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腳步聲,十三娘睜開眼睛,從蒲團上站起身,回身看向進來的人,看到宴輕時,她愣了愣,眼中閃過一抹驚異的神色。
“十三娘,好巧啊。”凌畫笑著開口,“怎么我兩回來清音寺,都碰到你了呢。”
十三娘連忙見禮,“掌舵使。”,話落,笑著說,“的確是有些太巧了。”,她試探地問凌畫,“這位可是宴小侯爺?”
凌畫笑著點頭,“正是他。忘了你還不曾見過。”
十三娘微微低下頭,姿態謙然,“見小侯爺一面著實難了些,今日是小女子有幸了,能在這清音寺見到小侯爺。”
宴輕早已見過十三娘,不止見過,連她房中床下的密道都闖過了,他眼神淡淡,漫不經心,“我有什么好見的?”
十三娘笑著說,“在漕郡這塊地方,掌舵使威震四方,我等小人物,早都想見見掌舵使的夫君是什么模樣。”
“見到之后呢?”宴輕難得沒見到女子轉身就走,而是站在凌畫身邊,與女子多說兩句話。
十三娘微笑,“宴小侯爺果然如傳言一般,容貌出色,不同凡響。”
若是尋常來說,夸一個男人容貌好,算不得好話。
但是對于宴輕來說,他便承了這句夸獎了,因為若沒有長這么一張好看的臉,凌畫也瞧不上他。對比那些對凌畫有心思的男人,他這是占足了先天的優勢。
于是,他說了句,“你倒是會說話。”
十三娘“……”
他倒是不惱。
凌畫笑著問,“十三娘上完香了嗎?”
十三娘點頭,溫柔回道,“回掌舵使,我上完香了。”
凌畫又問,“那你可抽簽讓住持大師給你解簽?”
十三娘搖頭,“小女子姻緣淺薄,怕是沒福氣求個如意郎君,不求也罷。”
凌畫不贊同道,“十三娘不要這么想,你有才有貌,只要自己想求,是會求到個如意郎君的。”
十三娘抿嘴笑,“怕是難的很。”
她問凌畫,“掌舵使是前來上香嗎?”
凌畫笑著搖頭,“今日得閑,我們來清音寺賞梅花,聽聞你在這里上香,我忽然想起早先羨慕許多人都來這里求簽解簽栓姻緣繩,我還沒嘗試過,如今拉著夫君過來一解圓滿。”
十三娘露出羨慕的神色,“掌舵使和小侯爺這般,著實讓人羨慕。”
她側身讓開,“既然如此,掌舵使和小侯爺快請吧!”
凌畫伸手拉了宴輕的手,將他拉到佛像前,示意住持取簽筒。
住持只能將簽筒取出來,對二人問,“掌舵使、宴小侯爺,您二人誰來抽取簽文?”
凌畫剛要伸手,又打住,偏頭對宴輕說,“哥哥你來。”
“為何我來?”
“夫唱婦隨。”
宴輕“……”
他似無語了片刻,在凌畫執著讓他來的視線下,他只能伸出手,手還沒夠到簽筒,凌畫立即說,“哥哥閉上眼睛,心誠則靈。”
宴輕只能又閉上眼睛,手靠近簽筒,搖晃了一下,從中掉出一支簽。
住持彎腰撿了起來,面色微變。
凌畫探頭過去看,只見這支簽文,大寫兩個字,名曰“殺簽”。上面一首四句詩。
“年少成名天下知,披甲踏月蘭臺辭,沙場點兵飲鳩血,紅塵萬丈不留魂。”
不必住持解簽,凌畫也知道,這是一支下下簽。
凌畫的臉色不好看,將這一支簽“啪”地折斷了,然后動作利落地扔進了一旁的香爐里,對宴輕溫聲細雨地說,“哥哥,重新抽,這一支不準。”
住持睜大眼睛,似乎震驚的不行,他為人解簽一輩子,沒想到還能帶這樣的。
宴輕沒說話,順從她的意思,又拿了簽筒,搖了搖,隨后一倒,又落出來一支簽來。
這次不用主持彎腰撿,凌畫已彎腰將之撿起,只見這一支簽上寫著“四絕”二字。
“風摧百草折,花落無人賞,雪下地無聲,月盈滿則虧。”
這也不必住持解簽,凌畫便可以從中讀出,風花雪月無緣的意思來。
她臉色難看,又是將之“啪”地一折,簽文應聲而斷,她將斷了的簽文又扔進香爐里,轉頭對宴輕溫柔似水地說,“哥哥再來,這一支也不準。”
住持“……”
不是他舍不得好好的簽文被折斷,實則是從來沒見過這樣的,抽了下下簽,不滿意當場就折斷了的人。
宴輕睜開眼睛看了凌畫一眼,見她眼神倔強,他笑了一下,點點頭,又順從地搖了搖簽筒,從中又倒出一支簽來。
凌畫彎腰撿起,險些沒氣背過氣去,只見這支簽文上寫著“離心”二字。
“鴛鴦不共枕,龍鳳不相親,前生緣來淺,今世夢無人。”
她“啪”地伸手又折斷,猶不解氣,扔在地上又跺了兩腳,才對宴輕溫柔至極地說,“哥哥,再來!”
