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有了旨意,蕭枕讓人傳了話去東宮,柳側妃雖然早已料到她們母子落不著好,沒有別的路選,但聽到她們被送去與蕭澤團聚時,心里還是多少有些不愿意的。
蕭澤做了二十年的太子,柳側妃入東宮五六年,不說對蕭澤十分了解,但也了解個七七八八,他就不覺得蕭澤被廢了太子后,以后余生能過得好自己的日子。
她覺得蕭澤往后有兩條路,一條是不甘心,哪怕從高處摔下來,他也做不到安分守己,怕是要聯絡以前的東宮從屬,密謀翻盤;一條是他自此頹廢,萎靡不振,整日喝酒,最后醉死。
蕭澤就是這么一個走極端的人。
他能是那個甘于平凡過日子的人嗎?
但是柳側妃沒法子,他沒的選擇,只能先去蕭澤身邊,希望她看在女兒的份上,別作死。
她牽著女兒走出東宮時,又想著,聽說程側妃服毒死了,陛下特下旨意,讓永樂伯府的人來抬她歸了家,這可真是奇怪了,就拿她早先去看她時,那個女人一點兒也不像是求死的人,包袱細軟都收拾好了,就等著被人安排了,她會去死?
這里面若不是有人謀害了她,那就是她自己另想了法子借死離開了東宮。
若是以前,柳側妃不敢想程側妃敢糊弄人,但是如今,她卻敢想了,在她看來,程側妃外表一副小白兔的樣子,內里其實精著呢。
不過她回首看東宮,人還沒走完,陸陸續續離開,御林軍還沒撤,程側妃若不是真死了,能瞞得住人離開嗎?除非……
柳側妃也不是傻子,她往深里想,想到了如今的太子,若是他讓人幫程側妃,程側妃借由死悄無聲息離開,還是很容易的,不過從沒聽說程側妃與曾經的二殿下有什么交情。
“娘,怎么不走了?”小縣主見柳側妃不動,出聲詢問。
柳側妃打住思緒,收回視線,往外走,“這就走,去找你爹。”
走出了這宮門,她也當不得女兒一句母妃了,女兒再也稱不得蕭澤一句父王了,平常百姓都喊爹娘,可見她們以后的日子,她只能盡力往好了想。
待東宮人走空,御林軍撤回,大門緊閉,關了東宮。
柳側妃特意路過樂平郡王府,看到府中掛起了白帆,里面傳出一聲聲很悲慟的痛苦聲,心里壓下疑惑,帶著女兒出了城。
蕭澤被廢太子后,由人請出了東宮,去了自己在京郊的一處私宅。
蕭澤這些年,錢帛如流水地往外花,除了東宮一應用物擺設,他私下里的私產其實已不剩什么了,唯獨這一處京郊的私宅,還留在手里而已。手里的銀子也不多,當然,對比真正的平民百姓,他手里的銀子,不再造的話,還是能夠衣食無憂的。
蕭澤從天上掉下來,自然一時接受不了,到了私宅后,便昏過去了,醒來后,便病倒了。
往日東宮派系的人,如今沒人敢再靠他的邊,就連他身邊近身伺候的小太監小望子都死在長興街,管家那日在皇帝怒氣沖沖前往東宮時,為給蕭澤求情,抱了皇帝大腿,被皇帝一氣之下給殺了,以至于,他身邊沒親近的人了,出宮時,宮里以前不再身邊伺候的人,也沒有人樂意跟著他。好在,京郊的私宅里他還養著人,這些人還都在。
所以,他病倒后,倒是有人伺候。
柳側妃帶著女兒被人送來時,私宅的管事兒領著她們去見蕭澤。
蕭澤臉色蒼白地躺在床上,一臉病態,滿屋子藥味,短短兩日,人都脫形了,柳側妃乍見了蕭澤,嚇了一跳,險些沒認出來,“殿……蕭……蕭澤,你……”
蕭澤睜開眼睛,看到柳側妃,眼里無光,盯著她看了片刻,問:“你怎么來了?”
柳側妃深吸一口氣,“奉陛下命,我和曦兒與殿下來團員了。”
蕭澤騰地坐起來,死死地盯著她,“父皇……父皇可說我了?可有圣旨讓我回去?”
