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家已經灑掃門楣,將里里外外的東西都清潔和收拾了一遍,與時雍上次來時大不相同,剛建的宅子,寬敞透亮,一看便知是個殷實的大家族。
陪同時雍的是呂家二爺呂建安,四十來歲的年紀,留著美須,說話行事與時雍上輩子打過交道的那些生意行人差不多,精明、世故,也有普通人的感恩心,對她很是恭敬。
“宋姑娘,可有瞧出異樣?”
時雍搖頭。
其實錦衣衛來過多次,她和趙也來過一次,里里外外早已搜查遍了,除了當時缸里的魚蝦,時雍發現了異常,別的瞧不出名堂。
若是有人處心積慮,像禍害皇帝那樣,將毒塑于圣像中,那也查無可查,時雍想不明白的是,就整件事來說,呂家人是最無辜的,因為他們是局外人,與誰的皇圖霸業都不相干。
邪君為何要害他們一家子?
最合理的解釋,要么是碰了巧,要么就是為了利用這件事情達到不可告人的目的。
時雍目前還想不透。
她問呂建安:“你們可有仇家?”
仇家?呂建安細思片刻,搖了搖頭道:“我們呂家做生意向來本分,不曾和誰結仇。”
說到此,他臉色一變,“宋姑娘的意思是……我們全家不是吃壞了東西,而是被人下毒?”
時雍笑了笑,“沒有,我就是隨口一問,呂老爺別往心里去。防人之心不可無嘛,若是有仇家,防著些也是好的。”
呂建安在她的寬慰聲里輕松下來,“宋姑娘說得有理。不過,我家剛搬入京師不足一月,即便有得罪的人,也不可能專程跟到京師來滅我全族。”
時雍點頭,笑道:“聽說呂老爺是做海產生意的,怎么想到轉行,又搬入京城了呢?”
呂建安嘆道:“不瞞姑娘,我們這點家業當真是全族人舍了命拼出來的。上百年來,出海捕撈,再往外販賣,為了這點營生,我呂家族人死傷無數……”
說著,他熱淚濕了眼眶。
“世代積累下來,呂氏小有家業,奈何近些年,家里尊長年歲漸老,兒孫學業也要兼顧,為了后世子孫,我們便商量入京,投奔鄙人的舊友,轉行做米糧生意。哪料入京不久,雙親和大哥,都……都故去了。唉!”
簡簡單單幾句話,卻是一個家族世代的辛酸拼搏史,時下人很看重家族宗嗣的前程,為兒孫學業入京投靠親友,確實合理。
時雍沒有從呂建安的話里聽出什么破綻,他與整件事情也確實沒什么相干,便隨口笑道。
“從海產做到米糧,跨度不小,呂老爺這個賭注,下得很大。”
時雍是做過生意的人,很明白隔行如隔山的道理,同樣是民生食品,海產和米糧差了十萬八千里,貿然將本錢投入一個陌生的行業,賭的是全族資本,一旦失敗,傾家蕩產也是有可能的。
“宋姑娘所言極是。”
呂建安長嘆一聲,神色比方才凝重了許多。
“入京前,鄙人也是再三思量,下不得決心。幸得我那故友在京師經營米糧多年,我派家中老大先入京探路,勉勉強強鋪開了攤子,這才敢做出這么大的決斷。”
“哦?”時雍思忖道:“可否冒昧打聽一下,呂老爺的舊友是誰?”
看呂建安不答,時雍又笑道:“不瞞呂老爺,我也有不少舊友是從商之人,在京師有些人脈,說不定識得。”
換往日,聽到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娃娃說有不少從商的舊友,呂建安是斷斷不肯相信的。自從時雍救活了他們全家的性命,他便覺得這女娃娃了不得。
“是劉家米行的劉員外,姑娘可識得?”
時雍心道:巧了。
不僅識得劉員外,還識得他家二公子劉清池——她未來的妹婿,宋香好不容易勾搭回來的未婚夫婿。
“劉員外財大氣粗,我聽過他的名諱,不熟。”
時雍半真半假地說完,又叮囑呂家人今后勿以魚蝦海產為主食,要多食用蔬菜果類等等,將話題岔開。
呂建安聽著,特地叫小廝寫在本子上,又對時雍恭維了一番。
冬天日短,眼看就黃昏,時雍正準備告辭出來,聽到呂家內宅子里傳來嚶嚶的哭聲。
她轉頭瞧了一眼,呂建安便嘆息解釋道:“鄙人的內侄女。大哥因那怪病故去了,姑娘傷心,近日來每每思親啼哭,唉……”
時雍想起來,
呂家大爺的尸體還是時雍親手解剖的。
“呂老爺節哀!”
