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你有事。”
顧硯山一撩衣裳下擺,上了馬車。
蘇木槿往旁邊挪了挪,讓開一個位置,讓顧硯山坐在自己對面。
“什么事?”
顧硯山沒有回答蘇木槿,而是掃了眼車內另外兩人,看到流云時眉頭微挑,“流云……”
流云頷首,“顧世子。”
顧硯山一笑,“你這是棄暗投明,來找你真正的主子了?”
流云看了眼蘇木槿,眸色微亮,“是。”
蘇木槿皺眉瞪了顧硯山一眼,“流云姐姐是父親收的義女,是我的姐姐!”
顧硯山一愣,從善如流的笑道,“是,流云姐姐。”
“不敢當。”
這次,輪到流云一愣,不解的看著顧硯山。
卻看到顧硯山在盯著自家小姐笑,眉間更是不解,忙回頭去問安泠月。
安泠月正黑著臉,控制著自己,免得自己的手一哆嗦,上去一巴掌把世子爺笑的如此豐富的臉給打到一邊兒去。
她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默念忍住忍住。
她家姑娘還沒發話,她可不能讓姑娘失了體面。
流云眨眨眼,覺得這兩人的神情變化她實在有些理解無能,便又轉過頭去看蘇木槿。
蘇木槿看著眼前這個男人,眉梢眼角因他一個笑容都生動鮮活起來的模樣,尤其那雙亮若星辰的眸子閃著的光芒讓人避無可避,耀眼的讓人刺目卻又心生貪戀。
她眨了眨眼,眨去心底那股莫名的情緒,笑著瞪他一眼,“你來尋我何事?”
聞言,顧硯山的臉色一正,斂了適才的玩笑模樣,肅然道,“我聽縣主府的下人說閑王去找你了?”
蘇木槿頷首。
“所為何事?”
“一來恭賀我喜遷新居,二來……”蘇木槿抬眸,看著正色的顧硯山,抿唇一笑,“……閑王殿下手底下有人中了蠱毒,想來問問納蘭二小姐中的是什么蠱,看與他手下人中的是不是同一種,好讓我幫忙解蠱救人。”
顧硯山神色微凜,“他這是想試探什么?”
“等閑王下次登門就知道他想試探什么了。”蘇木槿道。
顧硯山看她一眼,眉梢之間的深鎖并沒有半分松開,“閑王不閑,若等他出手,咱們就處于被動了。”
“那你覺得他為什么跑來縣主府試探與我?”蘇木槿反問。
顧硯山一滯,緩緩搖頭,“我也沒什么眉目……”
蘇木槿笑笑,“那就等他再出手吧。他既說了手底下有人中了蠱,而我恰好能解蠱毒,他自然會再找上門來的。”
顧硯山還想說什么,蘇木槿抬手止住他,“別急,閑王名聲在外,不會在明面上為難我的,我們不妨靜觀其變,見招拆招。”
顧硯山暗罵一句,“這些閑的沒事兒干的天潢貴胄,玩起心術來一個比一個臟!為了那個皇位什么事都做得出來,簡直……不都說閑王無心帝位嗎?!這就是他的無心嗎!”
說到最后,頗有咬牙切齒之意。
“生在帝王之家,奪嫡避無可避。”蘇木槿笑,“不是你說對帝位無意別人就信的,同理,不是別人說他說對帝位無心他就真的無心!咱們這個閑王……”
前世,被世人標榜對帝位無心的閑王可是兩次逼宮,全都全身而退!
可見其心計手段。
“……可一點兒都不簡單。”
顧硯山看著蘇木槿,有些挫敗的苦著臉,“我手邊全都是一些粗枝大葉的軍中漢子,得用的能在內宅行走的人不多,今年雖然培養了不少,但多在外院行走,并不大得用。”
他慣常行軍打仗,最不耐也不屑這些后宅爭斗,可偏不管大小消息,從內宅流出的速度最快也最真實。
更讓他感到挫敗的是,蘇三這個鬼丫頭,明明剛來京都沒多久,對京都局勢的判斷之精準,對各位皇子的秉性作為摸索之透徹,都讓他望塵莫及!
