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維披著蓑衣與海娃穿過街巷。
他發現,即使大雨如注,可新崖山的宋民們也并未閑下來。他們都穿著與趙維一樣的粗布衣袍,在雨中忙碌著。
這讓趙維不由露出苦笑,新崖山已經有了中原市鎮的風貌,但卻無半點百姓生活該有煙火之氣。
說到底,這終究是一座兵城,每個人心中都住著一只猛獸。
來到鐵匠坊,趙維邁步而入,就見匠頭徐良正領著人用精尺一點一點地量著當中一件事物。
趙維上前一看,正是他心心念念的火炮。
而徐良也看到了趙維,趕緊起身朝趙維猛一抱拳,“殿下在上、俺徐良不辱重托,終于做出來了!”
“是啊!”
趙維很是激動,用力拍了拍徐良的肩膀,眼睛就一刻都不曾離開地中間的銅炮。
“終于做出來了!”
那就是最原始的前裝炮,尺寸也是趙維見過最小的。長度只有三尺,炮膛更是只有兩尺多深。至于口徑,則更是寒酸,兩寸不到。
但是,這已經是大宋匠人目前所能做出來的最大口徑的火炮了。
而且,別看是簡單到不能再簡單,只是一根粗壯點的青銅管子。可做出這個管子所經歷的艱辛,也只有這些匠人自己知道。
起初,趙維依舊只是提了些想法。依照大宋“突火槍”為原型,將木質槍管換成銅的,再做的大一點,然后去掉握把,安上炮座,不就齊活了嗎?
然而,實際操作起來可就不是那么回事兒了,可謂是一波三折。
事實上,第一門火炮的原型數月之前就完成了,比現在要大得多。
對于御用工匠來說,鑄造這么個玩意根本就不叫事兒。用砂范建模,以銅水澆注幾天就弄完了。
趙維迫不及待的試炮,結果....炸了。
大口徑的火炮,就意味著添藥量的增大,結果直接把炮膛炸開了。還搭上了點火的一個鐵匠,身隕其中。
沒辦法,徐良繼續鑄炮,繼續試。
從減少裝藥量,到縮減口徑,加厚膛壁,再到從炮膛的平整光滑上下工夫。
兩個月下來,雖然時有成功之處,但炸膛的情況就沒斷過。就算能正常打上幾發,也用不久。
說白了,用熟銅澆筑的炮體強度不夠,而當下的條件有限,膛壁再厚的話,砂模就澆不出來了。
再加上沙模鑄造肯定有接縫瑕疵,經受不往火藥的反復爆沖,自然就炸膛了。
搭上了好幾個鐵匠的命不說,弄的趙維也是心灰意冷,幾近放棄。
但徐良不干。
他見過這玩意打出去的鉛丸是什么樣,那個威力,不是一窩蜂和別的火器能比的。
如果火藥師傅能做出那種內添火藥的炮丸,威力更是不敢想。
他是個認死理兒的憨直漢子,知道有了炮,裝在海船上,那大宋就再也不怕元軍的戰艦了。
于是跟趙維立了軍令狀,就算把他們這幫鐵匠全搭進去,也得把炮給寧王造出去。
于是,徐良在砂模上下工夫,以求將膛壁鑄的更厚。然而收效甚微。
只能說,皇天不負有心人,一次偶然的機會,徐良在碼頭看見奇布查人的獨木舟,就是那種整根大木從中間掏空做出來的小舟。
小是小,但十分結實,極難損壞。
呆看了半天的徐良猛一拍大腿,有如醍醐灌頂。
癲狂大叫:“沙模不行,得掏炮膛!”
說完,拔腿就往鐵匠坊跑,一種最接近真相的鑄炮之法終于在徐良腦中浮現。
其實,徐良之前是被傳統工藝給給困住了。本能地認為,做這么大的銅器肯定是砂范鑄造,從來沒往別處想。
受到獨木舟的啟發,這才頓悟,他可以把炮先鑄成實心的。
這樣一來,就不用擔心炮膛變形,可以隨意鍛造。
等達到強度要求之后,再用鉆子一點點的把炮膛掏出來。
這樣的好處就是,炮身一體沒有一點瑕疵,而且經過鍛造,強度遠勝以往。
但問題來了,怎么能讓掏出來的炮膛光滑筆直,既不會卡彈,又保證炮彈出膛的方向呢?
