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之事,很快就傳得沸沸揚揚。
尤其是那些被萬靈陣抽去真氣壽元,形同廢人的江湖人,被丐幫送到洛陽城,暫時安置下來之后,一個多月中,這事的余波,就如陣陣潮水。
從洛陽為圓心,朝著整個江湖散播而去,給本就生逢大變的江湖,又增添了些許混亂。
這幾個月里,整個江湖本就不太安定。
魔教那邊就不說了。
自金陵之戰后,他們低調的很,幾乎一夜之間,轉入了地下活動,還有些走邪路武道的人,眼見風向不對,便想著各種辦法把自己洗白。
要么是隱姓埋名,退出江湖。
要么就是找各種辦法,要投入正道這邊。
這段時間里,丐幫算是人丁興旺,很多來歷不明的人,都看中了丐幫魚龍混雜,易于躲藏,張屠狗也不去管,任由那些人借著丐幫存身。
他和張莫邪之間,畢竟有些緣法。
只要不是大奸大惡之輩來投,看在恩人的份上,照拂一二,也算還了恩情,反正丐幫成分本就復雜,這事也沒辦法去管。
剩下無處可去的死硬分子,比如五行門人,萬毒門人,便轉到了七絕門和通巫教那邊,一時間讓這兩個門派也是實力大漲。
苗疆巫蠱道也收了些魔教人,大多是女子居多,而且大巫女已放出話來,入了巫蠱道,便要重新做人。
再敢行惡劣之事,便要丟入萬蟲窟受苦。
巫蠱道嘛,本就是亦正亦邪,又端的勢大。
他們如何行事,無人敢管的。
和樹倒猢猻散的魔教人不同,正道人這幾個月里,一直很高調,他們是勝利者,盡管真正打贏魔教的,是以任豪大俠為首的正派大宗。
但這并不妨礙,那些自稱正道的小宗門也抖了起來。
這魔教崩潰,本該是正道大展宏圖的機會,卻意外殺出了沈秋這個妖孽,太行之事前,江湖人還有些憐憫河洛大俠,有人說他是被奸人所害。
但在太行事發后,這種論調一下子就少了很多。
畢竟上千人在一夜之間被廢掉武藝,這可是轟動江湖的大事,除了那些被蓬萊邪陣廢掉的人之外,剩下的人,可都是被沈秋那伙朋黨害的。
幾百號人是親眼所見,這根本做不得假。
一時間,沈秋的名聲,在江湖上當真就臭了大街,什么妖人,魔人,狗賊的名頭,都被冠在他頭上。
還有人言之鑿鑿的說,沈秋這人,就是下一個魔教教主。
現在不除,以后必成大患。
緊接著,便有些好事者打起“誅殺妖人”的旗號,要學著河洛幫,辦一個英雄會,把大伙聚集起來,合力追討沈秋妖人。
這股風,在這大半個月里,已成浩蕩聲勢。
一些為首的二流宗門,已定下日子,在金陵城召開“誅邪大會”。
可惜,被鼓動起的,都是些小宗門。
江湖上真正的龐然大物,沒有一個響應這號召。
如玉皇宮,純陽宗這樣的正道大派,連個使者都不派,儼然是根本看不上這號召,瀟湘劍門那邊,態度更惡劣。
前去送帖子的人,連山門都沒進去。
人家說,門派正在封山,不請外客進入,連帖子都沒收。
涅槃寺忙著在臨安,為南國國主護衛龍氣,也是根本抽不出人力,五龍山莊在盟主死后,就已經沒落了。
而歸藏山莊那邊,從不參與這些事。
最后是河洛幫和丐幫這兩個大門派。
但“誅邪大會”的組織者,都選擇性忽視了它們,這兩個門派和沈秋妖人有些藕斷絲連的關系,若是請它們來,那就是開門揖盜了。
大宗門其實也不是傲慢。
它們有更現實的問題要處理,根本顧不上聲討沈秋。
蓬萊。
蓬萊那一夜在太行山所做之事,那萬靈陣之兇戾,沖和道長,和舞陽真人,還有門派弟子,乃是親眼所見。
根本不需要沈秋多做解釋,他們就知道誰才是真正可怕的對手。
最讓人感覺到恐懼的是,明明太行山中,被萬靈邪陣,廢去了千百號人,在之后的江湖傳聞中,竟少有關于蓬萊惡徒的消息傳出。
那些被廢去的人,一個個恨蓬萊入骨,肯定不會加以隱瞞。
但他們發出的聲音,根本沒能傳出多遠,就被淹沒在江湖各種傳聞里,就像是一塊石頭砸入水中,卻沒能濺起更多漣漪。
反倒是沈秋所行之惡,被大肆傳播。
近來的消息,除了沈秋妖人作惡多端,當被天誅之外,最火熱的,就是在天下各地,頻頻出世的各種秘寶,各種遺跡。
人人討論的,都是哪個哪個幸運兒,在遺跡中尋的武藝,或者得到寶物。
人人都想要成為那些幸運兒。
一大批各種各樣的藏寶圖,也從不知道什么地方,流入江湖中,只是不到一個月,整個江湖就變得躁動不堪。
從遼東,到南海。
從西域,到臨安。
各處都是這樣的傳聞。
真正值得關注的,那一千多號江湖廢人,反而沒人投去更多注意。
反正死的傷的都是別人,離自己遠得很。
眼前的滿目瘡痍,哪有遠方的各種寶物來的更具吸引力?
