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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裂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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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什么?”

  他搖搖頭,淡金色的頭發在細雨中閃光:“我不知道。”他反反復復,只說不知,似乎真的不明白自己。

  迦嵐沒有再問,看看廊外的雨,低聲道:“既然覺得不該去,那便不必去了。”

  謝小白把手里的燒賣塞給他:“你拿著,送去給娘親。”

  他的神情,突然頹唐許多。

  迦嵐深深看他一眼,轉身叩響了門。

  廊下的白衣小童,遲疑著上了房頂。如泣大雨,兜頭澆下,他身上卻變干了。這點雨,只要他愿意,根本淋不濕他的臉。

  他坐在濕漉漉的屋頂上,眺望著遠處。

  青青的山,像生了霉的食物,讓他胃口全無。先前吃下去的熱食,活物一樣翻涌著。娘親的友人,也認得謝玄吧?

  雖然他們一個沒提,但他還是感覺到了不對。

  垂下眼,謝小白看見了阿炎,藍色的火苗在雨里亂竄。

  他皺眉喚了聲:“鬧哄哄的,你們干什么去?”

  阿炎猛地飛上來:“這么高,干什么?”

  “我先問的。”謝小白站了起來。

  阿炎卻飛遠了。

  它的反問,不過隨口一問,神明大人卻當真了。

  真可笑。

  阿炎咯咯咯地笑起來。

  謝小白又坐了回去。

  人界的空氣,潮濕而惱人,他深吸了一口氣。如果可以,他真想一直留在這讓人不舒服的空氣里。

  這些雨,莫名地讓他懷念九重天。

  那個地方,似乎也有著濕潤的雨。

  雙手托腮,他低著頭,眼睛望向厚厚的黑瓦。

  瓦片下的人,這個時候,在說些什么呢?

  他等著唐寧出來,等啊等,等出了濃濃的困意。

  屋子里阿妙已經不再發問她想知道的事,都有了答案雖然那答案似乎有著微妙的異樣但她聽了便是知道了。

  又說了兩句話,唐寧扶著她讓她躺回了枕頭上。

  她雖然睡了很久,可身體還疲憊著是以唐寧讓她再歇一會她也沒有反對。

  有太多的事需要她思考,她的腦子卻漿糊一樣攪也攪不動。

  緊閉的窗子,又被打開了,有涼風從窄縫徐徐吹進來。

  阿妙聽見腳步聲漸漸遠去自稱是她表妹的少女已經消失在門后。那個銀發少年也走了。

  真奇怪,怎么會有人年紀輕輕的便滿頭白發?

  胡亂思量著,阿妙翻了個身。

  唐寧和迦嵐已經一前一后走到了遠處。

  大雨濺起,迦嵐說了句:“你那拙劣的謊言,也太容易被拆穿了。”

  唐寧靠在墻壁上笑了下道:“但凡謊話,必有漏洞世上絕沒有萬無一失的謊。初次見面,又是這樣的情況我說什么都會被她懷疑,但我今日所言難道不比真相更像真的?”

  她看起來再和善演得再真切阿妙也不可能完全地信她。只不過,沒有記憶的阿妙,需要一個“真相”來依靠,所以即便心中生疑,也不會當場拆穿她。

  她的謊言拙劣與否,并不重要,

  收起笑意,唐寧看著迦嵐道:“我先前以為你并不在乎謝玄的事。”

  迦嵐冷哼:“我是不在乎。”

  唐寧聞言,沒有說話——看著面前的人,她漸漸覺得,這只狐貍似乎比她想象的要心軟。

  靜默片刻,她又問:“那天夜里逃走的妖怪,到底有幾成可能會回來?”

  這座宅子已經不夠安全,不夠隱秘,但他們今夜還是得留在這里。

  迦嵐挑眉道:“怎么,你害怕?”

  唐寧默默望著他,半晌才道:“我怕不怕,又有什么分別?反正我的命,是你的,不是嗎?”

  她的口氣,淡漠疏離,但說的話,聽起來隱隱曖昧。

  迦嵐有些微失神,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笑道:“他們回來,倒好了。”

  要不然,還真不知道上哪去找那群人。

  他笑起來,神情卻冷硬了。

  一番收拾后,時至傍晚,大雨總算停了。

  唐寧將阿妙的地契房契各種值錢玩意兒,全收拾了出來。這些東西,稍加變動,今后依然是阿妙生存的根本。

  越想做個尋常的人,就越是離不開銀子。

  人活著,總要花錢的。

  唐寧將這些東西小心地分類整理,一一安置妥當。

  她身后,暮色漸漸落了下來。

  謝小白跟著晚霞,溜進了房間:“娘親。”

  他很輕地喚了一聲,小心翼翼,如真正的孩子。

  唐寧回頭,眼里浮起笑意:“你真的不打算改口了嗎?”

