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妻!”李成弼咬牙,“他周家怎么搶走的兒子,怎么給我送回來,否則,這事兒沒完!”
說罷,一甩棉袍,大步離去。
周寡婦呆愣當場,看著兒子走遠,才一拍大腿,“龜孫子的周家,看我們弘載這會兒不能考舉人了,可著勁兒的糟踐,簡直不是人!我的兒啊……你等等娘,孫子咱們要,那周家的陪嫁也一個銅板不能讓他們周家拿回去……”
孫子是他們李家的,就該姓李。
周小姐嫁給他們家弘載,就是李家人!敢伙同娘家人搶她李家的孫子,吃了熊心豹子膽了她!這樣的女人就得休!
不但得休,嫁妝也別想拿回去!
休了,她再給兒子找一門好的。
周寡婦打的一手好算盤,可惜,周家能在周舉人手里成為金水鎮的小鄉紳,周舉人又豈是沒有手段之人。
李成弼拿了休書,二度入周家。
周舉人看著休書笑,“不想過日子?好辦,重新寫一份合離書,女兒、孩子、嫁妝都是我們周家的,你們母子……”
他上下打量李成弼一身上好的緞面長棉袍,冷笑一聲,“……給我扒了這一身皮,怎么進的我周家門,給我怎么滾回十八里寨去!”
李成弼的臉漲的紫紅,指著周舉人,“你……欺人太甚!”
“周扒皮,你閨女是我們李家明媒正娶、八抬大轎娶進門的,她是我們李家的兒媳婦!她慫恿娘家抱走我們李家的孩子,該姓周,這是大逆不道!”周寡婦跳著腳。
周太太大怒,“周寡婦,你要不要臉?你們李家明媒正娶?你們家可有出聘禮?可有提供房屋居所?你們母子住我們周家的宅子,吃我們周家銀錢買的米糧,還敢作踐我女兒,險些讓她一尸兩命,還敢跑來叫囂,好不知恥!”
周寡婦的臉紅了一瞬,也只是一瞬。
“那是你們自己愿意給的,我們又沒強逼著你們……廢話少說,你們趕緊把我們李家的寶貝孫子還給我,把你閨女嫁妝留下,接了休書,咱們兩家從此男婚女嫁,老死不相往來……”
“孫子還給你?嫁妝留給你?再讓你們休了我女兒?”周舉人呵呵冷笑,“真是好算計。可惜,我不是十八里寨的蘇家二房,任你們搓揉捏扁。要么凈身滾蛋,要么就給我縮著脖子做周家女婿,再唧唧歪歪說些有的沒的,信不信我讓你們母子怎么死的都沒人知道?”
周舉人陰森森的笑起來。
周寡婦嚇的臉色驟變,害怕的左右看了看,發現果然有幾個強有力的小廝站在大廳外面時,哧溜跑去了李成弼身后,拽著李成弼小聲道,“兒子,好漢不吃眼前虧,我們回去再商量商量……”
“商量什么,有什么好商量的!”李成弼怒極反笑,“好,周舉人真是好手段!真拿我李弘載當那等貪生怕死之人了……呵呵。兩條路我都不選,我選第三條,告官!有本事,你今天晚上弄死我,弄不死我,我明兒個就去擊鼓喊冤!”
周太太氣的撫著胸口,指著大廳門,咬牙,“滾!”
周寡婦以為周太太怕了,再瞧了眼臉色難看的周舉人,眼珠子轉了轉,張口想說什么,李成弼已轉身大步走了出去。
她猶豫了一瞬,還是跟了跑了出去。
周家下人看瘟疫一樣看著二人,目光嫌棄且冷漠。
李成弼死死的攥著手,走的飛快。
周寡婦追的吃力,一邊小跑跟著李成弼,一邊聲音壓低的問,“兒子,告官咱們能贏嗎?你現在不是秀才了,縣太爺能通融嗎?要不……娘回去拿點銀子給你,你好打點一二……你媳婦懷孕的時候拿的那一千兩,娘還存著,你要不要……”
“不要!”李成弼沒好氣的沖了周寡婦一句,“我行的端坐的正,清清白白做人,他們周家先設計害我,逼我與未婚妻退親,又枉顧我意愿強搶我的兒子,就算他周舉人只手遮天,我也相信縣太爺清正廉明,定能還我李家一個公道。”
他這話不但是說給周寡婦聽的,還有一路上那些看熱鬧的周家下人。
只可惜,他這話,自以為說的威脅十足,聽在周家下人耳中,卻只是虛張聲勢,紙老虎一個,誰都沒放在心上。
有人跟周舉人稟報了,周舉人冷笑。
周太太叫了周嬤嬤過來,夫妻兩個如此這般吩咐了一番,周嬤嬤眼睛放光,“老奴定將此事辦的妥妥當當。”
為防止周家人使壞,李成弼晚飯一口都沒吃,只喝了一些水,卻沒仔細去想,周家人若真要使壞,他就是滴水不沾也沒有用。
入夜,李成弼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睡不著。
周寡婦的房間門,被人推開……
翌日一早,李成弼提筆寫下醞釀了一個晚上的狀紙,他現在不是秀才了,得寫狀紙,告岳家等于告長輩,按律法不管告的是什么,敲了鼓進去就要挨二十大板,但他不懼,只要告贏,兒子、錢財他都有了,再苦熬十年,他一樣能考秀才、考舉人當官!
