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沉默了一下。
趙公公屏住了呼吸,偷偷地看了蕭枕一眼,他一時也沒注意,二殿下的確是穿的單薄了些。
皇帝見蕭枕神色如常,似乎也就是隨口一說,他對趙公公吩咐,“也去給二殿下取一件披風來。”,又問蕭枕,“二皇子府的銀子夠不夠使?”,不等蕭枕回答,又吩咐趙公公,“讓人給二皇子府撥一筆銀子,冬日里該添置的東西,讓奴才們都添置齊些,尤其是二皇子一應所用,仔細些,不許偷懶,披風多做幾件,二皇子要出門時,提醒他穿戴,這樣的大雪天,該提醒他帶個手爐暖手。”
趙公公應是,連忙去了。
蕭枕倒也沒推辭,對皇帝道謝,神色一直不卑不亢。
這么多年,他還真不缺吃用,他不止不缺,用的還都是上好的,比皇宮內比東宮內進貢的可能還要好,凌畫在這一點上,從來能給予他最好的,從不吝嗇。
他垂下眼睛,凌畫能給他的都給他了,唯獨不喜歡他。
趙公公吩咐完皇帝交待的事情,同時又給蕭枕找來了一件上好的胡裘披風,又給他拿了一個手爐。
他要伺候蕭枕穿,蕭枕搖頭,伸手接過,“我自己來。”
趙公公立在一旁,笑著說,“二殿下以后出門時,還是要帶上伺候的人,您身子金貴,可不能不在意,年輕時若是不注意身子骨,老了可遭罪受。”
蕭枕點頭,表示聽進去了。
他身子金貴什么?從小到大,在這皇宮里,他身子就沒金貴過,也只有在凌畫面前,凌畫不大點兒的小人時,會一本正經地對他說,“別人不拿你當回事兒,你更要拿自己當回事兒,你身子金貴,將來可是要坐那把椅子的人,別自己沒得到那把椅子,先把自己身子骨折騰遭了,那一切都白費。”
蕭枕心里悵然,對比如今,他寧愿留在凌畫小時候。那時候他雖然什么都沒有,但其實已經有了很多別人沒有的,不像是如今,雖然凌畫也對他好,但她已經嫁人了。
只是那時,他滿心里都是對這所皇宮的憤懣和不甘心,不知自己有的東西,是別人沒有的,何等彌足珍貴,又何必羨慕太子得寵?
當時只道是尋常,卻原來,如今方才知道,他錯失良多。
皇帝見蕭枕神色黯淡,對他問,“可是累了?身子不舒服?”
蕭枕搖頭,提到了冷宮里的端妃,“這樣大雪的天,想母妃在冷宮中受苦,兒臣心中難安。”
皇帝面色一僵,深吸一口氣,“你放心。”
只這三個字,便不再說了,當先走出了御書房。
蕭枕看著皇帝的背影,想著如今哪怕他隔三差五這樣提他母妃,父皇已不再怒了,到底是與以前不同了,他心中諷笑,若是早知道,他是否早就該大難不死一回,才能得到這父愛和關心?
以前他不知道他是在意他這條命的,如今雖然已知道,也有了父愛,但這父愛來的太晚了,他已平靜如水了。
到了練武場,皇帝迫不及待地試驗這新研制出的暗器弩箭,果然如蕭枕所說,射程比尋常的弩箭遠了三丈,尤其是暗器機關最為好用,可以射出三枚小箭,射程與拉滿弓時一樣的遠,也就是說,三箭連發時,可以連暗器一起,射出六箭殺招。
這可真不是一般的弩箭。
皇帝大為贊嘆,高興極了,對蕭枕說,“賞軍器所所有人,研制出這暗器弩箭的人,尤其要重賞。”
蕭枕拱手,“兒臣替軍器所所有人謝父皇賞。”
皇帝收了弩箭,大力地拍了一下蕭枕肩膀,喜色溢于言表,“枕兒啊,你不錯。”
蕭枕扯了扯嘴角,又說,“謝父皇夸獎。”
皇帝問,“你可問了軍器所的人,這暗器弩箭,能大批量制造嗎?”