于是,徐良又陷入另一個難題。
這幾個月可以說沒日沒夜,試過無數種方法,更不知道鉆壞了多少炮管。
幸好有之前獨木舟的經驗,這回徐良不在炮上找問題,而是把工夫下在了掏炮膛的鉆子上。
終于研究出一種水車驅動的特制鉆臺,可以把炮身垂直固定在臺子上,利用重力校準鉆頭精度的開膛之法。
當趙維看到徐良造的那鉆臺之后,差點驚掉下巴。
因為,那已經可以算得上是后世機床的原始雛形了。
總之,在這樣的艱難之下,徐良不負重托,大宋火炮終于問世。
之前已經制成一門實驗炮,打個半月,百發炮彈磨礪依舊堅固如初。而現在擺在眾人面前的,則是可以上艦的正式版本。
雖然有點寒酸,只有一米長,口徑也小的可憐,挺多算得上是“小鋼炮兒”。但卻是大宋匠人的極限,更是幾十條人命換回來的成果。
“真是太不容易了!”趙維感嘆著,
徐良也是激動不以,“有了這種炮,咱們打回中原的日子,起碼我徐良等得到!”
“嗯!”趙維點頭。
趙宋最幸運的,或者說華夏五千年往復,最幸運的就是擁有那么一群最可愛的百姓。無論何時,皆以家國為大。
讓徐良帶人去休息,等放晴之時,他親自來試炮。
出了鐵匠坊,趙維便直奔碼頭。
有了炮還不夠,還要有承載火炮的船支才行。而新崖山船塢的第一艘實驗船,也是今日下水。
按理來說,在巴拿馬落腳,前前后后不過九個多月,就算是造實驗小船也沒這么快。因為時間太短,連造船的木料都備不出來。
實際則不然,因為新船是在原有福船的基礎之上改裝出來的。
船工選擇了一大一小兩條福船拖入船廠,小船用來改裝,大船則是直接拆解,只用船料。
改裝過程也不算繁復,所以才能九個月完工。
工匠們將原有的福船硬帆拆掉,裝上了從趙維畫的黑珍珠號上得來的靈感設計出的新式軟帆。
這種結合了阿拉伯三角帆、歐式縱帆的新結構,不能使海船有更快的航速,甚至降低了靈活性,但卻能適應更多變的風向。即使在逆風情況下,也可以航行。
除了船帆,在船體方面,船工加寬了船體,使之更穩。而且將船底做的更尖,提高了吃水深度,更能適應極端天氣。
改裝完成之后,趙維給這條有點四不像的原型艦起名叫“復興號”。
本來是想天氣轉好再下水試航,可是,海娃和船工都不同意。
用船長老船工的話說,他們改新船,就是為這種大風大浪準備的。不至于像來時那般,只敢沿著海岸淺水航行,稍有風浪就得尋島靠岸。也不至于本來可以兩三個月就走完的渡洋之路,卻整整飄泊了半年。
趙維扭不過,只得任由復興號在大雨中入水。由船廠的老把頭親自上陣,消失在怒濤之中。
萬幸,新船試航十分順利。
這歸功于船工們精湛的造船技藝,和大宋本就高超的造船水平。
而接下來,趙維似乎輕松不少,一邊聽張師父講經,一邊搜刮搜刮金銀,一邊享受難得的清閑。
一切,都似乎往好的方向發展。
祥興三年,十一月初七。
也就是大宋落腳美洲之后的一年,一件大事徹底打破了宋人的平靜。
清晨時分,海霧未散,位于西雅圖哨站的宋卒正從托爾特克獵人手中接過饋贈,突然,一聲突兀的牛角號響打破了黎明的平靜。
海面上,四艘東方獨有的硬帆海船自北方破霧而來。
哨卒大驚,本能的高呼,“敵襲!!”
隨后,烽火臺上狼煙驟起,將信息傳向南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