他若再不努力向上,眼看就要被這丫頭甩到馬屁股后邊兒去了!
難得看到顧硯山有如此一面,蘇木槿不禁發笑,勸道,“奪嫡紛爭與抗戰對敵中的危機四伏相比,不遑多讓。兩者雖有異曲同工之妙,卻又截然不同。你學的都是陣前對敵之策,應付起這些暗地里的陰謀算計自然會感到力不從心……”
顧硯山的臉黑了黑。
這小丫頭一本正經勸他的模樣,為什么讓他覺得像是大人在勸小孩子。
世子爺傲嬌的輕咳一聲,發狠道,“既然有異曲同工之妙,那就求同驅異,我還就不信這個邪了!”
安泠月與流云對視一眼。
安泠月眸子晶亮,面上一本正經,心中卻在狂歡,嘿嘿,世子爺也不是萬能的嘛。
流云則眨了眨眼睛,左看看顧硯山,右看看蘇木槿,想了想,倒了杯茶遞過去,“小姐,喝茶。”
說了那么多話,小姐一定口渴了。
顧硯山也想喝,剛抬眸想說自己也來一杯,就瞧見流云眼底對他的一抹不贊同,一雙眼睛好似在說‘顧世子你怎么那么笨,害我家小姐說了那么多也沒教會’。
顧硯山要說的話瞬間卡殼,半天摸了摸腦袋,將話吞了回去。
前有安泠月,后有流云……
莫名多出兩個小姨子,這是什么鬼感覺!
馬車恢復暫時的安靜,一路得兒得兒的又跑出很遠,才在一處莊子上停下,車夫在外面小聲道,“縣主,到了。”
顧硯山撩開簾子,瞧見不遠處的一處莊子并一些在莊子附近的田地忙活的農戶,不由回頭好奇的問蘇木槿,“你這是想買田莊?”
蘇木槿點頭,探頭從馬車內出來,下了馬車。
安泠月與流云一前一后從蘇木槿下車留出的空蕩處也下了馬車,路過顧硯山時都瞥了顧硯山一眼。
顧硯山下了馬車瞧見那兩人一左一右護在蘇木槿身側時才反應過來,這兩人是嫌棄他擋了她們扶蘇三下馬車的道兒。
不由嘴角抽了抽。
“走吧,我們去看看。”
蘇木槿與兩人說罷,側眸笑看顧硯山,“你要跟著一起過去還是留在這兒等我們?”
顧硯山點頭,“一起。”
瞧著蘇木槿身側都有人,顧硯山明智的走在前頭充當帶路人,留車夫在原地歇息。
一行四人直奔莊子大門。
顧硯山前去敲門,莊子內并無反應,不遠處正勞作的老漢瞧見,直起身子朝他們招手。
“莊內像是無人。”顧硯山道。
“我們過去問問。”蘇木槿點頭,率先朝招手的老漢走去。
那老漢看見他們過來,將手中拔掉的草丟到一邊,雙手拍了拍,大步出了田間,到地頭梗上等他們。
“這位老伯,您是這莊子上的人嗎?”
老漢搖頭,“我不是,我是這附近村子的農戶,賃了張富戶家的地耕種,喏……你們方才敲的那個莊子大門就是張富戶家的。”
幾人回頭看了眼那扇大門,蘇木槿笑著接話,“老伯租種他們家的地,一年交幾成糧啊?”
“六成!”老漢伸出手指比了個六,嘆了口氣,“這兩年光景不好,前年大旱去年洪澇,交的比吃的多,家家都有餓死的人,今年還好一些,麥罷那一場,交上去還留了不少,秋季再收一季,今年能接濟過去,老天爺愿意賞口飯吃……”
顧硯山神色一凝,“這里距皇城不過幾十里地,大旱和洪澇應該都有施糧施粥的,怎么會……”
老漢瞧了顧硯山一眼,咧嘴笑了笑,“這位少爺一看就是富貴人家,官場上那點兒門道不是應該更清楚嗎?皇城根兒上還有餓死的人,何況我們這都快百里之外了,餓死點兒人多正常!再往遠地方,可是有全村都沒了的,我們這已經算是好的了……”
說罷,也不去管顧硯山難看的嚇人的臉色,笑著問蘇木槿,“小姑娘尋那張富戶做什么?”