有雙黑手在操縱這一切。
毫無疑問。
不過,烏云是不可能遮住所有人的眼睛的。
在那些真正的強者眼中,已看到蓬萊的陰影,籠罩在江湖之上,在他們尚未發現的時候,那些自時光中蘇醒的老鬼們,早早的控制了江湖輿論。
真正覺察到危險的高門大派們,都已經開始收攏弟子,暗中準備。
而浮于表面的江湖眾生,則在這末日欲來的繁榮中,盡情狂歡。
就像是一張早就張開的網,人人都已落入網中,無法自拔,而名為蓬萊的狼蛛,已經磨刀霍霍,準備飽餐一頓了。
江湖,從來都不是江湖。
它,只是千年中塑造的玩物罷了。
而現在位于風暴眼中的左道妖人,在世魔頭,左道妖人沈秋,他在做什么呢?
“這樣畫更好看點。”
紹興水鄉,有河道縱橫城中,在一處臨河的窗邊,借著窗戶外悠揚的天色,沈秋正坐在瑤琴身前。
手里捏著一只眉筆,在愛妻眉角畫了幾筆。
他笑盈盈的放下眉筆,伸出手,待寒氣四溢,在手心凝出一塊晶瑩的冰,如鏡子一樣,放在瑤琴眼前,讓她細看。
在那張俏麗的臉上,眉宇兩側,被畫出兩道飛檐一樣的眉線,看上去似是眼影一般,讓瑤琴的雙眼,也多了絲別樣的意味。
“不好。”
瑤琴扭著臉頰,看了看,她皺眉頭說:
“太妖了些,沈蘭估計很喜歡,但我不喜歡。”
“那就擦了重畫。”
沈秋呵呵一笑,伸出手指,在妻子臉頰上輕輕一抹,將那眉筆畫的痕跡抹去,正欲拿起眉筆,卻被瑤琴阻止。
“夫君整天有奇思妙想,還說什么先打粉底之類的怪話。”
瑤琴拿過眉筆,將銅鏡放在身前,她一邊自己給自己畫眉線,一邊說:
“還是妾身自己來畫吧。”
“我家夫人怎么畫都好看,底子好,沒辦法,真乃國色天香。”
沈秋哈哈一笑,站起身來,說了幾句,惹得瑤琴捂嘴輕笑,她一邊畫著眉線,一邊看著沈秋走到窗戶邊,眺望窗外河水。
她便問道:
“咱們說好要去陶朱山的,結果在這紹興老城,待了快六七日了,青青都等著急了,一個勁喊著要自己去尋呢。
夫君,你就不著急嗎?”
