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伯之故,正當其時啊。”魏相并不是在詛咒士燮,只是一種作為聰明人的感概。
說起來,他已經有三兩個月沒有與呂武見面,一直都在忙碌自己的事情。
而魏氏之前接下了負責跟衛國邦交的擔子,長久以來忙的就是這么件事。
經過魏相的努力,衛君衛衎已經答應放了曹君姬負芻。
這算是魏氏為晉國辦成了一件大事。
只不過吧?
衛君衛衎說得比較清楚,放了曹君姬負芻當然可以,只是曹君姬負芻應該得到懲罰。
而衛君衛衎所說的懲罰不是要讓曹君姬負芻擔負弒殺太子自立的事情,要求曹國割讓與衛國相鄰土地,用以賠償衛國這一次為了正義舉動的耗費,進行買單。
他們提出曹國需要將濮水以北,包括“清丘”割給衛國。
呂武還在思考魏相是得知了范氏的什么事,話題跳到衛國與曹國,再聽衛國索要曹國的土地,一時間露出了驚訝的臉色。
現在是春秋中葉,各個諸侯國的戰爭是為了爭霸,打輸打贏都極少出現領土變更。
說白了,其實爭霸除了為了要個霸主的名號之外,作為老大想要的是列國按時交上保護費,以及聽從自己的指示。
列國當然也垂涎鄰居的土地,只是侵占土地這種事情影響太大,輕易難以開口。
像是上次晉國打贏秦國,索要了涇水附近的土地,實際上起到的影響就非常大。
這一次衛國敢公然索要曹國的土地,明顯就是受到了晉國得到秦國土地的影響。
一旦衛國這一次達到目的?
以呂武看來,各個諸侯國怕不是要進入到新一輪的兼并之中。
三天兩頭的,這個諸侯國與那個諸侯國發生摩擦,打一場來個土地歸屬變更,或許會成為一種常態。
而這種常態是哪怕晉國作為霸主也無法阻止的。
畢竟,強國肯定想要獲得更大的疆土,弱國也有變強的欲望。
不奮發就要邁向滅亡的局面趨勢下,誰還敢混吃等死?
列國兼并的熱潮在一百多年前終止。
現在,難道又要開始了?
魏相臉色不虞地說:“此風斷不可開!”
呂武心說:“你跟我講這個,又有什么用。”
晉國現在國內不穩。
衛國算是晉國的忠實小弟之一。
另外,曹國其實也是晉國的忠實小弟。
現在衛國對曹國生出了領土欲望?
考慮到姬負芻是弒殺太子上位,事后不是第一時間來找晉國,先跑去賄賂周天造成即位合法性的既定事實,再來晉國尋求答應。
事實上,包括國君和眾“卿”,乃至于是大多數貴族,對曹國現任國君姬負芻是相當不滿的。
魏相肯定是考慮到了這一層,才會擔憂國君或有“卿”會答應衛君衛衎的提議。
他說:“如今國內大亂跡象已顯,為外部穩固,又因曹君上位之污點,元帥必會許可衛君所請。”
呂武默默點頭。
越老越不顧大局的欒書,他的確是做事越來越以自身為出發點了。
這個跟郤克很像。
年輕時的郤克還會大公無私,掌握權力一久就想著為郤氏謀私利,以至于打破卿位的傳承有序,將欒書火箭式的從新軍將直接提拔成為中軍將。
郤克死前是想找一個能看顧郤氏的接班人。
某種程度上,他其實沒有所托非人。
上位之后的欒書還是很感念郤克的恩情,要不然也沒有郤锜、郤犨和郤至的現在。
無非就是郤锜自身過于沒有自覺,逼得欒書不得不下手而已。
而欒書一旦選擇下手,不可能留情的。
還會是那種不動則已,一發動就會滅郤氏滿門的狠辣。
“南下之軍已擊敗鄭國,大軍合圍‘新鄭’,又聞楚君命令伊子重率軍北上救援鄭國。”呂武覺得不但欒書一時半會回不來,國君很快也要南下。
這樣就搞得范氏很郁悶了。
士燮已經死了將近一個月,卻是因為太多的原因沒有下葬。
按照過往的禮節,范氏需要等應該前往致哀的人都過去,才會在一些人的見證下,將士燮下葬。
現在已經等了一個月,可能還會再繼續等下去。
呂武琢磨著,哪怕士燮的遺體被冰凍起來,又能放多久?
因為楚國再次出兵,南下的大軍還不知道什么時候會歸師,不知道范氏會進行什么樣的抉擇。
不管是以哪種情況,葬禮拖得太久終歸不是一件什么正常的事情。
再來是,范氏的葬禮一天沒有結束,除非欒書舍得下血本,要不中軍就要一直是半殘廢的狀態。
這種半殘廢是指范氏無法出兵,導致中軍一直未能滿編。
魏相就是因為這個才說士燮死得正是時候。
士燮一死,范氏陷入停擺,不管范氏之前跟哪一家有什么協議,除非能再續盟約,要不然都不會再算數。
這樣一來,等于范氏從國內的亂局漩渦中掙脫了出去。
另外,士匄有充分的理由在至少一年內不納賦,也就不用參與任何征戰。
功勞什么的對范氏其實已經不太重要,他們已經過了需要用功勞來上進的階級,只要家族實力不是太受損,好幾代人能夠躺在先輩的功勞簿上過日子。
他們正聊著,魏頡來了。
“君上命上軍集結,先往哀悼范文子,再南下增援元帥。”魏頡如此說道。
范文子?