“家里小姐眼看要及笄,老爺夫人命我們來看看,有沒有合適的田莊,給我們家小姐備下,以后好做陪嫁莊子。”蘇木槿笑著回道。
安泠月與流云都看過去。
顧硯山也跟著看過去。
蘇木槿只做沒看到,繼續與老漢說話,“老伯知道這張富戶家在哪嗎?”
老漢哦了一聲,看了不遠處的馬車一眼,點點頭,“小姑娘眼力勁兒真好,我們這的田地可是附近方圓幾里地最肥沃的了。買來做陪嫁那是再好不過的了……張富戶捐了個官兒,早不在這住了,如今都是我們一家子在幫忙看著這莊子……”
說到最后,又將幾人打量了一番,問顧硯山,“這位少爺是為自家妹妹買的田莊嗎?我們這的田地可貴著呢?八兩一畝加上秋季六成的收成不二價,少爺若是覺得可行,我今兒個就找人捎信兒給張富戶,問上一問。”
這是把顧硯山當成蘇木槿口中那小姐的兄弟了。
顧硯山,“……”
側頭看了蘇木槿一眼。
蘇木槿抿唇一笑,“張富戶既然托了老伯買賣田莊,想必是信得過老伯,這八兩一畝也是張富戶留下的價格吧?”
老漢驚訝的看了蘇木槿一眼,笑,“你這小姑娘倒挺聰明的。”
“老伯不妨帶我們看一看這田莊,我們心里有個數也好看看值不值八兩一畝,再決定買不買。”
老漢連連點頭,“這是應該的,應該的,走,我這就帶你們去看看。”
說完這話,老漢朝遠處正干活的一個老婦人招呼,“老婆子,你快回來,燒點熱水招待客人。”
那老婦人直起腰,遠遠的應了一聲,帶著一個小媳婦往莊子的方向走。
老漢先帶幾人圍著莊子轉了一圈,挨個抓了田地里的土給蘇木槿和顧硯山看,“你們瞧瞧這土……保水保肥還透氣,可是上等的蓮花土!”
蓮花土?
這個名字倒是很稀奇。
顧硯山看著那老漢,老漢笑呵呵的解釋,“少爺有所不知,土最好的就是這蓮花土,保水保肥還透氣;次一等的是黃土,保水保肥性好,卻不透氣,粘性倒強,最適合做陶瓷瓦罐什么的;第三第四等的都是保水保肥好,卻不利作物生長的酸性和堿性土。咱們這方圓百里的蓮花土就數這個田莊附近的蓮花土是上等的,您瞧,那邊不遠就是一條河,前年大旱多虧了那條河,這地才沒遭大難,留下了這上等的蓮花土……”
顧硯山點點頭,彎腰從地上抓了一把放在手中左看看右看看,到底沒看出這土哪里好了,又托給蘇木槿看,“你瞧瞧。”
蘇木槿斜了他一眼,沒搭理。
幾人一路走到莊子大門前,老漢推開大門,笑著往里讓幾人,“這莊子雖然有兩年沒住人了,但我們平日都有打掃,很干凈的……”
確實如老漢所說,莊子雖然不大,兩年沒住人,看上去卻很是干凈,瞧的出老漢一家很是盡心。
“我們收了張富戶每年一吊錢的……這是前院,后院是三間主屋,東西三間廂房,后邊兒還有一個不大的小花園兒,被我和孩子他娘收拾出來種了菜……張富戶臨走有留下話,少爺若是能把田地全買下來,這莊子可以不收銀子送給少爺……”
“這莊子附近一共多少畝上等蓮花田?”顧硯山挑了挑眉,問道。
老漢彎了彎腰,滿臉笑意道,“一共一百二十三畝的上等蓮花田,三十四畝的中等蓮花田……上等蓮花田是一畝八兩銀子,中等蓮花田是一畝六兩銀子,一共是……”
老漢打了個硍,掰著手指頭算了好一會兒才道,“一共是一千一百八十八兩。”
顧硯山回頭看蘇木槿,悄聲道,“好像還不貴,要不直接買了?”