“著急也沒用啊。”
沈秋今日穿著一件白色長袍,外套黑色紗衣,不去看短短的碎發,倒真有種文士之氣。
他負著左手,右手放于窗戶邊,說:
“陶朱山在諸暨,離紹興快一百里路,那地方并非什么名勝之地,人口也少,整座山中都少有人跡,大楚國朝還在時,那里便是王室禁山。
雖不如太行那么廣闊,但要在一座山里,找到一處隱修之地,太難了。
就咱們這幾個人,找一年怕是都難以找到。
之前沈蘭遣人去問過芥子僧,結果他也沒去過那里,只是說,大楚朝燕京皇城中,應該存有些輿圖。
這才請了沈蘭使人去燕京皇城尋找。
一來一去,花費的時間就有些長了,但有備無患,能找到些蛛絲馬跡,咱們這一行去,才能有所收獲。”
“也是。”
瑤琴點了點頭,放下眉筆,又拿起首飾盒子,從中選出一把金紅的簪子,開始盤起頭發。
她說:
“咱們這從太行一路往江南行來,局勢倒是比前些日子安穩了些,只是這江湖風聞,實在是讓人靜不下心。
夫君,外面貼滿了通緝你的告示,南國動員的江湖人到處都是,還都管你叫妖孽魔頭呢,聽的人心中厭煩。”
“對呀,那傳的沸沸揚揚的誅邪大會背后主導者是誰,為夫一清二楚,南國朝廷還真是有精力,一面應付北朝,還要插手江湖事。”
沈秋回過頭來,對瑤琴說:
“他們還把我家夫人,說成是與我狼狽為奸的魔教妖女。
有好事者翻出陳年舊事,說你瑤琴乃是出生在圣火山中,專門被陽桃派來江湖,擾動風云。
還說沈某所作所為,都是陽桃在背后指使的。
說陽桃賊心不死,想要重建魔教,我真是佩服他們的想象力,這桃花尊主,也算是被你我牽連,受了無妄之災了。”
說到這里,瑤琴也是笑了起來。
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笑的前仰后合,剛剛盤好的頭發,也散落開來。
她說:
“那些江湖人,還給我等起了名號。
說張嵐心如蛇蝎,便叫他‘毒公子’,還說小鐵霸道蠻橫,無情無義,給他起了個諢號,叫‘邪劍鬼’,就連青青都被牽連了。
那么漂亮的丫頭,被人叫‘黑風妖’,玄魚喜歡穿白衣白裙,便得了個‘白衣魔’的綽號。
兩個人加在一起,便是‘黑白雙煞’了。”
“那又怪得了誰?”
沈秋也有些無奈,他攤開雙手,說:
“誰讓青青一路上胡作非為,仗著兩只鳳頭鷹和五色毒蟾護衛,便和玄魚一起,去撩撥那些沒腦子的江湖人。
用蠱蟲傷人,用針法廢人武藝。
這江湖上,有起錯的名,可沒有叫錯的外號,我看她兩以后長大了,就真的成黑白雙煞了。”
瑤琴瞪了一眼沈秋,說:
“還不是你教得好!
青青原來多乖啊。
現在跟你學,覺得行走江湖,只論善惡,威風自由,這還沒在江湖闖出好名頭呢,先得了個惡人外號。
她又沒有你那身本事,卻貿然和你學,以后若是你不在身邊,她惹出事情,可怎么辦?
再這么下去,以后她怎么嫁的出去啊?”
“咱家青青以后是要當女皇的。”
沈秋卻不以為意,他擺了擺手,說:
“到時下一道詔書,搜羅天下美男子,送入后宮,看上哪個就臨幸哪個,我才不想看青青被束縛在這個江湖里。
她以后只要不傷天害理,想干什么都行,我都支持。
此番去了陶朱山,接下來兩年,青青都要留在那里,有你照看她,她沒時間,也沒空去招惹是非,青青的性格,我是很放心的。
也許在你看來,那丫頭現在有些離經叛道。
但在我看來,那才是一個十六歲的女孩,該有的心境。”
沈秋笑了笑,他說:
“這說明,我這幾年,把青青管教的不錯,沒辜負師父生前叮囑。再說了,他們幾人的名號,加在一起,也沒我的名頭兇惡啊。”
沈秋回過頭去,看著天空中飛掠而來的驚鴻鷹,他伸出手,讓驚鴻落在手臂上,架著鷹,走入房中,一邊從驚鴻爪下,取出卷成一團的紙張,一邊說:
“那些人,恨不得把全天下最惡毒的詞,都丟在我頭上,什么在世惡鬼,什么瘋癲妖人,什么狼心狗肺。
罷了罷了,敵人的辱罵,就是最好的贊揚。
他們越罵我,就是越怕我。
隨他們去吧。”
沈秋將眼前的紙張攤開,上面是一份拓印下的圖,很粗糙,但依稀能看到,那圖上所繪制的,正是陶朱山的地形圖,還有條小路歪歪曲曲。
“地圖到手了。”
沈秋對瑤琴說:
“收拾一下,咱們去吃頓飯,今日下午,出發去陶朱山。”
“見識過蓬萊仙人的惡毒,昆侖弟子的隨性,仙門的凄慘,還有五仙觀人的霸道蠻橫,現在便去看看,那神神秘秘的陶朱山仙人,到底是個什么樣子。
但愿別讓我失望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