她告辭出來,不料卻在呂家外面的米市街碰見巡邏的周明生。
這小子好久不見,清減了不少,沒以前那么壯實,看著倒顯出些俊良。
“哪去呀?”周明生身著捕快的差服,雙手抱著腰刀杵在時雍的面前,下巴輕抬著,一臉不悅地瞅著她。
時雍笑盈盈拱手,“差大哥,忙著呢?您忙您忙,回見了您勒。”
說罷她繞過周明生就想走。
周明生長腿往左跨過來兩步,仍然橫在她面前。
“想走?有那么容易么?”
時雍蹙著眉頭,斜眼看他,“怎么著,周捕快要當街拿人?請問我是犯了哪條大罪?”
周明生看她發兇,馬上就慫了。
他低下頭拽著時雍的衣袖把她扯到街邊,“過來說,過來說。”
時雍甩袖子,“大街上拉拉扯扯,成何體統?周明生我告訴你,我十八歲都沒有嫁掉,就是賴你。”
周明生翻了翻眼皮,“賴我?宋阿拾你有沒有心?”
時雍哼聲。
周明生冷哼:“你是不是忘了你身陷大牢時,是何人冒死探監,給你送吃送喝,又是何人冒死去大都督府上,為了替你傳信,差點被錘死?”
時雍:“施恩不圖報。”
周明生看她軟硬不吃,嘆口氣,雙手拉住她的手臂,抖了又抖。
“姑奶奶,祖姑奶奶,你就幫幫我吧。就報答這一次,成不?”
時雍看著他,淡淡地道:“周大頭,你是哪雙眼睛看出我有這份能耐,能把你從順天府小捕快,調到錦衣衛去辦差的?”
說來捕快和錦衣衛都是抓捕兇犯的人,可身份區別可就太大了,錦衣衛是軍事編僉,一個直屬皇帝的特務機構,招編人員極為嚴格。而捕快是為衙門服役的差役,等級相差極大。
時雍又道:“你沒看出來嗎?我至今還是一個平平無奇的女差役,我自個兒都沒機會,怎么輪得到你?”
“哄鬼!”周明生白眼一翻,冷笑兩聲:“誰不知你是大都督的……心腹。哼,不幫就不幫,說這么多推辭之詞。宋阿拾,你沒有心。”
時雍無語。
“為什么非得去錦衣衛呢?”
衙門里辦差雖然瑣碎繁雜,但至少沒有性命之憂,也可橫行鄉里,而錦衣衛光鮮亮麗,背后卻有太多的謀算和隱憂,時雍覺得以周明生這大大咧咧的性子,還是留在衙門里更合適。
可一聽這話,周明生就急眼了。
“你說為什么?錦衣衛俸祿高,那一身差服也威風,走出來唬人也強上許多……”
說到這里,他聲音弱了些,“我要是錦衣衛當差,早討到媳婦了。哪至于一表人才光棍多年?”
時雍:“你可真會往自個臉上貼金。”
周明生嘿嘿笑著,一臉哀求的樣子,“你就幫我這個忙吧。你都不知道,最近京師極不太平,我成日里忙得腳不沾地,回了衙門,還得整理案卷名冊,就快累死在順天府了。”
時雍道:“叫苦叫累,還敢去錦衣衛?”
“錦衣衛再苦再累也比整理案卷好……”
周明生的話剛說到這里,眼神突然一轉,變了臉色,沖出去大喊一聲。
“誒你哪里去?”
時雍跟著扭頭,只見一個姑娘從呂家的方向往這邊飛奔過來。
米市街車水馬龍,可那姑娘不管不顧,分開人群就掩面往前奔跑,徑直跑出米市街,沖到街外的橋上,縱身躍下,“撲嗵”一聲,就落入河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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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還有一更。
先去開家長會了(捂臉,最怕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