心底猛的松了一口氣。
“只是……”沈老爺子看著蘇木槿松口氣的模樣,神情既欣慰又酸澀,“你日后若碰到解決不了的事,一定要記得,你身后還有我跟你姥姥,我們兩個當年在軍中,也是驍勇善戰的虎將!”
蘇木槿笑著點頭。
兄妹兩人當日下午就帶了行禮住進了宅子,沈婉姝強烈要求睡在蘇木槿外間的美人榻上,蘇木槿很是無奈,勸了很久,才讓她打消了睡美人榻的念頭,跟安泠月住了一個屋。
等沈啟睿住進前院,蘇木槿開始每日讓人燒了藥湯給他泡,隔三日為他行一遍針,如此堅持一個月后,看情況換藥湯。
沈啟睿不明所以,問了幾次,蘇木槿都只說是幫他強身健體的。
還是安泠月不小心說漏嘴,兄妹兩個才知道,為了治好沈啟睿的先天不足之癥,光藥材蘇木槿就搜集了近兩年之久。
藥湯中有些藥材都是蘇木槿委托文家四處搜尋的,有錢也難買到。
沈婉姝紅著眼笑,“這個臭丫頭……”
沈啟睿也笑著濕了眼眶,行事越發用心,他本就熟讀史書,對京都以及各地來的書信內容又格外敏感,有他幫忙分析局勢,規劃重點,蘇木槿如虎添翼。
李宅。
“小姐,你瘦了!”小玉捏著腰腹處寬松的衣裳晃了晃,驚喜的看著鏡中的周小姐,“你看,松了這么多?小姐,蘇三姑娘的法子真的有效啊!”
周小姐激動的摸著自己腰腹處,“瘦了嗎?我怎么沒什么感覺?”
“瘦了!瘦了!”小玉高興的連連點頭。
“別人減肥又是節食不吃飯又是在花園里不聽的走路,哪像小姐你,只需要隔幾日去扎幾針吃幾貼藥就行了?”
周嬤嬤笑著從外面走進來,身后跟著抱著小少爺的乳娘。
“斌哥兒,快來,讓娘抱抱。”周小姐笑著叫了聲周嬤嬤,從乳娘懷里抱起兒子,見他轉著黑轱轆的眼睛看著自己,不由心中軟的一塌糊涂,輕輕親了他臉頰一口。
“小少爺今日吃的可好?”
乳娘福身,“小少爺胃口好,吃到打嗝才停下。”
周小姐點了點頭,將小少爺遞給她,“天冷,不要抱著小少爺在外面待太久,小心著涼。”
“小姐放心,奴婢留意著呢,不敢讓小少爺著涼。”
擺手讓乳娘抱著孩子下去,小玉幫周小姐重新換了件衣裳,還是有些寬松,小玉還想去拿衣裳,被周小姐攔住,“別找了,柜子里那些衣裳都是一樣的尺碼,肯定都寬松。”
話雖有些嫌棄,但眉眼間卻滿滿的都是笑意。
小玉與周嬤嬤對視一眼,也笑,“是,那明日咱們從三姑娘宅子里回來,就去買些料子回來給小姐重新做衣裳。”
周小姐笑著搖頭,“哪里就需要做新衣裳了?把這些寬松的按我現在的尺寸往里縮一些就好了。”
小玉福身,“是,都聽小姐的。”
周小姐點了點小玉的額頭,哼了一聲。
周嬤嬤看的笑出了聲,主仆兩個也跟著笑了起來。
“什么事笑的這么開心?”
屋內,突然響起李成弼的聲音。
三人的笑聲戛然而止。
周嬤嬤福了福身,“姑爺。”
小玉被周嬤嬤瞪了一眼,也跟著福身,“姑爺。”
李成弼眸底閃過一抹陰霾,面上卻笑的很是和善,“周嬤嬤,小玉,你們在說什么?”
說著,看向鏡子前的周小姐,詢問道,“娘子?”
“沒什么,不過是方才乳娘抱了小少爺過來,說了幾句他的糗事。”周小姐淡笑道,“相公不是跟爹爹去城外去看田莊了嗎?”