蘇木槿點頭。
附近有條河渠,免去了打井澆水的不便,這點倒是比先前她們看的幾個田莊都要來的好一些。
更讓她滿意的是,這個田莊與皇城里那些大官都沒有關系,也就是說她買來也不用避諱什么。
顧硯山便笑著轉回去,“老伯,這田莊我們買了,張富戶有沒有留話,這田莊怎么過戶?”
老漢瞬間瞪大了眼睛,“一千多兩呢,你們這……說買就買了?”
顧硯山點頭,斜了眼蘇木槿,勾勾唇角,笑道,“我家小妹馬上就要與人訂親,這田莊備嫁耽誤不得。”
蘇木槿橫了他一眼。
安泠月磨了磨牙。
流云眨了眨眼。
老漢恍然,哦了兩聲,“這倒是,女兒家的親事最耽誤不得……張富戶臨走留下了話,這田莊的房產地契都在這莊子上,少爺若要買,一手交錢一手交地契便是……只不過,少爺若還要去官府換紅契的話,得叫上我大兒子,他今兒個不在家,去隔壁村幫人打井去了,估摸著得明日……”
顧硯山看蘇木槿。
蘇木槿頷首,“不著急,今日先交換地契,明日再換紅契也是一樣的。”
老漢大喜,“諸位貴客快屋里請,先歇歇腳,老婆子,快,給客人上茶水……”
老漢將幾人讓進一個不大的房間,房間里擺設陳舊,幾人剛落座,一個穿著干凈利落的老婦人端著一個托盤走了進來,笑著招呼幾人,“家里沒什么好茶水,不過是自個兒采摘的一些薄荷葉,喝起來清爽涼喉,貴客莫嫌棄……”
蘇木槿道了謝,喝了幾口茶,稍作歇息后,示意安泠月取銀錢。
安泠月取出錢袋,拿了一張一千兩的銀票,兩張一百兩的銀票,遞給蘇木槿,“姑娘……”
老漢忙起身,“幾位稍等,我去取地契。”
話罷,急匆匆出了門。
老婦人朝幾人笑了笑,說起田間地頭的閑話,臨末,笑著保證道,“我家老頭子是十里八村有名的莊稼把式,相與過的東家沒有說他一個不好的,大家伙也沒有一個說不好的。幾位買了田莊去,盡管放心,我家老頭子絕對盡心盡力,跟以往一樣!”
顧硯山愕然。
蘇木槿不覺露出笑意。
老漢拿著東西回來就聽到自家婆娘的最后一句話,忙攔住,“胡說什么,這位少爺是給他妹妹買的陪嫁莊子,家里肯定都找好了莊頭的……少爺莫要聽我家婆娘胡說,這是地契和莊子的房契,少爺請過目。”
“啊?不讓你繼續做莊頭啊?”老婦人有些失落的看著諸人,張口還想說什么,末了卻只是重重的嘆了一口氣,適才眉梢眼底的那抹飛揚暗淡下去,添上了愁容。
安泠月同情的看了老婦人兩眼,又看了蘇木槿一眼,蘇木槿給她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
與那老漢交換了地契,說好明日去附近縣衙換紅契的時辰。才開口問起,“老伯伺候的起莊稼,可會種菜?”
“種菜?”
老漢一愣,反倒是那老婦人反應極快的接了話,“會的會的,我們家先前跟過一個東家,幾十畝地種的全是菜,都是我家老頭子照料打理的,不瞞幾位貴客說,這菜比種莊稼難伺候多了,可是我家老頭子伺候的比誰都好,那東家對我家老頭子滿意的……逢年過節的都有不少的賞銀,要不是東家少爺當了官不好再行商,我家老頭子……”
“好了,說這么遠的事兒干什么?”老漢擺擺手,攔住老婦人的話,朝幾人笑笑,“少爺會選地兒,這處的田莊土地肥沃,種菜很好,只是略顯浪費,種莊稼的收獲比種菜要多……”
蘇木槿有些驚訝,倒是真沒想到這位老伯居然這般能干。
“若是冬日種菜呢?”
