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張叔長松一口氣,一臉早該如此的神情,聽到柳家老太爺的話,腳步飛快的走進了正屋,在屋內唯一的一張桌子上將自己帶來的筆墨紙硯一字排開。
然后,抬頭盯著蘇老爺子跟蘇老太太看了幾眼,樂呵呵的笑了。
早就提醒過他,早晚得把這個兒子給作沒了,嘿,還真讓他給作沒了。
擎等著后悔吧您吶。
蘇老爺子被小張叔這帶著嘲諷的笑刺激的一張臉難看的嚇人,一雙眼瞪過去。
小張叔捋了捋胡須,絲毫不受他影響,抬手招呼蘇木槿,“槿丫頭,來,過來幫我研墨,寫了這分家契書,你們二房就自由了,再也不用受人欺辱壓榨了!”
“姓張的,你不要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來!”蘇老爺子咬牙,什么叫受人欺辱壓榨?!老二是他兒子,老子使喚兒子是天經地義的,天經地義的!
小張叔斜過去一眼,啊呸了一聲。
蘇老爺子氣的胸口急喘。
蘇木槿抿著唇,輕聲應了,研了墨,退到蘇連華身邊。
蘇連華上前一步,將女兒護到身后,擋住蘇老爺子看過來的吃人目光。
蘇老爺子眸色冷厲的瞪了眼蘇連華,蘇連華面無表情的回視,蘇老爺子冷哼一聲,別開頭去。
柳家老太爺看的心中又是一陣嘆息,說來他也有錯,若不是他當年憐憫蘇家人丁凋零,蘇老爺子納蘇老太太進門時點了頭,如今蘇家就只有蘇小二一根,蘇老爺子哪會這般待他?
不過話說回來,自古有守節的寡婦養大兒子一生不再嫁人的,還從未見過妻子似了孤寡一生不再娶的。照蘇老爺子這樣兒的,即使早先蘇老爺子沒有納蘇老太太進門,蘇小二的娘過世后,他還是要娶的。
那么,如今這景兒還是會有的。
有了后娘就有后爹,古來如是啊!
可憐小二,小小年紀被逼上戰場,傷了腿回來又被親爹逼迫至此,還不如……
柳家老太爺重重嘆一口氣,看著蘇老爺子的眼神里透著濃濃的失望。
小張叔提起筆,在空白的宣紙上寫下幾個字,“分家契書”。
喚柳家老太爺。
柳家老太爺點個頭,將先前商議好的按照他從前給村里人分家的格式說了,小張叔照著寫出來,一式三份,先給了柳家老太爺看。
柳家老太爺嗯了一聲,隨手給了蘇連華,“你也看看。”
又讓小張叔給蘇老爺子一份,“都看看,查漏補缺。”
一旁站的離蘇老爺子近的村民就踮腳探頭的往契書上看,后面有人笑他,“你識字嗎你?”
“我怎么不識字了?銀子這倆字我就認識。”
眾人哄堂大笑。
蘇老太太湊近了蘇老爺子也去瞧契書上的內容,看到雞鴨豬肉什么的也要分二房一份,面上就有幾分憤然,蘇老爺子瞪住她,壓低了聲音道,“你給我消停點,有什么事過了這會兒再說。”
“那也不能啥東西都給了你兒子!這雞鴨豬都是我養的,你兒子天天打獵還少得了肉吃,連這個都跟我們搶,喂不熟的白眼兒狼!”蘇老太太啐了一口,再看到鍋碗瓢盆也要分一套出去沒有就折算成銀子那條,直接朝地上吐了口唾沫,“想從老娘這拿銀子,門都沒有!”
有人聽到夫妻倆的嘀咕,撇撇嘴。
袁氏正在別人家閑扯八卦,一聽二房在分家,撒腿就往回跑,幾個婆子小媳婦也忙起身跟著去看熱鬧。
桐姐兒氣喘吁吁的從后山跑回來,看到院子里滿當當的人,一頭扎進四房,沒找著她娘跟她娘,又去二房。
二房,裴氏正抱著肚子坐在床邊,梔姐兒在旁邊扶著。
沈氏臉色蒼白的靠在床頭,見桐姐兒滿頭大汗的進來,笑了笑,“這孩子,怎么跑這么急?”
桐姐兒沖過去,撲在床沿上,“二伯娘,爺奶給你們分家了是不是?”