她就不信了,今兒這滿筒的簽文,就沒有一支好簽。
住持欲言又止。
凌畫凌厲的眼神看向住持。
住持嚇的一抖,緊緊地閉緊了嘴。
宴輕卻開口了,“俗話說,再一再二不再三,看來天意使然。”
凌畫第一次爆粗口,“狗屁的天意使然,我不信什么天意,我只信自己。”
她倔強地伸手拉住宴輕的手,緊緊地握著他的大手一起攥住簽筒,然后,拉著他一起搖晃簽筒,同時說,“哥哥搖晃的太不誠心了,要久一些,心要誠一些,才能準。”
宴輕任由她,看著她白皙嬌嫩的小手緊緊攥著他的大手,明明看著柔弱無骨的小手,這一刻卻十分有力道,而且她繃著臉,似憤怒極了,整個人身上透著一股狠勁兒,似乎就真不信了如她剛剛所說的狗屁天意,非要求一個她心中滿意的結果。
宴輕心不受控制地又砰砰砰跳了起來,幾乎跳出胸腔,他想伸手去捂,但怕突然動作被她查知,只能盡力地壓制。
凌畫似乎不知疲憊,握著宴輕的手攥著簽筒晃了無數下,只聽得簽筒里的簽文被晃動的來回碰撞聲響不斷,足足有半盞茶的時間,她才用力地翻手一倒,一支簽文“啪”地從簽筒里掉了出來。
這一回,宴輕沒讓其掉落在地上,而是伸手接住了,低頭一看,不由得笑了。
凌畫顧不上手腕子搖的酸痛,也湊過頭去看,這一看,露出滿意的神色,對他揚起笑臉,“你看,是不是我說的對,早先你搖的太快,太不誠心,它不樂意出來呢。”
宴輕點頭,這一刻,自然不會與她唱反調,語氣溫和含笑,“你說的對。”
住持伸長脖子去看,只見這一支簽上寫著“天作之合”,同樣有一首四句詩。
“三生石上結因緣,花前月下永同心,龍鳳紅燭相思意,春色無邊兩纏綿。”
住持一時心情十分復雜,但不得不說,心里大大地松了一口氣,就剛剛掌舵使那幅快要盛怒的樣子,她生怕她再不如意,不止折了簽文,砸了簽筒,也會一把怒火燒了他這清音寺。
凌畫心中一口惡氣總算吐了出去,將簽文左看右看,甚是滿意,然后,她將簽文從宴輕手里抽出來,遞給住持,“住持大師,給我們解簽吧!”
住持只能當做自己早先是瞎了,什么都沒看到,早先她折了三支簽文的事情什么也沒發生過,道了一聲“阿彌陀佛”,從凌畫手里恭敬地接過簽文,連聲說,“恭喜掌舵使和小侯爺,這是一支上上簽。”
凌畫點頭,“我知道上上簽,你解來聽聽。”
她樂意聽好話。
住持只能解簽,“此簽文乃上上簽,求得此簽,便是三生注定的上等姻緣,是在三生石上鐫刻過名字的,三生石意指前生、今生、來生,有姻緣輪回之說,也就是說緣定三生。此簽寓意,掌舵使和宴小侯爺三世姻緣,結發同心,恩愛和美,世世圓滿。”
凌畫滿意極了,對宴輕轉過臉高興地說,“哥哥,你聽見沒有,上一輩子我們就是天作之合呢,這一輩子也會夫妻和美的,還有下一輩子,都是一樣圓滿的。”
宴輕心想,三輩子都被你套住,可真要命。
不過看著凌畫的笑臉,他這時也說不出什么打擊不討喜的話來,點點頭,“聽見了。”
凌畫將簽文從主持手里又要回來,塞進了自己袖子里,“這支簽文我收著了。”
住持哪敢反對,她折了三支簽文,他都不敢說什么的,連連點頭,“如此好簽,理應收著。”
凌畫心情好了,便也看什么都順眼了,對他說,“姻緣繩呢,給我們拿來,我們去姻緣樹上栓姻緣繩。”
她還要求,“要粗一點兒的,結實的。”
住持心里為難,但這個還是能做到的,大不了讓小和尚現編就是,將姻緣繩編成手腕子那么粗,經年累月也不被刮風下雨糟蹋爛的那種,他點點頭,“老衲親自去取,不過要勞煩掌舵使和小侯爺稍等片刻,老衲先讓人帶你們去喝一盞茶?”
