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仍舊站在原地,一言不發地握著劍,好像沒有絲毫要進攻的意思。
“是嗎。”小七突然開口。
她的聲音像之前一樣小,只不過當雨聲消失以后,在這絕對的靜謐之中,一切變得容易聽見了。
很快,浮光發現了新的詭異之處——先前一直坐臥在小七身后的十幾個大活人,不知什么時候消失了。
整間廟宇里還留下的,只有死人的尸體。
這個新的發現讓浮光迅速打消了逃走的念頭——外面未必還是原先的那個世界。
然而……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馮婉的靈識打開了么?
浮光試圖凝神去看眼前小七身上靈氣的變化,但奇怪的是,每當她以靈力凝視眼前一切,小七就完全消失了——只有以肉身之眼才能看見她。
小七忽然發出了一聲極輕的呼吸聲,仿佛明白了什么。
“原來你早就死了。”她低聲道,“難怪……沒有未來。”
浮光眉頭微顰。
她手中幻化出新的兵刃,隨時準備著迎接來自馮婉的進攻,可是對方始終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突然間,一切又恢復了正常。
壓在肩頭的沉重觸感驟然消失了,廟門外依舊風雨如注,天地又重新變得嘈雜。
破廟里的污穢氣味再次涌入浮光的鼻子,活著的感覺突然變得如此強烈。
“你做了,什么。”
小七沒有開口,遠天一道閃電劃過,浮光看見她已經垂下了持劍的手,靜靜地站在原地,若無其事地望著自己。
浮光忽然感覺體內的五臟六腑傳來一陣劇痛——她早就沒有真正的五臟六腑了,然而這種疼痛的感覺卻如此真實。
她無力再站立,很快俯跪在地上,在僅有的一點微光中,她看見自己的雙手像烤裂的碎瓷,生出一條條鱗片般的裂紋。
“這是……”
血從裂紋的縫隙間滲透出來。
浮光一口熱血涌上喉間,腥甜的氣味源源不斷地自從腹中涌出。
浮光不可置信地望著自己的身體——一個早已腐朽的亡靈如何能夠擁有這樣真實的血肉?然而這屬于死亡的感覺她曾經經歷過一次,便不會再忘卻。
她忍不住抬起頭,試圖去看不遠處的小七——而持劍的女孩子已經一步步走到了她的面前。
“你……到底……”
“很痛苦嗎。”小七的眼睛空洞無光,聲音語調毫無起伏,“那就把你想給我的仁慈,還給你吧。”
“你……是誰……”
話音才落,紀然的劍已經刺入了浮光的印堂。
堅硬的頭骨在她的劍下如同一塊松軟的泥土。
六符山下,暴雨之中,瑕盈站在石壁上,望著腳下奔騰翻涌的黑色巨浪。
血雨始終落不到他的身上,
青修撐著傘守在瑕盈的身旁,神情不安。
“先生,這里挺危險的。”少年低聲道,“您……”
瑕盈有些在意地望向遠處,“浮光死了。”
“……什么?”
“在這兒等我。”瑕盈丟下一句話,轉身要走,可是青修根本沒有聽,徑直跟了上去。
瑕盈停下了腳步,“你知道這里的水很危險,碰了就要死,為什么還要跟著我。”
“先生不會嗎?”
“……算了。”瑕盈懶得解釋,他不再回頭,“那你跟緊。”
青修原先還不太理解為什么一向討厭他接近的瑕先生忽然會下達“跟緊些”這樣的指令,但當他們沿著山路的石階一路往下的時候,青修很快就理解了。
當瑕盈沿著臺階走到水面與地面的分界點,翻滾的浪潮在他的腳下分開。
被黑色河流浸潤的土地一瞬間變得干燥,在瑕先生的周圍,憑空多出了一個球形的空地,青修一時好奇,忍不住伸手碰了碰這里的邊界——他原先以為至少會有一個很難覺察的結界,然而并沒有。
青修一聲驚呼,手指立刻被灼傷,傳來一陣劇痛。但瑕盈一步也沒有回頭,仍像先前一樣步履平穩地向下走。
青修連忙跟著上千,并叫被灼傷的手指伸進口中止痛。
到了水下,一切漸漸安靜下來。
“先生,為什么你總要帶著阿予?”
“不為什么。”
“阿予也是修士嗎?”
“嗯。”
“那為什么她看起來完全不像個修士,反而像個沒有開過靈識的普通人?”
“不為什么。”
青修短暫地沉默了一會兒,在熟悉了瑕盈此刻的步速之后,他的步伐又漸漸變得活潑起來。
“阿予的靈識是什么屬的呢?山屬?她好像挺喜歡悶在家里的,平時我和她說話,她也不理人。”
瑕盈沒有回答,但青修孜孜不倦地又問了下去。
“不是山屬的話,是林屬嗎?”
又過了一會兒,青修又問,“風屬?”
“啊,她總不會是火屬吧——!!”
瑕盈放任著青修瞎猜,他辨認著腳下的路,在停下來分辨了一會兒方向之后,又繼續朝前走。
青修又立刻跟了上去,“先生!難道我剛才猜的那些,都不對嗎?”
“嗯。”
“風林火山……還有什么?”
瑕盈還是沒有回答他,青修皺起眉頭——這個問題從前匡廬和他講過。
什么什么如風,什么什么如火……
那些句子算下來,一共好像是不止四句。
“是陰。”瑕盈突然開口。
青修的臉上露出了茫然的神色,“陰?”
他還想再問,但瑕先生的步伐明顯慢了下來,看起來像是在想著什么事,青修只好將剩下的問題暫時截停。
但即便只有這一個字,他也還是很快就想起了匡廬曾經教過他的那兩句——
難知如陰,動如雷震。
這兩句的字面意思是說,像密布的陰云一樣讓人難以揣測,像雷霆震動一樣快速出擊,二者都是極其少見的屬性,尤其陰屬的靈識,相傳它往往與天道相連,因而許多執陰靈者,終其一生也沒有遇見過自己的契機。
與天道相連啊……
難怪阿予能占卜。
瑕盈突然停了下來,青修差點就撞了上去。
他立刻止步,見眼前是一道巨大的石門,它有很大的一部分都浸潤在漆黑的河水中,如今可見的只有一處石碑的末尾和一道通向洞府深處的階梯。
青修抬頭,見石碑底端的兩個字大抵是寫著:之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