沈氏臉上的笑一頓,拿帕子給桐姐兒擦了擦額頭的汗,輕輕嗯了一聲,“外面都在說了?”
桐姐兒連連點頭,接著,一屁股坐在梔姐兒挪來的椅子上,長喘了一口氣道,“我跟懷真在后山挖野菜,懷孝跑來說村里好多人往咱們家來,說是二伯請了老太爺來分家。”
裴氏瞪了女兒一眼,桐姐兒眨了眨眼睛,抿緊了嘴巴。
棉姐兒從床上爬過去,往桐姐兒懷里撲,桐姐兒咯咯笑的接過棉姐兒,“真好,以后棉姐兒跟三姐就不用被奶欺負了,以后二伯掙的銀子都給棉姐兒買糖吃,棉姐兒喜歡不喜歡?”
棉姐兒扁著嘴搖頭,軟糯道,“不喜歡。”
桐姐兒一怔,“為什么啊?”
棉姐兒扭頭看沈氏,又去看木窗,然后,眼睛紅紅的仰頭看著桐姐兒,“三姐不開心……棉姐兒沒了小弟弟……”
這話一出,桐姐兒鼻尖酸澀的難受,眼眶里也盈滿了淚水,怕沈氏瞧見傷心,忙抱著棉姐兒轉了個身子,背對沈氏幾人,抱緊棉姐兒,“三姐沒事,張爺爺都說了,三姐好好養身子就沒事的。棉姐兒的小弟弟……回頭你娘再給你生一個……”
“不是這個了。”棉姐兒哇的一聲哭了起來,“三姐不開心……我的小弟弟沒了……”
“棉姐兒……”
桐姐兒抱著棉姐兒,小聲了勸了好久,說了不知道多少遍分家了三姐就會開心了之類的話,棉姐兒才抽泣著停了眼淚,縮在桐姐兒懷里小身子還一抽一抽的。
裴氏紅著眼垂下頭,抬袖抿了抿,“這孩子怎么把棉姐兒給弄哭了。”
沈氏的眼睛紅紅的,臉上帶著笑,笑容卻沒達眼底,兩只手一只在被子外面覆在腹部的位置,一只在里面撫摸著,想到那個與自己無緣的孩子,都心痛難忍心如刀絞。
“二嫂,你別想太多,你還年輕,以后還會有孩子的。現在關鍵是養好身子。”裴氏見狀,忙勸慰開解。
沈氏朝她笑了笑,“道理我都懂,只是……”
做起來有些困難罷了。
裴氏輕嘆一聲,“分了家就好了,以后你們離這院子遠遠的,就不會有那么多事了。”
說完,裴氏又嘆了一聲,她也想分家出去單過,孩子他爹工錢高了,分家出去能多攢幾個錢給梔姐兒、桐姐兒當嫁妝,在這院里……
什么都是老太太把持著,交上去八成,只留兩成的錢,連兒子的束脩和生活費都是問題,兩個女兒怎么辦?她肚子里這個孩子以后又怎么辦?
沈氏無意識的點了點頭,視線卻落在坐在床頭低著頭拿著針在繡棚上戳來戳去的蘇海棠身上。
她不愿去想在李家發生的事,卻不代表她糊涂到是非不分、黑白不明。
棠姐兒前幾日的反常,去李家時想方設法的攛掇,她不敢想棠姐兒在大房設計槿姐兒這件事上充當了什么樣的角色,但她可以肯定的是,這件事與棠姐兒絕對脫不了干系!
想到這,沈氏只覺心口一陣刀攪似的疼痛,忙閉上眼,被子底下攥緊了手。
裴氏見沈氏臉色不好,忙挪過去扶住她,“二嫂,你怎么了?是不是肚子不舒服?”
一邊扭頭叫梔姐兒,“快,去請你張爺爺……”
“我、我沒事。”沈氏一把抓住裴氏,朝她搖了搖頭,“有點難受,我躺一下。”
裴氏忙扶著她小心躺下。
剛扶沈氏躺好,裴氏肚子里的孩子動了動,裴氏輕輕的呀了一聲,又忙閉上嘴。
沈氏輕輕的觸碰到她的腹部,感受著孩子在裴氏肚子里翻了個身,才喟嘆般笑了,“這孩子長的真結實,翻個身都這么大動靜,一定是個小子。”
裴氏笑著低下頭去看,雙手輕輕撫摸著,眸色柔和的笑,“就怕是個鬧騰的,皮起來無法無天。”
“孩子皮一些是聰明。”沈氏笑。
三房,蘇連富拖著腿要開門,梁氏攔住他,蘇連富皺眉,“你趕緊給我走開!沒聽到我爹要把二哥分出去嗎?這一大家子的,分出去就靠二哥一個人上山打獵,怎么養活幾個孩子?業哥兒還讀著書呢!”