“冬日種菜?”老漢又是一愣,笑道,“姑娘說笑了,冬日里能存活的菜都是些白菜蘿卜之類的,更賣不上價錢,不行不行。”
老婦人扯了扯老漢的衣裳,老漢卻依然沒改口,還勸起蘇木槿來,“你家小姐若真的有此打算,可要勸勸,真的不行……”
蘇木槿笑笑,這老伯倒是實誠。
“如此,這事倒要從長計議了,多謝老伯。”
老漢笑著擺了擺手,“大家伙都知道的事兒,算不上什么。”
老婦人有些遺憾的唉了一聲,瞪了老漢一眼,卻并沒多說什么。
蘇木槿都看在眼里。
回去的路上,安泠月頗可惜的問蘇木槿,“姑娘買田莊不是要種菜嗎?我瞧著那老漢是個不錯的,姑娘為什么沒有留下他啊?”
顧硯山與流云也一臉好奇的湊過來。
“這個嘛……”蘇木槿笑著賣關子逗弄幾人,“明日你們便知曉了。”
流云眨著眼看安泠月,安泠月眨著眼看顧硯山,顧硯山輕咳一聲,重新坐回遠處。
兩人失望的收回了視線。
蘇木槿忍笑。
翌日一早,三人坐上馬車趕去縣衙換紅契,走到半路時,顧硯山打馬追了上來。
“顧世子,你最近很閑?”
顧硯山搖了搖馬鞭,點頭,“皇上剛收了個國色天香的小宮女,正玩兒的高興,無暇顧及周、齊兩家,本世子沒了差事,可不是清閑嗎?”
蘇木槿笑了笑,“皇上倒是好雅興,這小宮女別是從周貴妃或者齊賢妃宮里發現的吧?”
顧硯山眉頭一挑,贊賞道,“齊賢妃覺得悶,讓定國侯給自己尋來一個解悶兒的舞女,最擅長劍舞,剛柔并濟,英姿颯爽,皇上一看就喜歡上了,聽說這幾日夜夜笙歌……滿朝的文武都著急進諫,一半指著齊家不安好心,一半大罵妖女惑主……閑王還替祁王說了幾句好話,被祁王罵黃鼠狼給雞拜年……”
蘇木槿笑著放下車簾。
安泠月在里面聽的一頭霧水。
蘇木槿笑著解釋,“項大人一事讓齊、周兩家的關系緊張更勝從前,齊家在這件事上將了周家一軍,盛文帝不想讓齊家得意,便暗中讓人監視齊家卻又讓齊家知道,齊家自然著急想對策轉移盛文帝的注意力……”
“這個小宮女就是投盛文帝所好轉移他的注意力的!”安泠月恍然。
蘇木槿笑著點頭,“周家哪會讓齊家這般輕易過關,所有朝堂上便熱鬧了……”
“我明白了,所以顧世子最后說的那個閑王替祁王說好話,其實是……”安泠月的話沒有說完,流云便在一旁接話道,“黃鼠狼給雞拜年!”
安泠月噗嗤笑出聲。
一行幾人很快到了約定的縣衙,下了馬車一眼就瞧見一個長相與老漢有幾分相似的年輕男子等在縣衙外,見到幾人,笑著上前招呼,換紅契很快,交了契稅,更改了地契房契的主人,一行人出了縣衙。
將蘇木槿等人送到馬車旁,年輕男子猶豫了片刻,抱拳開口道,“昨日聽家父說這田莊買去是要冬日種菜,小的有幾句勸告不知當講不當講?”