“不太能。”
“嗯?”皇帝欣喜的面色收了收。
蕭枕道,“這暗器弩箭,不適用于軍中大批量制造,因為取材比一般的弩箭要耗費材料,尤其需要一種很是稀缺的材料,還有暗器的鎖扣,制作起來也極其不容易,七日才能制作一個鎖扣,所以,無論是從取材上,還是從時間上,都不適用于大量投入軍中,但是制造出小部分,投入皇城,守衛皇城安危,或者父皇的御林軍中,亦或者兵馬司中用,都是可行的。”
皇帝點點頭,擺弄著暗器弩箭說,“這樣也還是很好了。”
他也該想到,這么好的東西,怎么可能那么簡單就做出來能夠大量投入軍中呢。
他思索片刻,對蕭枕說,“以目前的材料,可以做出多少來?”
“目前軍器所并沒有多少材料,也就夠做出個十把這樣。若是要多制造,需要派人四處去收集。”蕭枕如實說,“兒臣已派人打聽了,南方的礦山產這種稀缺的材料,但也極其少有,需要安排人探礦,然后再開采,這其中的人力物力尚且不說,開采出來再煉制,也不是短時間能做到的。”
皇帝皺眉,“原來這么難。”
他的高興瞬間減了大半。
蕭枕又道,“這樣的暗器弩箭,可以以一敵十。”
皇帝想想也是,總歸是好東西,又高興了些,吩咐蕭枕,“收好圖紙,守好軍器所,任何打探者,都不準許。這件事情就交給你來辦,朕讓大內侍衛統領配合你,查找材料探礦。大概需要多少銀子,你上個折子,朕撥給你,接下來全力制造這暗器弩箭,能制造多少,便制造多少。”
蕭枕應是。
皇帝將這把暗器弩箭又愛不釋手地摸了片刻,蕭枕以為他要收著時,他卻又給了蕭枕,“這第一把,你留著吧!就當賞你了。”
蕭枕接過,“謝父皇。”
離開練武場時,皇帝讓蕭枕陪他一起用膳,蕭枕沒意見,便跟著皇帝又回了皇宮。
用過晚飯后,蕭枕出皇宮時,天已經徹底黑透了。
趙公公追出來,給了蕭枕一把傘,一個新手爐,“二殿下,天黑路滑,您慢走。”
蕭枕點點頭。
這若是擱在以前,他是沒有這個待遇的。
出了皇宮,冷月提著宮燈跟著蕭枕,蕭枕不上馬車,對冷月說,“走走吧!”
冷月點頭。
于是,車夫趕著馬車,冷月陪著蕭枕,走在空寂無人的街道上,通往皇宮的路面有人打掃,但雪依舊積了厚厚的一層,一腳踩下去,靴子陷進雪里,若沒些力氣,都很難拔出來。
蕭枕走了一段路后,對冷月笑,“你說,蕭澤今天是不是又砸書房了?”
冷月想了想,“也許砸了。”
蕭枕回頭看了一眼冷月手里拿的匣子,里面裝著的暗器弩箭,嗤笑,“父皇以為,一件新的兵器,是幾個月就能研制出來的嗎?若沒有數年之久,怎么研制得出來?”
他也不知道,棲云山有個能工巧匠,一心鉆營機巧之術,于兵器上,也頗有天賦。這是凌畫費心收羅的人才,為他有朝一日登上大位,以籌備多時,這樣的暗器弩箭所用的材料,早已被她暗中讓人開采的差不多了,這樣的暗器弩箭,也制造出了數萬把,留給他做將來之需。如今,他就用到了。
既用來領了功,又能有圣旨堂而皇之的制造兵器。他真正要制造的,可不是這暗器弩箭,是有一件兵器,凌畫一直在等著機會,不敢輕易建造,以免沒有遮掩之物被東宮察覺,惹了大麻煩,如今卻有了正當理由,不怕了。
冷月陪著蕭枕找了一段路后,夜里的風雪越來越大了,他說,“二殿下,上車吧!”
二皇子府還是建造的距離皇宮有些遠了。不過當初選址時,是王老幫著選的,私下里說那處宅子風水好,幫著周旋,陛下對二皇子也不甚在意,便批準了他年少早早就出宮立府了。
蕭枕點點頭,將傘收了,上了馬車。
走了這么久,手里的暖爐已冷了,上了馬車后,蕭枕將暖爐扔去了一邊,對跟著他上車的冷月說,“傳信給她,就說得手了。”
溫啟良的命,他們想要了這么多年,今年終于要收了,還要感謝刺殺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