“我、我不讓……我不讓你出去。”
梁氏伸著胳膊擋在房門前,“不是爹要把二房分出去,是二房哭著喊著要分的,我剛才聽的真真兒的,是大房要害槿姐兒,蓉姐兒撞倒老二家的,老二家的沒了孩子,爹跟娘偏心偏到了胳肢窩,什么事都向著大房,你二哥生氣了,嚷著要分家,還、還去請了……柳老太爺來……”
蘇連富一聽,更急了,“是不是我剛才睡著那會兒的事?”
梁氏點點頭。
蘇連富氣不打一處來,一巴掌呼上去,給了梁氏一個漏風大巴掌,“你早干啥去了?家里出了這么大的事,咋不知道叫醒我?!”
梁氏委屈的紅著眼眶,“我、我……你昨天做那凳子做到好晚,我心疼你,想讓你多睡會兒。”
蘇連富喘了兩口氣,“你……走開!”
蘇連富伸手要扒拉開梁氏,誰知道,扒拉了兩下,梁氏沒動。
“你出去干啥,老太爺都來了,二房肯定會分出去的!你二哥打獵一天能有好幾兩呢,分了家都不用交給娘了,多好……”
“你覺得分家好?”蘇連富瞪著銅鈴大的眼睛看著梁氏。
梁氏忙搖頭,“我是說你二哥能養活他們一大家子,他們想分家,就讓他們分,你不要去摻合。”
“你說的都是什么亂七八糟的話?那是我二哥,我還能不知道他,這事肯定是二哥跟爹娘賭氣呢,我得勸勸二哥別犯渾,咋能爹娘還在就分家,說出去還不得被人戳脊梁骨!”蘇連富還要扒拉梁氏。
梁氏伸長了胳膊,死死的釘在門上,就是不讓蘇連富出去。
正屋里,袁氏一頭扎進人堆,推搡著往前湊,湊到跟前,就聽見蘇老太太那句,‘想從老娘這拿銀子,門都沒有!’的話,立時撇了撇嘴。
除了老大一家,誰還從老太太手里撈出來過銀子?
一旁與袁氏關系交好的小媳婦拉了拉她,湊到她跟前道,“五嬸子,咋聽說你家二嫂子被大房的閨女撞的落了胎,里正還偏袒著大房,把過錯都推到二房頭上,才逼的二房忍無可忍要分家,真的假的?”
“你說真的假的……”袁氏撇撇嘴,很是鄙夷的朝西屋看了一眼,正迎上偷摸著湊在門縫里往外看的張氏與蘇芙蓉兩人一致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嗤了一聲,聲音提高了幾分與小媳婦道,“這有些人啊,整日里裝人模狗樣的,其實那里面啊……黑的骯臟的比咱們那后山堆積了幾百年的淤泥還臟還黑!”
說完,還朝西屋啐了口唾沫。
張氏在里間聽的幾欲要沖出去打袁氏幾巴掌,可看著那黑壓壓擠滿了正屋的村民,咬了咬牙,愣是沒敢吭氣兒。
小媳婦機靈,轉著小眼珠順著袁氏的目光就看了過去,一看不要緊,正看到張氏陰沉沉的目光,嚇的哎呦一聲捂住了小心臟,往袁氏身邊靠了靠,“娘誒,五嬸子,你家里可真夠亂的,你還能生三個帶把的娃,真是本事。這要是擱在我身上,怕是……”
“你啊……”袁氏上下打量了一邊小媳婦,哈哈笑,“就你這小身板老太太就看不上,真嫁了來,早晚被人吃的骨頭渣都不剩。”
說罷,又是一陣笑。
“老五家的,笑個啥?笑的跟老母雞抱窩似的,趕緊滾出去,這沒你的事。”蘇老太太聽到身后的動靜,扭頭一看,正聽見袁氏說她壞話呢,氣的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攆人。
袁氏卻沖蘇老太太嘿嘿一笑,“娘誒,我都三個兒子了,你還讓我抱啥窩?我可不想生個閨女給你打。”
眾人一聽這話,就想起年前蘇老太太打的蘇家二房槿姐兒差點沒了性命的事兒,看向蘇老太太的眼神兒都變了。
小媳婦拽著袁氏的袖子,哎呦哎呦的叫,“難怪你們二房要分家,先把人家大閨女差點打死,又害的人家沒了小兒子,嘖嘖……剛你們老爺子還有臉拿孝順來說事兒,也不看看他們兩口子都干的什么缺德事兒!”