吹干了狀紙,換了身衣裳,李成弼叫上還準備吃早飯的周寡婦去縣衙。
周寡婦有些猶豫,“兒子,真的要去告嗎?周舉人在鎮上認識那么多人,咱們萬一告不贏……”
“為什么告不贏?咱們有理有據有證人!”李成弼皺眉看周寡婦。
周寡婦眼神躲閃,“娘這不是怕你到時候受不住打擊……”
李成弼冷了臉,“娘這是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咱們必不會輸!”
周寡婦還想說什么,李成弼已抬手,“好了,廢話不用說了,趕緊走吧。”
周寡婦摸了摸懷里的荷包,糾結了半響,見李成弼非去不可,只有跟著去了。
大堂之上,縣太爺接了狀紙,按律例先打二十板子,人還沒按下去,周寡婦就嚷著,“我們不告了,不告了……”
眾人,“……”
縣太爺臉色一沉,驚堂木重重拍下。
“啪!”
“威……武……”
周寡婦的身子跟著抖了抖,害怕的縮了縮身子,想往李成弼身后躲,見兒子被人抓著,又勸,“兒子,咱們不告了不成嗎?你還年輕,以后想生多少個兒子都行,周家那個,就當咱們施舍給他們的……”
李成弼臉黑如鍋底。
“娘,你在胡說什么?這不是生多少的問題,這是男人的尊嚴!”李成弼低吼,“你什么都不懂,不要在這添亂了,你跪在那,縣太爺不問你,我不讓你開口說話,你什么都不要說了!”
周寡婦啊了一聲,想了想,又道,“尊嚴又不能當飯吃,真輸了,咱們是要凈身離開,我問過周家人,凈身就是啥也沒有的意思,啥也沒有咱們回十八里寨吃啥喝啥啊……”
“閉嘴!”李成弼忍無可忍,冷冽的目光看過去。
周寡婦后脊背一涼,不敢再吭聲了,委屈的退到一旁,眼睜睜的看著兒子被按在地上打板子,又心疼又生氣他不聽自己的話。
咕噥道,“娘都是為了你好,你咋不聽勸呢?周家那是啥人啊,咋會讓你告贏呢……”
一邊咕噥,一邊又去摸懷里的荷包。
想到昨兒晚上周嬤嬤去找她往她手里塞銀票的事,心里就熱乎。
乖乖,一個孫子換一千兩銀子,這孫子還是他們周家的閨女自己個兒生的,這生意……周寡婦怎么算怎么劃算。
起初,她還以為周嬤嬤是耍她玩呢,誰知道周嬤嬤當時就把銀票塞到手里了,還說,“只要老嫂子明兒個在公堂上說句話,就說這孩子是你點過頭給周家,所以才改姓周的。至于姑爺那……他們小兩口還年輕,我家小姐身體調養好,你們李家想要多少個孫子沒有的?何必因為這么一件小事兒壞了兩家的關系?”
“小事兒……”周寡婦被周嬤嬤說的當時就很心動,看著手里的銀票更是心癢難耐,卻又不想放過拿喬的機會,嗤笑道,“既然是小事兒,你們周家為什么不把孩子還給我們?”
周嬤嬤蹙了蹙眉,隨即把銀票送周寡婦手里奪過來,“既然你們李家想要孩子,那這一千兩還是不要浪費了。”
周嬤嬤站起身就要往外走。
周寡婦被她這突然轉變的態度唬的一愣一愣的,“唉,你這人,怎么說著話就走了?”
買東西不還有個你出價我還價,價格談攏生意才成的嗎?
她這不是想讓周家多出點銀子嗎?