“看過了,岳父與人有約,我不好在一旁叨擾,便先回來了。”李成弼的神色僵了一瞬,笑道。
周小姐點了點頭,朝小玉擺手,“吩咐廚房,擺晚飯吧。”
說罷,又看李成弼,“相公是與我一同吃還是與婆母一起……”
“自是與你一起。”
周小姐嗯了一聲,看了眼小玉,小玉應了躬身退了下去。
李成弼看了眼杵在室內不離去的周嬤嬤,皺了皺眉,旋即想到即使這老婆子不在屋內,他與周小姐的談話內容,周小姐也會告訴她,思忖片刻,便笑著道,“娘子可知今日與岳父有約的是什么人?”
周小姐訝然看他,“這我怎么知道?”
“是芳華園內百花院的管事。”李成弼眼神清亮,能搭上芳華園,周舉人這筆肯定賺翻了!
可惜他本來也要跟去混個眼熟的,都坐上馬車了,被周舉人以家中妻兒在等候為由給攆了回來。
可惡。
那老匹夫不讓他安生在家中讀書,帶他出門又當他是下人一般使喚,卻不許他插手周家的任何一處生意。
分明是沒安好心。
周小姐哦了一聲。
李成弼皺了皺眉,想到自己一會兒要說的事,壓下心底那股煩躁,陪著笑道,“娘子,我想與你商量一件事?”
“什么事?”
“我想跟爹學做生意。”
周小姐看他一眼,微愣道,“相公不是一心想恢復功名,靠舉人中進士的嗎?”
“姑爺不是覺得金銀是阿堵物嗎?怎么能自降身價!”周嬤嬤也在一旁勸,“姑爺還是以讀書為重,不要沾手這些阿堵物……”
李成弼一口氣憋在胸口,險些憋出內傷。
他尷尬一笑,自嘲道,“十年之后才能再參加科考,這十年我若不找些事情賺些銀錢,怎么養活娘子和孩子?娘子,你若是覺得為難,那方才的話就當我沒有說過,我再尋其他法子。”
說罷,竟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轉身走出了房間。
周小姐與周嬤嬤對視一眼,周小姐以眼神問周嬤嬤,“他想干什么?”
周嬤嬤搖搖頭,“不管他。”
兩人誰也沒出聲。
李成弼等著兩人挽留他,結果,人都走出院子了,也沒人叫他。
他又氣又臊,轉身去了周寡婦的小院。
周寡婦正扒拉著碗吃飯,看到他來,砸吧砸吧嘴,“兒子,你怎么這會兒過來了?該吃飯了,小心他們不給你留飯。”
母子倆死皮賴臉搬了回來,有一次,周寡婦想吃鹵肉,偏那日做的青一水素菜,她鬧了脾氣摔碗不吃,周嬤嬤見狀,立即讓人撤了飯菜,整整一日沒讓人送飯過來,還是她陪了小情,才恢復她的用飯。
給啥吃啥,想吃別的?門都沒有。
到點不吃飯,過時不候!
周寡婦被這么治了兩次,再不敢挑肥揀瘦了,乖的很。
李成弼掃了眼擺在桌上那一葷一素,肥膩的大白肉,不見油腥的蘿卜干,一點兒胃口都沒有,周寡婦卻吃的滿口流油。
李成弼有些犯惡心,想跟周寡婦吐槽兩句的心思頓時就歇了。
他擺擺手,站起身,“你吃飯吧,我這會兒沒胃口,我去書房看會書。”
周寡婦奇怪的看著他的背影,一邊往嘴里扒拉著飯。
李成弼在書房窩了半夜,回院子睡覺時,院門已經落了鎖,他氣的踹了幾下院墻,轉身去了書房。
翌日,好不容易周舉人沒有找他,他在家休息半日。
下晌,門口有小廝傳話來,說蘇海棠要見他。
李成弼嚇的立刻趕趕去門口,見門口的人果然是蘇海棠,臉色很是難看,上前一把將蘇海棠拉到角落里,“你來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