蘇老太太氣的臉都綠了,指著袁氏跟那小媳婦,“你、你們……”
蘇老爺子扯了蘇老太太一把,目光森寒的看了眼袁氏,袁氏心里一突,吞了吞口水,拍了小媳婦一把,“瞎說什么,我公公為人處事還是很公道的,這十幾年里正當著,咱們村里可都是有目共睹的。”
蘇老爺子的臉色立刻就緩和了下來,目光中的森寒也換了警告。
袁氏嘿嘿笑了兩聲,拉著小媳婦往后退了退,躲在兩個人高馬大的男人背后,避開蘇老爺子的鋒芒。
柳家老太爺已經懶得再看蘇老爺子這副德行了,想當年,這小子剛出生那會兒多討人喜歡,天天跟屁蟲一樣跟在他屁股后面叫爺爺,進學讀書那會兒也極其認真,雖然時運不濟只中了一個童生,但為人行事很是落落大方,娶小二他娘時還是他幫忙張羅的親事,兩人也好生過了幾年好日子,可是……
柳家老太爺看了眼一臉不忿不甘抱怨的蘇老太太,閉上眼嘆了一口氣。
都是納了這個之后變了味啊。
人常說,妻賢夫禍少,才能興旺家業。
蘇家,有這么一個混不吝的老太太,真是有有出息的子孫,也能被她搓磨死!
柳家老太爺搖搖頭,不去想這些事情,他姓柳,不姓蘇,蘇家老爺子也不是蘇家老太爺,他聽不進去自己的話,他何苦多招人嫌。
“都看好了嗎?”
蘇連華恭敬的將契書遞過去,蘇老爺子冷冷的看了眼蘇連華,也將手中的契書遞過去,冷聲道,“老二,你可想好了,出這個家門容易,再想回來……可就難了。”
“該有的養老銀子和逢年過節的孝敬,兒子不會短一絲一毫。”蘇連華干脆利落道。
蘇老爺子氣結,“你、好!”
蘇老太太突然伸手抓住契書,往后扯,“兩件衣裳不夠,一年四季,我跟老頭子要一年四季的衣裳,每一季一人兩套衣裳!從里到外的,都要!還有四季鞋襪,都不能少!”
柳家老太爺瞥了蘇家老爺子一眼,蘇家老爺子垂著頭沒看柳家老太爺。
蘇連華早就麻木了,還想著多給就多給,能分了家什么都成,想開口被蘇木槿一把摁住了。
柳家老太爺就笑了,柳家老太爺一笑,就有媳婦婆子跟著笑,“咱們十八里寨分家出去單過的不少,老太太這么要的倒是第一個,誰家不是盼著兒子分家出去跟兒媳婦好好過日子,不過也對,老太太不是華小子親生的娘!”
“哎呦,原來里正家是女人當家啊……”
聞言,眾人仰頭大笑。
蘇老爺子難堪的抬頭瞪著柳家老太爺,柳家老太爺憐憫的看著他。
蘇老爺子扭頭,給了蘇老太太一個漏風大巴掌,蘇老太太打的暈頭轉向,捂著臉不敢置信的瞪著蘇老爺子,“老頭子,你打我!”
“給老子閉嘴!”
一把搶了分家契書遞過去,“就按這個分!這個家,我說了算!”
柳家老太爺二話沒說,接了契書,提筆在保人處簽了自己的大名,然后將毛筆遞給蘇連華,蘇連華提著筆,看著那分家契書眼睛都有些模糊,忙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在兒子那一塊兒寫上了自己的名字。
蘇老爺子沒等人催,見蘇連華落筆就走了過去,待蘇連華寫完,立刻接筆寫上了自己的名字。
分家契書一式三份,父母兒子各一份,還有一份本該村里的里正拿著,柳家老爺子拿了起來,問蘇老爺子,“這一份由我保管,你可有意見?”
