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城中,巫女別院。
聽到桐棠夫人詢問所求,沈蘭心中便一陣激動。
她深吸了一口氣,也不拐外抹角,便低聲對桐棠夫人說:
“夫人,我所求的,只為殺死那劍君劉卓然,為秀禾報仇!”
浴池中一片安靜。
直到好幾息之后,才有一聲悠然長嘆響起。
“唉...”
躺在水池里的桐棠夫人輕嘆一聲,她說:
“又是打打殺殺,你們這些人一天活的累不累啊。
我都與你說過了,小蘭兒,我不會去接觸蓬萊之人,不管是小卒子,還是背后的人,我都沒興趣。
哥哥說了,不讓我去接觸他們,我便離他們越遠越好。
我勸你也別去染這因果,若那背后有哥哥都要敬而遠之的事物,那對你而言,便是滅頂之災。
再說了,秀禾丫頭一生苦命,又對你情根深種,真是孽緣。
為你替命而死,也算是得了解脫,下了黃泉也是笑著的,她都看開了,你又為何非要執著不放呢?”
沈蘭抿著嘴,她說:
“正因如此,此仇不報,我心不安。”
“我聽說,你為了秀禾丫頭能回你身邊,還和那艾大差訂了約定?”
桐棠夫人又問起了另一件事。
沈蘭沉默的點了點頭。
“胡鬧!”
夫人有些生氣的說:
“你是個孩子,也就罷了,那艾大差三十多歲的人了,也和你一起胡鬧!改日要把他叫來鳳凰城,好好訓斥一頓才行。
那個約定就算了,若艾大差來尋你,就說是我說的,他有不滿,便讓他來找我就是。”
“夫人!”
沈蘭知道桐棠夫人的意思。
夫人的意思是,她替沈蘭免了死后被做成機關人的約定,以此來抵沈蘭帶回寒玉蠶的報酬。
但這不是沈蘭想要的。
她咬著牙,對桐棠夫人說:
“我和艾大差之間的事情,我會處理,我也以下定決心,必須為秀禾討回公道。就算要死,也本該是我死的。
那些事情都是我鬧出來的,秀禾是替我死了。
她從小與我一起長大,就如姐妹一般,我怎能眼睜睜的看著?
還望夫人成全!”
沈蘭跪在地上,將頭貼在浴池邊,五體投地,優雅美麗的身線被緊繃的衣服勾勒出來,頗有一番韻味。
浴池里又恢復了安靜。
沈蘭維持著那個姿勢,在近一炷香之后,她聽到夫人走出浴池,也不敢抬頭,直到桐棠夫人換好了衣服。
一身如她很相似的苗家服飾。
夫人披著濕漉漉的頭發,坐在銅鏡前,她對沈蘭說:
“小蘭兒,起來吧,為姑姑梳頭。”
沈蘭立刻起身,拿起象牙梳子,用心的為夫人梳著頭發。
夫人看著銅鏡里的自己,寒玉蠶的效果讓她非常滿意,整張臉都變得緊繃,神采飛揚,就如回到了最美好的豆蔻年華一般。TV//
她伸手放在心口,感受著心臟跳動中,那一絲不協調的響動。
她知道,在萬里之外的某個地方,哥哥的心臟中,也有同樣的響動。
遠隔天涯,卻又心神相連。
“既然你已下定決心,姑姑便許了你就是。”
桐棠夫人心情不錯,待沈蘭為她梳好頭后,她打了個哈欠,語氣慵懶的說:
“去找玄魚吧。
讓她在蠱室里取出‘紅塵蠱’,你拿去用就是了,但有一點,小蘭兒,我不許你害那劉卓然性命。
廢去武藝,加以懲戒,這便足夠了。”
“夫人!”
沈蘭語氣詫異,但在她要說話時,就看到桐棠夫人抬起頭,看著她。
那雙如秋水一樣的眼睛,一片平靜,卻看得她頭皮發麻,再不敢有任何違逆,只能點頭答應。
“很好。”
夫人站起身,邁起優雅步伐,走向廳堂之外,她頭也不回的說:
“這條路,是你自己選的。
小蘭兒,姑姑對你仁至義盡了,以后再惹上麻煩,別來求我。但若厭了江湖紅塵,想要尋個安靜家鄉。
我這鳳凰城,永遠為你敞開大門。”
看著桐棠夫人要離開,一直埋在沈蘭心中的問題終于沖出心中。
她問到:
“夫人,你為何要對我和秀禾這么好?