顧硯山眉頭一挑。
安泠月與流云對視一眼。
蘇木槿笑著點頭,“這位大哥有話不妨直說。”
“冬日菜價賤,那般好的上等蓮花田種菜一冬也賣不出什么好價錢,不如老實種冬麥,以待來年豐收……”年輕男子道,“還有兩件件事,一是秋收……我們這些佃戶按合約是得四成的,其余六成歸新東家,不知你們何時去接收一下?二是我們這些佃戶租種這些田地不少年了,期間換過幾任東家,大家伙都被留了下來,所以,還想請問一下新東家,我們這些老佃戶是重新跟東家簽訂租田合約還是……”
說罷,似想到什么,又急急解釋,“還請新東家不要誤會,種菜或者種莊稼,我們這些人都個頂個的是好手,絕不是因為莊稼比蔬菜好種,我與我爹才勸新東家不要種菜的……”
說到后面,竟急出一頭的汗。
“個頂個的好手?”
年輕男子連連點頭,“是!我們這些佃戶都是附近村子上的,租賃大戶人家的田地也都是一個村子的人一起,前些年有個菜商買了田地要種菜賣菜,我爹特意研究了許久,我們村子里的人都跟著學了,有一年鬧菜瘟,別人種的菜都得了病,就我們種的那些菜因為伺候的勤快,發病初期就對癥下了藥,不但沒有讓東家遭受損失,還大賺了一筆……”
說到這,似乎覺得自己說太多了,有些邀功之嫌,便停了嘴。
蘇木槿笑,“若是我家小姐執意種蔬菜,你們可敢接?”
年輕男子一愣,“這……”
他們是敢接,可這大冬天種那些菜價賤的白菜蘿卜,多浪費那么好的蓮花田啊?
“還請姑娘多勸勸新東家,冬日的白菜蘿卜價格實在是賤,真的不如種莊稼……”年輕男子猶豫了片刻,還是再一次重審道,“不過新東家若實在要種,我們還是敢接的,照樣把他們伺候的好好的!絕不會有半分懈怠!”
安泠月與流云側目。
顧硯山頗感興趣的砸了砸嘴。
蘇木槿側眸挨個看過三人,笑道,“如今,你們懂了吧?”
能以自己的經驗給東家提示,又不違背東家的意愿,這正是她想要的人。
安泠月點了點頭。
流云跟著附和。
蘇木槿笑著看向年輕男子,“勞煩這位大哥,我家小姐種菜的方式與現如今的種菜方式不同,可能需要大家伙簽訂一個十年之內的保密協議。協議內容大概就是十年之內不能泄露這種種菜方式,若泄露或無意間告訴別人知曉,哪怕是自己的家人、親人,都算違約。輕則翻百倍千倍賠銀子,重則可能要吃官司有礙人命……當然,我家小姐給大家伙的工錢待遇也是十分豐厚,每個月一兩銀子的工錢,逢年過節有紅包禮物,蔬菜賣出一定比重時還會給大家伙抽成獎勵,比如這個月蔬菜品相好賣的多出息有一千兩銀子,那就抽出一成一百兩銀子按分工輕重分給大家伙……”
年輕男子聽到要吃官司有礙人命時,臉色駭然的發了白,再聽到后面一兩銀子的工錢,逢年過節都有紅包和禮物拿,還有抽成分紅可以領,臉色漲的通紅,一雙眸子更是亮的嚇人。
“敢問姑娘,這合約怎么簽?”等蘇木槿話音甫落,就迫不及待的開口。
“一簽十年。”蘇木槿笑道。
年輕男子想了想,一握拳,“好,我這就回去與大家伙說,有了結果去哪里尋姑娘?”