蘇老爺子搖頭,“沒有。”
柳家老爺子便將契書折了折,放進懷里,拍了拍蘇連華,“好孩子,你們自去過你們自己的日子,但也別忘了這院里住著你爹……娘。”
“小子不敢忘。”蘇連華點頭,眼眶有些紅。
柳家老太爺長長的嘆了一口氣,拄著拐杖往下墩了墩,“好了,都散了,都回去吧。”
說罷,拄起拐杖往外走,蘇連華伸手要去扶,被柳家老太爺擺手拒絕,“你去忙你的事兒,讓槿丫頭送我回去。”
蘇連華扭頭去找蘇木槿,見蘇木槿站在柳家老太爺另一側,已經扶穩了老人,便往后退了退。
眾人擁著柳家老太爺往外走,出了蘇家院子,各自三五成群的議論著往自己家走。
送柳家老太爺到柳家小院時,柳家的小孫子剛從鎮上趕回來,一頭臉的汗,見到蘇木槿送柳老太爺回來,很是詫異。
蘇木槿屈膝,“堂叔。”
柳老太爺的小孫子名叫柳漢堂。
柳漢堂撓了撓腦袋,笑呵呵的擺了手。
柳老太爺攆了柳家小孫子去做飯,帶著蘇木槿徑直去了院子里杏子樹下的一張搖椅上,舒服的靠在上面,指了一旁的小杌子,“槿丫頭,坐下陪老祖宗說兩句話。”
蘇木槿依言坐下,喚了聲老祖宗。
柳老太爺看著她,嘆了一口氣,“你爺啊……是被你們家那個老太太帶累了,他先前跟你親生奶奶成親那會兒,人溫文爾雅待人和氣,對你親奶也好的很,可咱們莊戶農家,最看重子嗣,你們蘇家往上,你爺你太爺爺你太太爺都只有一個兒子,你親生奶奶進家門三年都沒有動靜,也難怪你太奶奶著急,后來,你太奶奶不知道從哪兒買回來你們家那個老太太,逼著你親生奶奶點頭應了你爺納妾,老張氏才進了你們蘇家門,成了二房。本來說好是生了兒子記到你奶名下,可老張氏……唉,你爺鬼迷了心竅,生了你大伯后,就不提這回事,待你奶也越來越疏遠,后來你奶有了你爹,你爺眼里卻沒有你奶了,跟你奶三天兩頭的因為老張氏吵架,你爺連你奶的房也不進了……夫妻夫妻,這一丈之內才是夫,再多的感情也經不起這樣的搓磨,你奶生下你爹后,想著能挽回,沒成想……再后來,你奶大病不起,就那么去了,你爹……”
柳老太爺想起從前的事,忍不住連連嘆氣,“……不是親生的哪會有多疼,更何況老張氏那種人!我雖然不想承認,但有后娘就有后爹這事真的是沒處說理,你爹打小就沒少吃苦,村里人看他可憐,吃飯的時候見他被支使出去跑腿,就偷偷的給他饅頭飯菜吃……因為這事我說了你爺多少遍,他回回答應的好好的,可到家該怎樣還是怎樣,后來干脆就跟我們家斷了往來,我知道……他這是記恨我管他的家事了。”
“丫頭啊……這些話,老祖宗也不知道跟你說對不對,但老祖宗看的出來,你是個有成算的,你爺奶有很多對不起你們二房的,但總歸給了你爹一條命,總歸留著一樣的血,你……”
蘇木槿仰頭,淺淺一笑,“老祖宗,我都知道。”
柳老太爺就嘆氣,抬手摸著她的頭,“好孩子,你們吶……都是好孩子,你爺他老糊涂,你們別跟他計較,你們分家了自家過自家的,那院里,以后就逢年過節的去應個景兒,明面上過的去就成了,多的……什么都不能給,也不要給,一旦開了頭,以后就是永遠扯不干凈的麻煩事兒。照你們家老太太那德行,不開頭她也能跟你扯個沒完沒了,你跟你爹娘說,就說我說的,老太太敢跟你們掰扯,你們就讓她來找我!我倒要看看他們兩口子還要不要臉……”
蘇木槿笑。
柳老太爺才是個事事通透的人。
柳老太爺看她笑,也笑,“老祖宗年底就九十了,這歲數什么事都看開想開了……”
“老祖宗高壽,一定能再活九十年。”蘇木槿笑著道。
柳老太爺哈哈大笑,“再活九十年,我就成老烏龜了。”
出門壓水洗菜的柳漢堂聽到柳老太爺這話,臉都黑了,“太爺爺,你是老烏龜,那我成什么了?龜孫子?埋汰人啊……”
柳老太爺被噎的,瞪了一眼柳漢堂,“龜孫子是你爹,想當龜孫子都輪不到你!”