  謝小白搖搖頭,往前靠近幾步:“你身上那長得像離朱痣的東西,可以讓我看了嗎?”

  唐寧怔了下,還是頷首答應了。

  她背上的東西,是她也好奇的事。

  起身走到桌邊,唐寧一邊點燈,一邊問了句:“對了,你手上的離朱痣,可會變化?”

  謝小白正往椅子上爬,聞言停下動作,轉過臉來反問她:“娘親為何這般問?”

  唐寧點亮了燈,窗外暮色更濃了。

  她淡淡道:“我背上的東西,據說是活的,會動。”

  “啊?”謝小白驚呼,飛快跳下椅子,皺眉道,“這話是狐貍說的?”

  “是他說的。”唐寧點頭,眼中神色平靜得讓人心驚肉跳。

  她為什么能用這樣的表情,說著如此可怕的事?

  謝小白轉身就往門外去:“我去找狐貍,讓他一起來。”

  聽見“活物”兩個字后,他便挺直了背脊,變得鄭重起來。

  須臾,夜色彌漫。

  一大一小,輕聲交談著,從外頭走進來。

  白衣神明的面色,沉沉的,明明是小孩子的臉,這一刻看起來卻仍很威嚴。

  他眼也不眨地看著唐寧。

  迦嵐也掃了一眼:“它似乎沒有繼續往上長了。”

  “似乎?”謝小白不太滿意,但他的不滿意很快便拋在了腦后,“娘親……你背上的東西,真的和離朱痣好像……”

  他從一開始就嫌棄迦嵐和唐寧說話模棱兩可,不夠明確,如今卻自己用上了“好像”。

  唐寧將衣裳一拉,轉頭看他:“‘好像’是何意思?”

  謝小白嘶嘶吸氣:“這東西的確是離朱痣,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它生得跟我見過的離朱痣不一樣!”謝小白說著話,又倒吸了一口涼氣,“娘親身上,明明有人的氣息!”

  唐寧叫他說糊涂了,迦嵐卻好像聽懂了,在燈下低聲問:“你確定?”

  謝小白看起來很慌亂:“確定什么?確定娘親應當是個人嗎?”

  他奶聲奶氣地揚起了聲音。

  迦嵐彎下腰,用力按住了他的肩膀:“半神這種東西,是絕對不可能存在的對不對?”

  謝小白大力點頭,抓住了迦嵐的手。

  這是他第一次對迦嵐做出這種親近舉動。

  “即便有神墮的墜天者,也不可能和凡人生下后代。”

  九重天的神明,是從建木上誕生的,他們根本沒有像人一樣生育孩子的可能。

  這是鏤刻在他血液里的認知,絕不會出錯。

  回憶著唐寧背上的那道紅痕,謝小白面露不安地道:“是哪里不對,到底是哪里不對……”

  迦嵐這時卻已經想到了失蹤的唐霂。

  唐寧失蹤的父親,是否也經歷過這些事?

  可那個男人的名字,還記在生死冊上。

  消失的,是唐寧和唐律知。

  迦嵐放開手下的白衣小童,思忖著道:“既然人和妖結合,能生下半妖,誰敢肯定,神明和人就一定不可以?”

  謝小白的臉色變了變:“你可知道你在說什么?”

  這樣的話,別說讓他講,就是光聽,也同雷罰一樣可怕。

  “肉體凡胎,怎么還能叫神明?”

  他仰著臉。

  唐寧忽然猶疑地道:“說到底,究竟什么樣才叫肉體凡胎?”

  這一問,讓從未做過人的無常和羅浮山主都愣了下。

  肉體凡胎四個字,還不夠明白嗎?

  謝小白道:“娘親,你是嚇糊涂了嗎?”

  唐寧坐了下去:“不說凡胎,只說肉體吧,人和妖怪都是一樣的血肉皮囊對不對?而神明,我雖所知寥寥,但親眼見過謝玄受傷,也見過他吐血。”

  “他的血,也是紅的。”

  “既然如此,諸位又有何不同?”

  “不過都是肉罷了,不是嗎?”