魏相問道:“中軍佐謚號已定?”
這真是一個好謚號啊!
還是前所未有好的那種。
謚號有很多的種類,“文”與“武”卻是最好的。
用“文”代表的是有經天緯地之才,或者起碼勤奮好學。
已故的士燮在軍事上的沒有太過亮眼的成就,其實國內的治理也輪不到。
能有“文”這個謚號,已經是極好了。
不管是現在還是以后,其實“武”的謚號才代表著最高成就。
謚號為“武”所代表的是,有著開疆拓土或者平定禍亂的巨大功業。
魏相說道:“君上……有拉攏范氏之心,卻難以左右眾‘卿’。”
不能說士燮在軍事上完全沒有成就,只要愿意肯定,其實是能給個“武”的謚號。
而謚號既是給往生者的最大榮譽,又何嘗不是一個家族的資本?
要是士燮的謚號為“武”,范氏必然十分高興,甚至家族的發展策略都會出現改變。
可惜的是,士燮在軍事上的成就不夠閃耀,國君又沒有真正的決策權。
呂武說道:“我等隨同君上前往悼念罷。”
至于說出征?
下軍沒有得到集結的命令。
欒書已經南下。
這一次國君,上軍將郤锜和上軍佐中行偃,都會南下。
加上新軍將郤犨和新軍佐郤至早就在南方。
沒有出征的下軍將韓厥將擔負起看顧國內的重任,下軍佐智罃則是擔任副手。
來到范氏封地時,能夠看到隨處素縞。
只是,很難從黎庶臉上看到什么哀傷。
事實也是這樣,再大的悲傷都會因為時間的流逝而變淡,何況真正感到悲傷的也就那些直系親族。
這年頭的黎庶很難從貴族那里獲得好處,平時不被過份剝削就算不錯了。
希望黎庶能有哀色?
那得是士燮在世時施恩甚重。
大軍并沒有做任何停留,直接穿過范氏的封地繼續南下。
國君和幾位“卿”,包括前來悼念的一些貴族,只是在少量的護衛隨同下,來到一片占地很大的莊園。
士匄外出五里進行迎接。
他看到前來致哀的隊伍,嚎起嗓子就是哭。
然后,范氏的人一塊痛哭出聲。
呂武就看到他們只是光在嚎而已,沒誰的臉龐上有淚痕。
這一點不能說范氏的人冷血。
還是那一句話,士燮已經病故一個月以上,范氏的族人哪怕再悲傷,一個多月過去之后,該悲傷也有個止境,真控制不住的人早就病倒,或是干脆隨士燮而去了。
國君上前關懷。
幾位來的“卿”也是對士匄一番安慰。
其余人?
身份地位不夠,輪不到他們上去關心士匄。
這一套,又有多少人是真心誠意?
只是礙于禮節,活人做給活人看。
葬禮自然是隆重的。
呂武是別人怎么樣,他就跟著怎么樣,半點多余的舉動都沒有。
他刻意觀察了一下陪葬物。
明擺著就是賠償品的東西,有一輛戰車,兵器和甲胄若干,再來就是模型房舍、樂器、鳥獸、以及人俑。
因為呂武崛起的時間太短,沒參加過大人物的葬禮,其實并不知道那些陪葬品算是什么規格。
他再看向一些真心哭得厲害的滿身素縞女人,心想:“她們是要殉葬嗎?”
這年頭當然有人殉。
中原以強調禮儀之邦的魯國以活人殉葬最為盛行,動輒就是數百數千人陪著某個大人物一塊入土。
楚國那邊的話,歷代楚君其實很少進行人殉,倒是那些封君一個比一個兇殘。
晉國這邊是個什么情況?
國君以及郤锜、中行偃因為需要南下,沒有耽擱多久就離開了。
包括韓厥、智罃以及呂武在內的一幫貴族,則是留下來對士燮入墓室的過程進行觀禮。
呂武發現范氏并沒有用活人殉葬。
從這里也就能發現,晉國并不盛行活人殉葬。
要不然,堂堂的“卿”怎么都要帶上一批的吧?
然而,晉國其實是存在人殉的。
取決的是每一家自己的選擇。
只是貫徹以人為本的晉國,對勞動力的作用十分清楚,想搞殉葬的話,一般也是選一些伶或是婢,可能也是亡故者很喜歡的一些人之類。
韓厥和智罃在士燮的墓穴封閉后也走了。
來的“卿”不齊,又沒留太久的時間,走得過于匆忙。
等于說,士燮的葬禮在某種程度上顯得非常寒酸。
這個寒酸不是有多少陪葬物,陪葬物的規則又怎么樣。
直接說就是,少了排面!
也不知道范氏會不會因為這樣而產生什么怨懟?
倒是呂武、魏相……等等跟士匄有交情的年輕一輩選擇留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