柳漢堂,“……”
蘇木槿忍俊不禁。
這個老祖宗真的很有意思。
前世,她怎么從來都不知道十八里寨還有柳老太爺的存在呢?
婉拒了柳老太爺和柳漢堂邀請她留下吃晚飯的好意,蘇木槿腳步輕快的回了家,甫進門,就看到蘇老太太叉著腰一臉怒氣的站在院子里叫裴氏做晚飯。
“都什么時候了還不知道做晚飯?想餓死我們老兩口,你們好自個兒過快活日子啊……給臉不要臉的東西!以為關起門來就能自己當家做主了,我呸!老娘還沒死呢……”
裴氏氣的抱著肚子站不起來。
桐姐兒眼睛紅紅的,被梔姐兒緊緊拽著,兩人看到蘇木槿回來,滿臉委屈。
“三姐,我娘……”
蘇木槿忙走過去,摸上裴氏的脈,確認裴氏只是氣著了沒有動胎氣之后,輕呼一口氣,笑著安撫母女三個,“別生氣,老太太這是指桑罵槐呢,不是說你們。”
裴氏抓著蘇木槿的手,“我知道,我就是……老太太怎么就不知道口下留點德!”
桐姐兒一把抱住蘇木槿,仰著頭哭,“三姐,我心疼你,心疼二伯娘,心疼二伯,奶她說話太難聽了……”
蘇木槿笑笑,“沒事,以后我們出去住,她再罵我們也聽不到了,你們也裝沒聽到,咱們就當她是豬圈里的蒼蠅,在嗡嗡嗡……”
桐姐兒破涕為笑。
裴氏也笑。
梔姐兒稍松下一口氣,“我去做晚飯。”
裴氏也要起身,蘇木槿扶著她,對梔姐兒點頭,“你先去,看看老太太的反應,如果非要你娘出去,你就說你娘聽說我們真的分出去了,受了驚,動了胎氣,這會兒正歪著養胎。”
梔姐兒眼睛一亮,“好。”
桐姐兒抹了一把眼淚,“我跟姐姐一起。”
姐妹倆手牽手出了屋,蘇老太太果然繼續叫裴氏,梔姐兒按照蘇木槿教的說了,蘇老太太雖然還是不滿卻不敢繼續叫了,畢竟,莊戶人家,子嗣是大事。
幾人剛松下一口氣,就聽蘇老太太在外面接著說了句,“少做點兒,打今兒起,二房就分出去了,家里的飯沒他們的份!”
裴氏坐不住了,“這……怎么能這樣?”
蘇木槿笑,“四嬸別擔心,一會兒我去六嬸家,先湊合兩頓,等回頭安頓下來就好了。”
裴氏唉聲嘆氣,“這都是什么事!”
沈氏一點也不意外,沒立時趕他們離開估計已經是蘇老爺子顧及柳老太爺了,不給飯吃,簡直太正常不過了。
袁氏從外面探頭進來,瞧見沈氏半靠在床頭瞇著眼,裴氏坐在床邊唉聲嘆氣,眨了眨眼睛,“四嫂,你好好的啊?梔姐兒還說你動了胎氣,我還以為你跟二嫂一樣沒了……”
“呸!袁氏,你會不會說話?不會說話就閉上嘴!”裴氏動了怒,霍然抬頭瞪向袁氏。
沈氏聽到袁氏的話也睜開了眼睛,面無表情的看著袁氏。
袁氏嘿嘿笑了兩聲,看了蘇木槿一眼,走進來,反手關了房門,湊到沈氏與裴氏跟前,“我剛才聽老太太嘀咕,說家里的東西你們啥都別想拿走,二嫂,你家里有啥金貴的東西先給我吧,我跟達哥兒他爹幫你們保管。”
裴氏瞪眼,保管?說的好聽,到最后都進了他們五房出不來了吧?
