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眼睛被黑色布條蒙住以后,小七的手終于肯完全從臉上移下來。
她扶著杜嘲風的手臂,重新回到樹干下的一角,而后一言不發地抱膝而坐,對杜嘲風拋出的幾個問題,她有時低聲回答幾句,有時只是沉默地搖頭。
另一邊馮易殊和紀然都望著這一幕,不有和去泰見他們似乎冷靜了下來,也慢慢松開了這兩人的手。
這幾個一直駐守在此的家仆,從此時開始不斷繞著巨大的榕樹樹干巡視,反復向醒來的修士們申明榕樹下禁止打斗,尤其不能做任何有毀于樹根的舉動,否則不管是誰,他們都會立刻將斗毆者驅逐出去。
馮易殊遠遠站著,他一直試圖向小七搭話,但不管他說什么,小七都不回應——她甚至把臉埋進手臂和膝蓋中,顯然是一句話都不愿講。
這情景著實讓馮易殊有些懊喪,他在原地轉圈踱步,最后毫無辦法地坐了下來。
忽地,馮易殊想起還沒有問完紀然先前和小七消失的那段時間,兩人具體都到哪兒、干什么去了。
他立刻起身想抓紀然過來問話,才發現這小子已經不知去向了。
天上的雷聲沒有再響,眾人擔心的血雨也沒有重來。
臨近子時,太初宮的上空綻開一朵巨大的紅色煙花,所有桃花衛立刻認出了這信號——孫幼微在召集他們。
但響應者并非只有桃花衛,陳恒也旋即召集下屬,一同離開巨榕,前往內廷復命,馮易殊也在其中。
原先棲息在樹下的人呼啦啦走了大半,魏府旁的榕樹再一次恢復了寧靜,直到東南向再次出現幾道人影,去甚等人幾乎眼睛一亮,但很快又發現那并非是自家的大人與太太——那是紀然帶著自己在大理寺的三個下屬回來了。
“天師,勞煩來看看!”紀然大聲道。
杜嘲風起身,見紀然扛著李森,后者臉上已無血色。李森右手的袖子已經被剪開,杜嘲風上前查看,見他的整條右臂都被先前的血雨腐蝕,皮肉上出現大片白色的小點,像是一連串被燙傷的水泡,關節處甚至可以看見森然的白骨。
“先前大家昏睡過去的時候他在走廊上,”晴時更咽道,“應該是那時候浸在了雨水里……”
紀然看向杜嘲風,“回來的路上我們已經去找了三四個大夫瞧過,可惜都沒有處理這種傷口的經驗……”
“這只手應該是保不住了。”杜嘲風的目光移開李森的手臂,低聲道,“現在已經拖了四天,傷口潰爛成這個樣子,我也沒有辦法,只能先幫忙做些緊急處理——這種情況,必須找太醫了。”
杜嘲風眼疾手快,一把捉住紀然的手臂,“你干什么去?”
“去太醫院找人。”
“讓晴時或者丁肖去,”杜嘲風顰眉道,“你現在身份特殊,不要一個人往靠近宮廷的地方走。”
晴時聽后神情一時振作,她皺緊眉頭,抬手擦干了臉上的眼淚,丟下一句“你們在這兒等我”,轉身跳進了漆黑的夜幕之中。
幾人扶著李森在樹下安坐,紀然和丁肖按著李森,杜嘲風以靈力為刃,削去他臂上的腐肉。寂靜的夜晚,李森的慘叫聲接連不斷,連不恃也忍不住回頭往這邊看。
不久,晴時帶著一個年輕的大夫回到樹下,那人看起來應該也是修士,手背上有著與李森相似的傷口。
小七也不由得向那邊看去——先前李森的叫聲實在太過揪心,此刻還在榕樹附近的人幾乎沒有人不好奇他那邊的動靜。
“你好些了嗎?”
紀然的聲音冷不防地從斜后方傳來,小七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
“嚇到你了……?”紀然停在原地,“那邊不用擔心,剩下的事情交給大夫就好——等他那邊結束了,你需要也看看大夫嗎?”
小七搖頭,“不,不用——”
“那就不用。”紀然低聲道。
小七輕嘆了一聲,過了一會兒,她輕聲道,“我姐姐……還沒有回來嗎。”
“還沒有,”紀然答道,他看向坐在遠處枝頭的去甚和去泰,“要是她和魏行貞回來了,那幾個魏家的家仆肯定有動靜,你留心聽他們的聲音就好了。”
小七點了點頭,腦袋又重新轉向先前馮易殊和陳恒所在的方向,“……其他人都去哪里了?”
“你說你哥?”
“嗯。”
“宮中發了召集桃花衛的信號,平妖署的人也一并過去了。”紀然兩手抱懷,靠在樹上,“這會兒這里人不多,除了幾個傷員,大部分都往宮里去了。”
兩人之間又陷入沉默。
紀然撓了撓頭,想了許久,才有些拿不準地開口,“我可以在你這邊坐下嗎。”
小七沒有說話,只是把身體往旁邊挪了挪,空出了半個位置。
紀然輕步上前,突然一個趔趄,差點絆倒。
“怎么了?”小七問道。
“被劍鞘絆了一下。”紀然低頭解開自己腰間系著鞘的皮扣,“一覺醒來劍都不知到哪兒去了,留了個空鞘在這兒……凈礙事兒。”
小七手中的動作忽地停了下來,破廟中曾發生的一切再次涌入她的腦海,讓她不由自主地凝住了呼吸 兩個年輕人再次坐在了一塊兒。
夜風拂過,小七伸直了腿,身體也稍稍往后靠了靠,“……又讓你們擔心了。”
“你的眼睛真的沒事嗎。”紀然望著小七被黑色布條遮住的眼睛,“天師先前和我說你不是受傷,不用擔心,但這也需要讓大夫看看才能確定吧——”
“不是受傷。”小七低聲道,“是我的靈識好像開了。”
紀然倏然望向小七,“什么?”
“我不知道怎么……關上它。”小七喉嚨動了動,用極低的聲音解釋,“我怕看著你們,就會有誤傷,所以……”
黑暗中,小七聽見紀然那邊傳來一聲如釋重負的呼吸。
“原來是這樣……但,為什么之前不直說呢?”
小七黑布條下的眼睛翻了個白眼,一講起這個話題,她就氣不打一出來。
“哈,我要是直說的話,馮易殊就要來扒拉我眼皮了——他這個人一向不把我說的話當回事,就把我當個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我預警什么他都不會聽的。”
紀然單手撐著臉,望著小七眉頭緊皺的樣子,笑著道,“他這樣不好。”
小七一字一頓,“太·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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