沒說不給他們孩子啊。
她想的跟周嬤嬤說的一樣,兒子跟周小姐都年輕,調養個一年半載的,兒子想生多少個兒子沒有?再個,周家因為這個兒子姓周,理屈,以后肯定會補償他們母子,什么補償最直接,錢啊,銀子啊……
周家不補她也會提醒他們補的!
她精明算計了幾十年,才不會讓周家人占到便宜!
周嬤嬤回頭,“不走留下來過夜嗎?”
周寡婦一噎。
周嬤嬤冷笑,“有什么話就直說,大半夜的,你不休息我還要回去復命,照顧我們家小姐和小少爺。”
周寡婦欺軟怕硬慣了,周嬤嬤擺出這樣的架勢,她反而不敢獅子大開口了,踟躕了半晌,道,“一千兩太少了,得加錢!這可是我們李家的長子嫡孫!”
周嬤嬤緊繃的心一松,這老婆子松口就成,就怕她咬死不松口呢。
“孩子是我家小姐十月懷胎……哦,不,是我們家小姐九月懷胎,還被你兒子驚嚇,若不是老參吊著,又請了大夫,我家小姐早一尸兩命沒了!到時候別說一千兩,就是配上你們母子的命,都難消我們老爺和太太的心頭之恨!”
周嬤嬤擺手,“你也別說旁的,孩子你們李家是有份,但真正出力的是我家小姐,九月懷胎一朝分娩,你兒子什么都沒做!給你們一千兩,已經是看在我家小姐與小少爺的面子上,若不是我家小姐念著姑爺,別說一千兩,一個銅板都沒有!”
周寡婦被嚇住,想了半天,居然覺得周嬤嬤說的也沒什么不對,兒子只是跟周小姐睡了幾個晚上,孩子是周小姐懷上的,也是她生的,好像他兒子好像確實沒出什么力氣。
“那……以后,周家不能再搶我們李家的孫子……孫女也不行。”周寡婦想了想,把孫女也加上,“每個月要給我和我兒子固定的月錢,就像人大戶人家一樣,不能低于……低于十兩!”
周嬤嬤看著周寡婦,沒有吭聲。
直看的周寡婦要回頭想她方才說的話是不是太過了,想把月錢降低到五兩時,周嬤嬤開口了,“我們周家要孫女做什么?又不能傳宗接代!月錢最多二兩,愛要不要!”
周寡婦想了想,“不能再多嗎?”
周嬤嬤轉身就往外走。
周寡婦忙撲過去抓住她的胳膊,“別,別走……我應了,我應了!把銀子給我……”
說罷,就動手搶了周嬤嬤手中的銀票。
周寡婦長長嘆息一聲,看著打完板子,一瘸一拐的跪在地上,昂著頭陳述周家罪證的兒子,臉皮因為糾結有些扭曲。
就是因為兒子脾氣太擰,又非要孫子不可,她才一直猶豫著才不敢說。
李成弼說完,縣太爺沉吟片刻,拍下驚堂木,叫了周寡婦近前聽話。
周寡婦茫然的看李成弼,腿突然有些發軟。
李成弼皺了皺眉,低聲道,“娘,縣太爺有話問你,你往前跪點兒。”
周寡婦忙哦了一聲,膝行幾步到李成弼身旁,先抬頭膽怯的看了眼縣太爺和他頭上的正大光明四個字,再垂下頭湊過去問李成弼,“兒子,你的傷要不要緊?”
李成弼搖頭,“別說話,聽大人問話。”
周寡婦忙跪好。
縣太爺想到昨晚就送進縣衙的東西,笑了笑,“周氏,你兒子李弘載所言可屬實?”
周寡婦啊了一聲,去看李成弼,“兒子,你剛才說了啥?”
李成弼,“……”
感情他剛才說了半天,她一句都沒聽進去是不是?
師爺輕聲咳了咳,“大人問你,你兒子李弘載說周家未經你們母子點頭應允,就擅自做主將本該是你們李家的長子嫡孫改姓周,過繼給了周家,是不是真的?”
周寡婦看著師爺。
師爺垂頭看了眼自己,身上也沒花,好好的啊,看什么呢。
李成弼蹙眉,“娘,事實是什么,你就說什么。”
有什么好猶豫的!
周寡婦看李成弼,“那我說了啊。”
李成弼點頭,“說!”
“大老爺,周小姐是給我們李家生了一個孫子,周家想過繼,我兒子不同意,我同意了。”
李成弼,“……”
啥玩意兒,他耳朵瞎了,沒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