我等非親非故,當初你初見我,便許下承諾會庇護我,我沈蘭何德何能,能讓夫人如此看重?”
這個問題,讓桐棠夫人停下腳步。
她似在思索,片刻之后,夫人回答說:
“救一個無路可走的孩子,需要理由嗎?
我既有能力在那曲邪的滔天邪念下庇護你,又為何不去做呢?
再說了,那曲邪竟敢用那淫邪眼光看我這只屬于哥哥的身體,他還真的是活的不耐煩了。”
夫人的語氣陰冷下來。
她說:
“且讓他活著吧,三年之內,若小蘭兒你殺不了他...姑姑便舍上一只奇蠱,替你殺了就是!”
說完,夫人走出廂房,在一眾蠱師的簇擁下,離了庭院,去鳳凰城里閑逛了。
這就是她每日的生活。
她喜歡那些煙火氣,喜歡那些自己求而不得的溫馨生活,與家人,與愛人在一起過的日子。
那是她夢寐以求的寶物。
就算得不到,看看也好。
沈蘭則留在廂房中。
她在回味夫人最后的那句話。
作為一名殺手,她已經習慣了事事都用陰謀論去看,去分析,但也許,當初桐棠夫人庇護于她,真的只是一事心善罷了。
她在夫人眼中,并無特殊。
唯一特殊的,大概是她運氣比較好。
在被曲邪玷污之前,先一步遇到了桐棠夫人吧。
片刻之后,沈蘭抹了抹通紅的眼角,走入庭院另一邊,結果剛走入院子,就聽到一個元氣滿滿的聲音大喊到:
“誰還不聽話!”
“呱呱呱呱”
回應那聲音的,是一連串的蛙鳴聲。
沈蘭走上前去,就看到一個身穿白色曼妙長裙,頭頂帶著月牙頭冠的年輕姑娘,正叉著腰,站在池塘邊。
對趴在水邊的幾只怪異蟾蜍大喊大叫。
那些蟾蜍一個個五顏六色,鮮艷至極,顯然都是帶有劇毒的,普通人避之不及。
但那元氣滿滿的姑娘,卻毫不畏懼。
她一伸手,那幾只蟾蜍便乖乖的跳入水中,在幾個蓮蓬之間跳來跳去,就像是表演戲法一樣,抖得那姑娘笑的開心無比。
“小玄魚,你又欺負這些動物了。”
沈蘭走上前,如姐姐一樣對那白衣姑娘說了一句,后者這才反映到,身后有人過來,她轉過頭,捂著心口裝出一副被嚇到的樣子。
她嗔怪的對沈蘭說:
“蘭兒姐姐,你又這樣!走路故意不出聲來嚇唬我。”
這是個很漂亮的姑娘。
雖然看上去只有十五六歲,身形還沒長開。
但一雙大長腿卻讓人移不開眼睛,圓嘟嘟的臉頰上卻帶有天然童真,大眼睛,高鼻梁,一頭烏黑長發如瀑布一樣。
奇特的是,這姑娘的瞳孔是綠色的。
顯然,她并非中原人士,有點西域之人的相貌,但卻平添了一絲異域風情。
她撲入沈蘭懷中,笑嘻嘻的和沈蘭聊了幾句。
這便是玄魚。
桐棠夫人唯一的弟子,巫蠱道下一任巫女,小小年紀,便有通天的巫蠱天賦,硬是在苗疆十幾萬蠱師之中脫穎而出。
而且,玄魚的來歷有幾分神秘。
一個西域丫頭,怎么會出現在苗疆之地?
聯想到張莫邪和桐棠夫人的關系,再想想張莫邪也是西域出身,沈蘭就會有種猜想,也許玄魚,就是張莫邪和夫人的女兒。
但夫人沐浴時,手臂上的守宮砂明明完好,證明夫人還是處子...
所以,玄魚到底是誰的女兒?
“我來取蠱蟲的。”
沈蘭牽著玄魚小姑娘的手,如對待妹妹一樣,對小玄魚說:
“夫人說,讓你從蠱室里,為我取出‘紅塵蠱’。”
“啊?”
小玄魚可愛白皙的臉蛋上,頓時閃過一絲驚訝和詫異,她說:
“紅塵蠱?蘭兒姐姐你確定?