蘇木槿報了個地址,赫然是先前顧硯山的那個院子。
年輕男子點點頭,朝蘇木槿與顧硯山抱了抱拳,轉身大踏步離去。
顧硯山看著年輕男子離去的背影,“蘇三,你要怎么種菜?泄露居然會有礙性命……”
蘇木槿看他一眼,笑著挑眉,“秘密。”
顧硯山,“……”
未來娘子有小秘密要瞞著他,不開心。
安泠月看著顧硯山吃扁的表情,眼睛都帶著笑意。
流云一臉面無表情的看著眾人。
年輕男子的效率很高,第二日一早就去了那邊院子回話。
蘇木槿得信兒時,剛吃過午飯,也就是說年輕男子是城門一開就進了城的。
在顧硯山的院子見了年輕男子,年輕男子回話道,“我們村是個大村,村子里年輕男壯勞力有一百四十五人,都是干農活的好手,還有一些婦人也是能當大半個男勞力的……”
說到這,年輕男子有些不好意思的撓撓頭,“昨日沒有問清楚,不知道新東家要不要年輕婦人?我們村子里許多年輕姑娘和媳婦婆子種菜的手藝比男人還要好的。”
蘇木槿笑著點頭,“要的,我們家小姐發明的這種種菜方式需要更細心精心的人照顧,不過很費心思,可能要占據不少時間,這點還要勞煩你回去跟大家伙說一聲。”
年輕男子的眼睛锃亮,連聲道好,“好好好!我一定跟大家伙好好說,我們不怕費時間,能出來干活的都是家里的勞力,哪家都有幾個不能掏力干重活的老人,但做個飯看個孩子什么的,都不成問題!”
蘇木槿點頭,“工錢這塊兒男女一樣。”
年輕男子一愣,隨即臉上露出狂喜之色,“真的嗎?姑娘能做的了這個主?”
“自然,我們家小姐將這件事全權交給了我處理。”
年輕男子立時起身抱拳,“如此,常勇待我一村的父老鄉親多謝姑娘。”
“泠月姐姐……”蘇木槿喚了安泠月一聲,安泠月會意,將準備好的合約拿出來交給蘇木槿,蘇木槿轉遞給常勇,“這是我家小姐擬定的合約,常大哥不妨先拿回去,再與村里人商議一下。有一點,需要常大哥與眾人說明白,合約一旦簽訂,不接受提前解除。若有別家出高價買你們知道的種菜法子,有人見錢眼開將法子賣了出去,我們會追究你們一整個村子的責任,這一點,也請常大哥與大家伙說明白。”
常勇肅然接過,慎重的點了點頭。
“姑娘放心,我會與大家伙說明白的,我等知道輕重。”
蘇木槿笑了笑,“勞煩常大哥,先兵后禮總比先禮后兵,出了事讓大家伙怪罪我們家小姐待人苛刻不留情面的好!”
常勇點頭,“姑娘所言甚是。”
送常勇出門,安泠月滿臉訝然的看著蘇木槿,“姑娘,原來做買賣還有這么多彎彎道道?”
蘇木槿笑,“我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罷了。”
前世,她自己投資的第一筆生意,就是因為沒有與合作方劃清責任界限,造成技術外泄,她雖追究了責任撈回了損失,但刻薄待人心狠手辣的名聲卻傳了出去。
雖然她那會兒并不多在乎自己的名聲,但被人背叛的感覺總是不好的。
蘇木槿的合約被常勇拿回去后,足足過了三日,常勇才來回話,先前報名參加的一百四十五人削減道了一百一十三人,年輕姑娘沒有,年輕小媳婦倒有三四十人,還有二三十個三十多歲的婦人。
蘇木槿三人又特意跑了一趟莊子,看著眾人或簽名字或按手印兒的把保密合約簽了,說了秋收的糧食都留給大家伙的事,一群人都沸騰了,直道跟了個好東家。
蘇木槿笑著說,“我們家小姐待人親厚,但只限自己人,若有人違背了合約所言,到時可不要怪我家小姐翻臉無情!”
眾人連道不會。
送走興高采烈的村民,蘇木槿留下常勇父子說話。
常勇的父親,先前的老漢,名叫常盛。
安泠月笑著說好名字。
老漢也頗為自得的捋著胡須笑,常盛的婆娘先前的老婦人娘家姓尤,尤氏笑著道,“不瞞幾位姑娘,我們家老頭子的運氣格外的好,村里人常說就是這名字帶來的。”
常盛此人年輕時出去闖蕩過,東南西北跑了個遍,二十五歲回到村上撿起鐮刀當回了莊稼人,后來村里人舉薦他當了里正,他帶著大家伙一起承包富戶人家的田地,因為能干事少,被歷任的東家喜歡一直留著,村里的光景也跟著慢慢好起來。
是個有幾分真本事的。
蘇木槿笑著夸了幾句,說起留下父子二人的打算。
“姑娘想把這些地都圈起來?”