  幽暗的燈光下,少女白皙的面孔,像某種潔白無瑕卻帶著利齒的奇異花朵。

  謝小白后退了一步,撞到迦嵐腿上,跌坐到地上。

  這樣的問題,從來沒有在他腦子里出現過。

  他雖醒來不過一日,時間尚短,但他知道,即便再過個一年十年,他可能也不會去思量那些事。

  因為神明,都是無情的家伙。

  他們根本不應該在乎人和妖怪的事。

  他為什么一見唐寧便覺得她親近?是因為,她和自己本身是一樣的嗎?

  謝小白呆呆地看著唐寧。

  迦嵐忽然拽了下他的耳朵。

  即便身為無常,被人抓住了耳朵,還是會呼痛。

  他掙扎著甩開迦嵐的手:“狐貍!你好大的膽子!”

  迦嵐點了點他的腦門,臉上露出兩分不耐煩:“少動腦子,少胡思亂想。”

  謝小白怔住了:“你……”

  “總而言之,唐家有古怪,你們一個個都不大對勁。”迦嵐大步走到窗邊,將窗子“哐當”一下推開,“尤其是你。”

  他吹著風,背對唐寧道:“碰上這樣的事,你還有閑心剖析,真厲害。”

  “你難道就不覺得怕嗎?”

  一個正常、普通的人,這種時候早該面若金紙,瑟瑟發抖了才是。

  他用眼角余光看著唐寧。

  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

  明明那一天,在唐家相遇的時候,見到遍地尸體,她還會駭然嘔吐,像一個最尋常沒用的人一樣發抖。

  為什么才過幾日,那種與生俱來的害怕便淡了?

  他們找到謝玄的時候,那間屋子里的血腥,似乎丁點沒有影響她的冷靜。

  “噼啪”——燈花炸了下。

  迦嵐轉過臉來。

  燈下少女,微微蹙著眉。

  她好像在疑惑?

  良久,她才開口道:“你說的沒錯。”

  她不正常,不對勁,漸漸地不一樣了。

  站起身,她看向迦嵐道:“看來,在你殺掉我之前,我們想要的東西始終是一致的。”

  迦嵐想要找回被偷走的東西,而她想要真相。

  江城,是勢在必行的地方。

  一旦安頓好了阿妙,他們就得啟程。

  走到謝小白身旁,唐寧蹲下身,看著他的眼睛道:“且不論半神這種東西是否真的存在,就當它是真的,那如果我是,會怎么樣?”

  “沒人知道……”謝小白還是呆呆的,“我不知道,也不可能有別的人知道。”

  他說得如此篤定,連一分躊躇也沒有。

  “人呢?再餓下去我可斷氣了啊——”

  這時,門外忽然響起了說話聲。是孟元吉在喊人開飯,嘟嘟囔囔念叨個沒完。

  他可真是一點不怕生,比誰都自來熟。

  唐寧腹誹了句,摸摸謝小白的頭,起身往門口去,走到一半,卻被謝小白抓住了衣角。

  “娘親……你背上的離朱痣,像一道裂痕。”他輕聲道,“如果真像狐貍說的,它是活的,還會繼續生長,我也不敢肯定,它最后到底會變成什么樣。”

  唐寧在唇齒間輕輕咀嚼著“裂痕”二字。

  這道血痕,裂開的是什么?

  是身為人的她嗎?

  她往前看去,迦嵐已經打開了門。

  門外是張牙舞爪,嚷嚷著餓得孟元吉,而唐心則一臉無奈地站在邊上。

  看到迦嵐,孟元吉立刻沖上來:“天都黑了!”

  自打離家,他少說也清減了四五斤,好不容易如今只用擔心活不活得到明天,再不用擔心有沒有錢吃飯,他可得好好把肉給吃回來。

  就算要死,也得有個做飽死鬼的目標。

  “我說狐貍,難道妖怪不用吃飯?”他勾肩搭背叫著狐貍,哪像什么除妖師。

  迦嵐也不知在想什么,一副懶得甩開他的樣子。

  兩個人就這么親親熱熱去了前頭。

  到了飯桌上,孟元吉埋頭吃飯,迦嵐卻似沒有胃口,只吃了兩筷子便放下了。

  孟元吉吃光了一碗白飯,喝口茶,忽然問道:“辦完了這件事,咱們去哪?”

  “咱們?”迦嵐斜睨他。

  他也不在乎,一副理所當然模樣:“事到如今,你難道想要始亂終棄?”

  “咳——咳咳——”

  唐寧一口熱茶嗆到喉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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