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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二章 紅煨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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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人均默了下來。

  含釧倒是一路腥風血雨走過來的,只是對方換成了張氏,叫她有些心虛復雜,如今兩壺涼茶灌下去,腦子清醒了許多,笑了笑,眉目和婉地沖左三娘與齊歡拱手作揖,“今兒個,謝您二位挺身而出,若往后有事,尋曹家賀含釧,必當粉身碎骨無以為報。”

  這江湖氣兒整的。

  一看就是老漕幫了。

  說實話,左三娘見這些臟事兒見多了。

  她爹也不是甚好貨色,院里的姨娘爭風吃醋、你爭我斗的,小的見血,大的要命,她自小便見慣了。

  她托福養在老家老太太膝下,自小同在老家打理庶務的叔叔嬸嬸長大,雖養成了個市井潑皮的無賴性子,卻也避開了許多臟事丑事。

  張霽娘這樣的姑娘,她原本就不大瞧得上,見勢強者卑躬屈膝,見勢弱者霸凌侮辱,無甚才智,卻心比天高,不敢惹勢力強盛的世家,卻對于敦厚良善的曹家姑娘緊咬不放...

  在她眼里,含釧處置的方法,壓根就算不上多毒辣。

  若是換作她來安排,必定叫那張霽娘名譽掃地,不自刎于天下,便不是人。

  左三娘抬眼看了看含釧,笑道,“甭整這么客氣,你是為了照顧我與齊歡才留下來,給了那張霽娘可趁之機。”舉起面前的茶水杯盞,主動和含釧、齊歡面前的茶盅碰了碰,笑道,“誒,我記得有人說過,男人的情誼是一起同過窗,一起扛過槍...還有啥來著?”

  含釧自然而然地接道,“一起嫖過娼。”

  左三娘掩面笑得樂不可支,“瞧你溫柔敦厚,殊不知,也是個市井里混大的油子!”

  含釧羞赧地撓了撓后腦勺——不是咋地?她一個開食肆的,能溫柔敦厚到哪兒去?!

  倒是齊歡聽得一頭霧水,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面色有些著急。

  左三娘趕忙順毛捋了齊歡,眸色一轉,笑嘻嘻地換了話題,“你們說,那張霽娘會怎么辦?”

  張霽娘怎么辦?

  含釧也不知道,她們臨走時,將那兇神惡煞的老奴拽進了罩房箍著,把張霽娘一人孤零零地留在了那處——是沒人去給她拿衣裳的。

  含釧心想,若是換作她,她或許會佯裝落水,先把衣衫套上,再從長計議。

  穿濕漉漉的衣裳,也好過穿著褻衣在人家院落里四處亂跑?

  臨到晚膳時分,各家都聚集在了用飯的花廳,齊歡幫忙找了一大碗子冰塊給含釧敷臉,如今紅腫已經消下去了,雖還有些疼,可借脂粉敷了面,旁人也瞧不出臉上有何異樣。

  三個小姑娘如晌午的座次落了座兒。

  薛老夫人的眼睛掃了掃含釧,微微蹙了眉頭,見自家孫女神色舒朗,便轉了臉又笑意盈盈地同隔壁桌的北國公夫人說著話兒。

  等了許久。

  張霽娘還沒來。

  富康大長公主有些坐不住了,頻頻抬頭去望。

  坐在身邊,與她相談甚歡的勇毅侯老夫人笑著安慰,“...許是小姑娘頑皮些,出來玩忘了時辰?”

  富康大長公主扯了笑,眼神卻止不住地望向窗欞外。

  天色漸黑下來。

  英國公夫人側身問了幾句,聽人說張霽娘下午去了水塘子釣魚,便著人去水塘旁邊尋,沒一會兒幾個丫鬟婆子便簇擁著頭發凌亂、雙眼通紅、明顯換了一身衣裳的張霽娘進了花廳。

  富康大長公主連忙將孫女擁入懷中,神色焦灼地連聲詢問,張霽娘將頭埋在富康大長公主懷里,只顧著抽抽搭搭地哭著。

  英國公夫人面色微微發沉,側身聽尋人的婆子附耳兩三言語,橫掃了一眼,便笑著起了身招呼,“得了得了!小姑娘貪耍掉進水塘了!衣裳濕了不敢動,就一直待在那處等人救她!沒甚大不了的!”轉身吩咐婆子,“這天兒涼得!落了水哪還得了!去!給張家大姑娘熬一盞姜茶湯來暖暖身子暖暖胃!”

  英國公夫人話音剛落,桌上的姑娘便三三兩兩竊竊私語起來——

  “四五個小姑娘都在水塘釣魚耍,她落水便求救就好啊!落了水為何還不敢叫喚?”

  “換了別人不敢叫喚,我還信三分。張霽娘不敢——?”

  “打濕衣裳就打濕衣裳嘛,頭發還這么亂?總是有甚事兒...”

  不得不說,姑娘們的觸覺足夠敏銳。

  就聽這番話,便找出了好些個破綻。

  含釧不著痕跡地掃了眼張霽娘,微不可見地搖搖頭。

  打死她,也沒想到,張霽娘會選擇原地不動。

  本可以靜悄悄地將這事解決,如今鬧得人盡皆知,偏偏英國公夫人這話兒還說得模棱兩可,叫人怎么不多想?

  貪玩落水便落水吧,為何不敢叫人?

  落水衣裳打濕了,頭發為何也亂了?

  大家伙都在水塘子釣魚玩,這么淺的水塘,為何偏偏是她落水?

  如今大魏風氣開放,可也沒開放到能接受小姑娘不端莊。

  含釧眉目平靜地伸筷子夾了一塊紅煨肉,放入口中細嚼慢咽,點了點筷子,表示贊賞。

  緊火煮粥,慢火煮肉,如若燉煮過程中,頻繁打開鍋蓋,肉就會走油,香味就會散去;若司廚掌握不好火候,起鍋時間過遲,肉色就會變紫,瘦肉也會變老變硬,若起鍋時間過早,肉就會發黃發爛。

  做人做事,就如煨煮這碗紅煨肉。

  緊不得,慢不得,急不得,遲不得。

  或許,夢中的一切,只是上天對她的錘煉。

  不緊不慢,不慌不忙地煮上一鍋紅煨肉。

  今生,才是真正揭蓋的時刻。

  含釧余光掃過靠在富康大長公主懷里低聲抽泣的張霽娘,再看了眼左右兩邊,單純可愛的齊歡和通透爽氣的左三娘,陡然覺得,腰板與脊梁挺得筆直聳立。

  原來夢中最駭人的夢魘,也不過如此罷。

  也不過是個,狐假虎威,遇事怕得止步不前的紙老虎罷了。

  含釧輕輕揚了下頜,她可以做好食肆老板,帶著“時鮮”與“時甜”,帶著食肆諸人奔赴更好的明天,那她也可以做好曹家姑娘、徐慨的后盾,絕不成為他們薄弱的那一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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