柳側妃如今也不怕打擊他,搖頭,“傳旨的人說陛下以后讓我們好好過日子,安分守己,才能保一世平安。”
后面這半段,是柳側妃自己加的,陛下自然沒說,怕是都不想提蕭澤。
蕭澤滿臉失望,“好好過日子……好好過日子……呵……我被貶為庶民,還怎么好好過日子……”
柳側妃伸手將伸手的小縣主往前一推,凌厲地說,“你必須好好過日子,否則我們娘倆怎么活?”
小縣主雖然口口聲聲喊著要父皇,但到底是一個孩子,多少能體會不是什么好事兒,如今見到蕭澤,看到他的樣子,覺得怕的很,一直沒出聲,如今被柳側妃推出來,她才怯怯地喊了一聲,“父親。”
她娘早已告訴過她,以后再也不能喊父王了。
蕭澤看著女兒,高興不起來,盯著柳側妃問,“就你們?還有人呢?”
“沒有了。”柳側妃一再打擊他,但說的也是事實,“你倒了,東宮內苑的姐妹們都依照舊例處置了,就算都來了,大約你也是養不起的。”
“程側妃呢?”蕭澤問。
柳側妃心中惱怒,竟然還惦記著程側妃,她面色冷下來,腰板挺的直,“程側妃死了,服毒自殺。”
蕭澤驚問:“為何服毒?”
柳側妃搖頭,“不知道。”
“你怎么會不知道?”蕭澤拔高音。
“我為什么會知道?”柳側妃冷著臉,“你倒臺后,東宮就亂了,各人自掃門前雪,我收拾細軟帶著女兒等著陛下的旨意,沒功夫理會那些女人都在做什么。”
蕭澤怒,“你是怎么跟本……跟我說話呢?”
柳側妃深吸一口氣,“人既然死了,你就別念著了,若是你收留我們母女,我們母女便跟著你好好過日子,若是你不收留,我們也能自己出去討生活。”
蕭澤聞言啞然,“我如今無權無勢,你們……”
柳側妃不說話,等著他說。
蕭澤猛地咳嗽起來,捂住心口,咳嗽了半晌,也沒人給他如以前一樣趕緊倒一杯水,他這兩日卻已經習慣,他不是太子了,這京郊的宅子雖然沒散,但里面的人對他已不恭敬了,伺候他自然也不精心,怕是這里面的人也都開始找出路了。
他止住咳嗽后,對柳側妃擺手,“你能去哪里?就在這里安置吧,宅子里的人,人心已散了,你看著辦,實在不行,都遣散了,然后再買人進來。”
柳側妃訝異了一下,他沒想到蕭澤竟然還有理智,這幾句話還像是人話,至少沒罵她滾,不要她們母女,她點點頭,臉上的表情也好了些,抬步走到桌前,給他倒了一杯水遞給他,“你安心養病,這些我處理。”
她畢竟是昔日的東宮側妃,對付內宅的人有兩把刷子,這個宅子里的人,不能留的,那就都遣散好了,反正以后蕭澤和她也沒有太多錢養這么多人伺候。
蕭枕回到府中,沐浴后,小鄭子到他跟前。
他說著蕭枕交待的事兒,“奴才問了,琉璃姑娘說今年掌舵使的鋪子里制造了很多特別的花燈,花燈剛制出來,便兜售一空,京中很多鋪子里,進的花燈拿出來賣的都是掌舵使的鋪子出售的,大約占據京城所有花燈的三分之一,京城今年的燈節,一定會很好看,但掌舵使如今受傷臥床不起,自是沒辦法出門去街上看的。”
蕭枕問:“自己鋪子可留了花燈?”
小鄭子偷眼看蕭枕,才小心翼翼地說:“留了一批,聽琉璃姑娘說,掌舵使前兩日還說,十分遺憾,宴小侯爺說到時候將花燈掛滿院子,掌舵使雖然不能出門,但也能讓她在屋中賞燈。”
蕭枕頷首,倒也沒什么不高興,“這樣也是個法子。雖然少了些樂趣,但好歹能看到雪打燈。”
小鄭子點頭,試探地問:“那明日殿下您還出府賞燈嗎?還是去棲云山?”
“出府賞燈,不去棲云山。”蕭枕覺得宴輕未必樂意在花燈節看見他,而他也不想跟他把酒言歡了。他明日就替她去街上賞燈好了。這些年他能為她做的事情本來就少,能做一樁算一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