凌畫好說話地點頭,“行,你快去,我們等著。”
住持連忙去了,他怕自己不親自去,小和尚領會不了掌舵使真正的意思,惹得掌舵使又不高興,那清音寺可就遭殃了,務必要讓這位姑奶奶滿意。
宴輕心想,果然是在漕郡的地盤,她可真夠橫行的,霸道不說,且理直氣壯。佛祖給了她一支好簽,大約也是怕她一個不高興,一把火燒了清音寺。
他今日難得又見識到了凌畫的另一面。
一直站在佛堂沒走看了整個全過程的十三娘心里一寸寸發冷,她親眼目睹兩個人抽簽,宴輕懶散隨意,沒搞什么動作,從簽筒里掉出來的簽文,就是他抽中的實打實的實簽。三支簽文,他都沒亂動作,否則逃不過她的眼睛。三支都是下下簽,非殺即死的簽文,正印證了,他與姻緣無緣,此生無姻緣線的說法,倒是與他一直以來不想娶妻的傳言,頗為相通。但是偏偏,掌舵使強求,拉著他的手,簽筒一直晃,也不曾搞作弊動作,實打實地求了一支上上的姻緣簽。
這可真是……
倒也是應了她所說,這一樁姻緣,是她強求來的。
十三娘心中又生起殺意,天下長的好看的,又不止宴輕一人,她做什么非要宴輕不可。
狗屁的三世姻緣,殺了宴輕,她又不可能為他守活寡,勢必還是要再與別人結姻緣的。
宴輕忽然轉頭看了十三娘一眼。
十三娘微微一笑,“恭喜掌舵使和小侯爺。”
她對上宴輕的視線,目光清澈,見凌畫看來,又笑著說,“求了一支上上簽,是否應該慶祝一番?正好清音寺有齋飯,有好酒。不知小女子可否有榮幸,做東請兩位?”
她說完,又補充,“若是兩位不嫌棄的話。”
凌畫笑道,“有人請客,我自是不嫌棄的。那一日十三娘的琴曲,真是讓我聽的過足了癮,不知手可養好了?”
十三娘笑著點頭,“已過了多日,自是養好了,勞煩掌舵使惦記了。”
凌畫又問,“那你今日可帶了琴了?”
十三娘搖頭,“不曾帶琴出來,不過若是掌舵使還想聽小女子彈琴,這清音寺里據說也有收錄琴樂之器,總能找出一把琴的。”
凌畫說了句也是,轉眸看向宴輕,“哥哥,你還沒聽過十三娘的琴曲吧?十三娘琴曲一絕,我始終覺得,你沒聽過她彈琴,頗有些遺憾,今日趕巧了,稍后不妨聽一曲?”
宴輕似也有些興趣,點頭答應,“行啊。”
于是,這般說定后,十三娘與宴輕和凌畫一起,出了佛堂,去了茶室。
有小和尚端了瓜果茶點來,這茶點便是清音寺有名的山楂糕。
凌畫捏了一塊給宴輕。
宴輕想搖頭,但看到她蔥白的指尖,頓了一下,張口吃了。
凌畫自己捏了一塊,慢慢吃著,夸贊,“清音寺這山楂糕,真是百吃不厭。”
她忽然想起上一次帶回去的山楂糕,她后來好像一塊也沒見著,對宴輕問,“哥哥,上次的山楂糕,你都吃了嗎?”
她記著他都不多給林飛遠他們,自己都帶回去了。
宴輕向門口看了一眼,“都便宜端陽了。”
端陽站在門外,聽了心下委屈,那六盒山楂糕,小侯爺雖然帶回來,卻根本不吃,讓他和云落處理,差點兒沒把他和云落吃吐,以至于他人養好傷來了清音寺,卻再也不想吃山楂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