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只是這樣,蘇茉可能還不會太尷尬難堪,可是偏偏霍遇臣在離開之前對她說:“蘇小姐,不是蘇眠配不上我,一直以來,都是我配不上她。這一點,永遠都不會變。”
他說出了兩個人見面以來最長的一句話,字字冰寒,滿滿維護。
蘇茉的臉熱得發燙,這場會面,終于還是搞砸了......
錦城的市中心,坐落著一棟私人別墅里。
別墅不算大,只是三層的復式樓,但是卻搭配了占地闊大的私人花園。別墅二樓最好的地段,是一間臥室。從外面看,樹藤爬上二樓,倔強而有生命地招搖著。
盡管如今,是冬天,樹藤上覆了雪,但也依然鮮綠。
臥室內是米白色的主色調,三分之一的落地窗,地上鋪著天鵝絨的地毯,正中央一張床,陽光落滿床面,看起來很溫暖。復古雕花的紋飾勾勒修飾著這個房間里的一切,使得它又添了幾分古典氣質。
房間里還有著許多的名貴花草,一看就是被人精心養護著的。就好像此時,坐在這個房間里的女子一般。
落地窗前,光線最好的地方,放著一架鋼琴。那女子就坐在鋼琴前,赤著足,足邊是隨意散落的折紙星星。
她的足很小,大概只有成年男人手掌的大小,膚脂凝白,足弓弧度美好。
她穿著一條款式簡單的白色裙子,露出來的手腕和腳踝冷白至無血色,骨瘦嶙峋。如果仔細看,還能看出上面有被煙頭之類的東西燙傷的痕跡。
她有一頭及腰的黑色長發,柔順如綢緞,一看就是被人好好照料的。只是其中有一小簇,比其他的頭發要短一些。
陽光下,她的膚色極白,那是一種近乎病態的蒼白和孱弱。可是她的一雙眼睛卻是烏沉沉的黑,黑得出奇。
這樣的反差,容易叫人心生憐惜。很美,可是很脆弱。
遠遠看去,她就像某種生了裂痕的漂亮瓷器。
房間里很安靜,她用手點著鋼琴的琴鍵,便有破碎的音節流瀉。而她的喉間,發出了一些模糊不清的聲音。
這里的人都叫她霍夫人,字字恭敬。
外界說,寧城富商霍先生為了他的嬌妻,豪擲萬金,大手筆不言而喻。
而那女子,和霍先生據說還是青梅竹馬。
有好事者找出這位神秘的霍夫人舊時的照片,女子站在一簇簇的麗格海棠中央,十六歲的模樣,就已經姿容艷麗不可逼視。
而現在,這個被傳言姿容艷麗的女子此時坐在鋼琴前,明明是說不出的孱弱。
她用消瘦的指尖敲擊著琴鍵,胡亂彈了很久,稱得上噪音,但沒有人阻止。
很久以后,房間的門被人輕輕打開。
一個穿著黑色西裝的男人站在了門口。男人生得極端雅致,秋水寒星的眼,眉睫深邃。他的身型修長,單單站著,就像一幅名畫,叫人忍不住注目。
他周身的氣質原本是很冷的,可是在看見那個女子的背影時,一瞬間溫柔松懈了下來。
他緩緩走向她,腳步放得很輕,生怕驚動。
他從她身后抱住她,將臉埋在她的發絲間,聲音喟嘆:“眠眠,我回來了。”
女子的全名,叫蘇眠。
此時,蘇眠聽見他的聲音,臉上流露出些許笑意。
她側過臉,眉眼彎彎,無聲地動了動唇:“遇臣。”
她的嗓子三年前就壞了,發不出一點聲音,應激性失語。
霍遇臣的眼底是一劃而過的心疼,他收斂起來,臉上的笑意深刻幾分,輕聲道:“今天想聽什么,我彈給眠眠聽,好不好?”
蘇眠從地上撿起來一顆折紙星星,一點一點展開。
她的動作很慢,可是霍遇臣看著她,臉上沒有一絲絲不耐。
紙條上是很漂亮的行書,寫著flower
這些字條,是霍遇臣在接回蘇眠的那個晚上,一筆一畫寫下來的。
這個平素在商場上殺伐果決的男人,坐在書房,借著幽微的燈光,一條一條寫好,折成星星。
這些瑣碎做到最后,眼淚砸在手臂上,他失聲痛哭。
他這輩子,都不曾這么哭過。就好像有人用刀子一點點剖開他的肌膚,挑斷他的筋骨。
極刑之痛,傷筋動骨都不止。
這些事,蘇眠不知道。而霍遇臣,也永遠不會叫她知道。
他只是將星星捧到她的面前,輕聲細語道:“眠眠,我把星星送給你,每年都送你,好不好?”
蘇眠坐在床上,尖瘦至凹陷的面容,沒有半點生氣。可是她卻對他笑,一邊笑一邊落淚。
霍遇臣想,他會永遠,永遠記得這個場景。
永遠都記得。
而此時,霍遇臣微笑,道:“眠眠今天聽這個?”
蘇眠眼睛難得亮亮的,她點了點頭。霍遇臣和往常一樣,開始專注地彈奏。
他的手很漂亮,十指修長卻不失力量感,瓷白玉制,這雙手對于男性而言,甚至過分漂亮了。
他身側的蘇眠,只是專注地聽著他彈奏出來的曲子。她將頭靠在他的肩膀上,姿態依賴。
隨著時間的推移,她緩緩地陷入了沉睡。
這半年以來,只有霍遇臣的琴聲,可以給她好夢。
一曲終了,霍遇臣將熟睡的女子抱起,安置在床上。
窗外,是陡然的大雪,鋪天蓋地。
霍遇臣的視線,落在了蘇眠那一簇短了一截的頭發上。
那是昨天夜里,他在睡著以后接到秘書的電話,去了一趟公司。后來他聽管家說,蘇眠半夜醒來沒有看見自己,哭著跑遍了整棟別墅。
他收集了很多古畫,因為不好見光,那件儲放古畫的房間,用的是蠟燭。
蘇眠胡亂跑進去,走動時燭火燒焦了發尾。
當他開完臨時會議回來時,便看見大廳燈火通明。一眾傭人管家惶惶不安地站著,他的眠眠坐在沙發上,臉色狼狽。
只是在看見他的那一刻,她臉上的驚慌慢慢變成難過。
她沖到他懷中,無聲地哭著。
而他抱著她,說了很多很多次對不起。
而那個剛剛還哭得很慘的姑娘,看著他,笑著搖頭。
他心疼得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