那蠱蟲可不是隨便用的,對付一般人根本用不到它,你可別騙我啊,要是被你拿走了紅塵蠱,師父肯定會狠狠責打我的。
我怕疼。”
小巫女癟著嘴,一臉無辜。
沈蘭再三保障,確實是夫人要求給的,這才讓小巫女半信半疑的走入庭院后方地下的蠱室中。
片刻之后,小玄魚捏著一個青色玉盒走了出來。
將那玉盒遞給沈蘭,她小心的叮囑到:
“別見光,別碰水,這紅塵蠱入水即化,不需要飲下,只要接觸便會產生效果,但只能維持一百二十息的時間,便會失去作用的。
所以必須抓緊時間哦。”
沈蘭點了點頭,小心翼翼的將那玉盒放入貼身懷中。
她又問到:
“小玄魚,你告訴姐姐,這紅塵蠱的效果是什么?為什么你剛才說,對付一般人用不到它?”
“這個啊。”
小玄魚仰起頭,靠在沈蘭懷中,輕嗅著沈蘭身上的芳香,她低聲說:
“因為紅塵蠱,是師父制作出來,專門對付修仙之人用的。
這種蠱蟲對普通真氣毫無作用,但只要遇到仙家輕靈純粹真氣,便會融入體內,在短時間內滋生大量須彌小蟲,吞噬仙家真氣。
堵塞經絡穴位,使之被廢去一身內功,形同廢人。
普天之下,也只有我師父,萬毒老頭,還有藥王傳人能解,但師父和藥王肯定不會去解的,萬毒老頭也不敢得罪師父。
所以,中了這蠱,就相當于永遠廢掉咯。”
“竟是這樣?”
沈蘭眼中閃過一絲精芒。
桐棠夫人依照張莫邪的警告,遠離蓬萊之人,但看來,夫人其實暗中也做好了應對那些修仙人士的準備。
紅塵蠱。
自云端墜入萬丈紅塵,打落塵埃,爛泥打滾。
“真是好名字。”
沈蘭贊嘆了一句,她瞇起眼睛,輕聲說:
“但這樣還不夠!遠遠不夠!我答應了夫人,不能殺他,但也不能讓他就這么舒舒服服的活下去...
小玄魚,你能幫姐姐配置一味毒藥嗎?”
沈蘭對懷中小巫女說:
“就當是幫姐姐一個忙,好不好?”
小巫女的眼珠子轉了轉,她說:
“好啊,但我幫了蘭兒姐姐,蘭兒姐姐也得幫我。
我在這鳳凰城待得好無聊啊,在大理國那邊風景好,但也很無聊,我想去中原看看,去江南!”
小巫女揮舞著拳頭,喊到:
“張嵐哥哥就被壞和尚關在那,你之前說過的,我要去把張嵐哥哥救出來,找張嵐哥哥玩。”
“呃,我可不敢帶你去。”
沈蘭猶豫了一下,她說:
“被夫人知道了可不得了。
算了,不找你配毒了,我去一趟萬毒門就是。”
說完,也不等小玄魚出聲,沈蘭就如幽靈一樣,飄然飛掠,離開了這處庭院,氣得小巫女咬牙切齒。
不過很快,這小姑娘就奸詐的笑了起來。
她手指輕輕一彈,一只如蒼蠅一樣的白色飛蟲便自手心飛出,追著沈蘭就飛了出去。
“嘿嘿,你不帶我走,我還不會自己走嗎?”
小巫女叉著腰,得意的說:
“待蘭兒姐姐離開苗疆時,我便跟在你身后,也去中原大地逛一逛。反正師父也從來都不管我,滿腦子都是那個什么張莫邪。
嘁,師父發花癡發了十幾年,天天做夢都喊張莫邪的名字,真是腦子都壞掉了。”
玄魚揮了揮拳頭,她咬著牙說:
“張嵐哥哥是張莫邪的親生兒子,通過他肯定能找到那個負心漢,我便要替師父出口氣。
把他綁回鳳凰城,和師父成親,再洞房。
也算是圓了師父的美夢。”
“呱呱呱呱”
池塘里的劇毒蛤蟆又聒噪起來,打斷了小巫女的幻想。
她哼了一聲,叉著腰,轉過身,瞪著那些五顏六色的蛤蟆,隨手抓起手腕上的銀環,就呼嘯著丟了出去,在水面上濺起一團漣漪。
她大喊到:
“誰還不聽話!
快給我跳舞!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