沈氏淡淡的看了袁氏一眼,“不勞煩五弟妹,我家里沒有什么金貴的東西,都是一些破布破棉絮。不值幾個錢。”
袁氏撇撇嘴,一雙眼睛卻轉的骨碌碌的在屋子里四處打量,看到分割里外間那精致的隔扇,眼睛一亮,“二嫂,你們啥時候搬走?這隔扇肯定沒法帶走到時候就給我家吧,我們倆屋一個隔扇都沒有,這個正好放我跟孩子他爹那屋……”
袁氏滿臉喜慶,說的這隔扇好像已經是他們家的一樣。
蘇木槿看了她一眼,沒出聲。
裴氏皺了皺眉,扭頭看沈氏。
“這隔扇是槿姐兒過三歲生時,她四舅送的禮物,不能給五弟妹。”沈氏抬眸掃了袁氏一眼,干脆利落的拒絕道。
袁氏瞬間耷拉了臉,“都破成這樣了,你們還要它干啥?挪來挪去的都給挪零散了。”
“這個就不勞五弟妹操心了。”
袁氏撇撇嘴,打量著屋里的東西,還想踅摸點什么的時候,突然被裴氏拽住了胳膊,“他五嬸兒,我肚子不舒服,你扶我回去躺床上歪會兒。”
說著,死拉硬拽著袁氏走了。
“哎,四嫂,你這么大力氣哪像不舒服的樣子,你放手,我得趕緊看看二嫂家有啥我能要的,不然回頭還不得便宜大房跟三房了……”
不知道裴氏跟袁氏說了些什么,袁氏不再抱怨。
隔一會兒,四房的房門嘎吱一聲響,像是兩人進了屋。
沈氏疲憊的靠在床頭,露出一抹苦笑。
“娘,你躺下歇會兒,我去六嬸家借點糧食煮了飯帶回來。”蘇木槿站在不遠處,看著沈氏道。
沈氏忙誒了一聲,推了棉姐兒過去,“你帶著棉姐兒去,她剛才一直纏著找你。”
棉姐兒一雙眼還是紅的,看見蘇木槿,伸著雙手要抱抱,蘇木槿心下一軟,將小妹軟乎乎的身子抱入懷中,在她頸窩處狠狠吸了一口氣,棉姐兒立刻咯咯的笑了。
沈氏見狀,也跟著笑了。
蘇木槿抱著棉姐兒轉身要走,沈氏一動,張口喊住了她,蘇木槿回頭,沈氏又猶豫了,朝她笑笑,“去吧,跟你六嬸說一聲,等過幾天,咱們安頓好了,再一塊兒給她折算銀錢。”
蘇木槿嗯了一聲,出了房間。
沈氏躺在床上,看著房梁上蜘蛛織的幾個網,看的出了神。
蘇海棠偷摸著瞧了眼沈氏,沈氏沒有動靜,隔一會兒,再瞧一眼,沈氏依然沒有動靜,她轉著眼珠,小心的先將一只腳放到地上,扭頭看了眼沈氏,再放另一只腳,兩只腳都放下地,再貓著腰試探著往外走,沈氏依然沒吭聲。
她眉梢之間便多了幾分小得意,一步一步的往外走,快到房門口時,又扭頭看了一眼,正對上沈氏清冷的沒有一絲溫度的雙眸,嚇的驚呼一聲,“娘!”
然后一跺腳,扁著嘴道,“娘,你嚇死我了。我去六嬸家看三姐做什么好吃的,娘剛沒了小弟弟,得多吃一些好的,可不能都被三姐和棉姐兒偷吃了。”
她說完就想拎著裙子往外跑。
“站住。”沈氏看著她,緩緩從床上坐起來,“過來。”
蘇海棠的眼神左右躲閃了幾下,跺了跺腳,故作生氣道,“娘,我去幫你要好吃的,三姐最貪吃,她現在又疼棉姐兒,一準兒全吃干凈了不給咱們留……”
“過來!”
沈氏的聲音突然拔高,甚至帶了幾分尖銳。
蘇海棠的身子驀地一抖,“娘、娘,你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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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們不要太早來看,不然老刷新不出來會影響心情的,么噠,愛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