父子倆對視一眼,常勇道,“一百多畝的田地,都圈起來的話需要不少磚,姑娘是想用燒磚還是泥磚,泥磚的話我們村里人自己就會,趁著現在還沒秋收,可以打;燒磚的話我們隔壁的隔壁村有個窯廠,一文錢三塊磚,圈起那么大一圈,少說也得……”
常勇側眸看父親常盛,常盛皺眉算了算,“二十萬磚都不一定夠。”
“那還不如自己燒。”常勇想到要浪費那么多銀子,錘了錘掌心,“我先前與人學過燒磚,姑娘若真的決定用燒磚,我就多找幾個人,我們自己燒磚。”
“嗯,那就用后山的土……”
蘇木槿一愣,瞧著已然商量起來的父子倆,好笑的搖了搖頭,她這回倒是不小心撿漏了。
“用燒磚,咱們村上若能自己燒磚出來,這磚我們同樣按一文錢三塊買……”蘇木槿話未說完,被常盛父子打斷,“那怎么行?小姐把秋收的糧食都給了我們,我們已經占了天大的便宜,怎能還收小姐的磚錢?不行不行!”
爭執到最后,父子二人也只做了要么一文錢六塊磚的讓步,蘇木槿想了想,點頭同意下來。
商定好先燒磚屯著,等秋收結束就立即把這些地圈起來,這期間他們父子再張羅一些可靠的莊稼把式,還是要會種菜的,兩人滿口應下。
回去的路上,蘇木槿合眼靠在車廂壁上想東西,安泠月倒了茶水給流云,自己也端了一杯喝,蘇木槿突然出聲喚她,“泠月姐姐,回去記得提醒我給文殊蘭寫封信。”
安泠月點頭應下,“姑娘要喝茶嗎?”
蘇木槿搖了搖頭,正要再說什么,馬車外突然傳來車夫的一聲慘叫,隨即有重物落地的聲響,套了馬車的馬像瘋了一樣嘶鳴著往前胡亂沖去。
這樣熟悉的場景,讓安泠月的神色立時變得冷厲,手緊緊抓住掛在腰間一個不起眼的荷包。
流云面若冰霜,也握上了腰間的軟劍。
蘇木槿輕嘆一聲,“不知道是誰先忍不住了?”
她的聲音甫落,外面傳來一陣箭雨聲響,哪怕是流云也陡然變了臉色,雙手伸出,一手拎了一個,一頭撞開了車廂頂端,飛身出了馬車。
看到馬車周圍的景象,安泠月倒抽一口涼氣,流云的眸子越發的冷。
清一色的黑衣人,一層一層又一層,足足有三層,將馬車包圍的密不透風。
第一層全是手執弓箭的人,第一波箭雨射出,他們正搭箭準備放第二波;
第二層與第三層手持長劍,個個眼神冷厲、殺氣騰騰、蓄勢待發!
流云背靠安泠月與蘇木槿,“小姐,這些人身手不凡,看情形我不一定能敵得過,一會兒我沖過去殺出一條縫,你們趁機跑!”
“不行,你都說了你不一定敵的過,留下你一個人不是讓你送死嗎!”安泠月率先出聲,從荷包里掏出準備好的石子兒,眼神冷冽,“我前些日子跟項姑娘學了一些東西,試著用到了陣法之中,一直都沒有派上用場,今日就拿他們來試試手!”
說罷,腳下步伐一錯,身影如飛煙一般忽左忽右忽前忽后,不過幾息就見她重新回到了兩人身后,拍了拍手,從荷包里又掏出一顆石子兒,朝面前的黑衣人邪肆一笑,丟到了自己腳下。
下一刻,奇跡驚現。
只見那些黑衣人的瞳孔都明顯放大,不管不顧的朝外放出了箭。
那些箭雨像是刻意避開她們一般,從她們頭頂飛過,射向自己的同伴,第一層的包圍圈幾乎在瞬間被陣法瓦解。
“流云姐姐,勞煩你帶我和姑娘飛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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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