沂水附近的北朝大營已經被攻破。
南朝軍六千人,在鬼書生的帶領下,一路驅趕著北朝潰兵往齊魯北部追襲,盡管威侯趙廉一直沒有出現。
但那個老于戰陣的統帥,早早就給濟南府附近駐扎的幾千軍士下了命令。
在仇不平一戰擊潰北朝精銳,沈秋等人于軍中刺殺大將耶律宗后,這齊魯之地的戰事,已經進入了新的階段。
以往在齊魯,是北朝攻,南朝守,中間隔著一個兩不相幫的是非寨。
現在,是非寨已破,仇不平身死,北朝精銳盡失,盡管在聊城至德州一線,北朝依然有數萬精銳布防。
但以現在的情形來看,今后數年,北朝在齊魯之地,都要龜縮于黃河以北了。
換句話說,這也算是在經歷了十幾年的反復拉鋸之后,齊魯之地的混亂,終于以南朝的大占上風宣告結束。
齊魯在黃河以南的絕大部分領土,都實質上被納入了南朝疆域中。
不過,這些和仇不平已經再無關系了。
“折鐵小兄弟,還請節哀順變。”
在沂水峽谷之外,浪僧轉著佛珠,對帶著白孝,眼睛紅腫的小鐵說:
“此去安葬了仇寨主,若無處可去,直來洛陽便是。
我那結義兄弟,河洛幫幫主雷烈與仇寨主神交已久,此番又一起打過北朝狗賊,乃是未曾見過面的至交好友。
你若來河洛幫,我等必以親人之禮待之。”
“嗯。”
小鐵痛失父親,此時正是痛苦之時。
他強打起精神,對浪僧抱了抱拳,他說:
“河洛幫在是非寨最危急之時,不吝伸出援手,還幫我父親擊破北朝大營,滅了齊魯之禍,我心中感激萬分。
還請雷幫主照料好那些是非寨的兄弟。”
“小兄弟放心便是。”
浪僧沉聲說:
“我河洛幫雖然不如是非寨天下聞名,但既答應了仇寨主,便不會讓寨中兄弟沒有結果的。
貧僧還要趕回洛陽,去處理交接事務,此番便不隨你們去青龍山了。
這一路上還有南朝探馬,你等務必小心。”
說完,浪僧宣了聲佛號,對不遠處的沈秋等人點頭告別,然后翻身上馬,帶著一隊河洛精銳離開。
小鐵回到眾人身邊,就聽到花青公子說:
“咱們這位恨命大師,還真是個八面玲瓏的伶俐人,明明是河洛幫收了是非寨精銳殘兵,實力大大加強。
這反過來,卻還是是非寨欠了河洛幫人情。”
“但他們確實幫了忙。”
沈秋看了看手臂上纏著白布,又看了看身邊馬車上載著的棺材,他搖了搖頭,有些興趣缺缺的說:
“若沒有河洛幫那一支千人行伍攪亂北朝大營,我等刺殺耶律宗也不會那么順利的,咱們也算是承了那位雷爺的情。”
話說到了這里,沈秋一邊趕起馬車,一邊對騎在秀禾肩膀上,左搖右晃的青青問到:
“丫頭,有件事我要問你。
你當時跟著浪僧去搬救兵,襲擊北朝大營時,那把火是你們放的嗎?”
青青之前跟著浪僧在北朝大營里鬧了一番。
有秀禾保護,她倒是沒受傷。
而且是第一次經歷這種超大規模的大戰,此時心中激動還未散去,聽到師兄詢問,小師妹便晃著腦袋,回答說:
“不是啊。”
青青眨著眼睛說:
“我和恨命大師,還有河洛幫人到北朝大營時,那里已經起火了,而且火燒得很大,營地里一片混亂。
浪僧大師說,是有人專門刺殺了北軍大營里的都尉校尉,才讓混亂蔓延到那個地步。
他說,可能是仇寨主還找了別的幫手。”
“是嗎?”
沈秋和身邊的山鬼對視了一眼,兩人眼中都有股微微擔憂。
待這馬車走出幾里之后,花青公子便向眼前幾人道別,這總是笑瞇瞇,如老貓一樣的仙家弟子騎在馬上。
握著折扇,雙手抱拳,對其他人說:
“是非寨事情已了,在下也看到了一代豪杰落幕。
這番紅塵洗心,讓我受益頗多,心境也有所突破。接下來,便該找個地方結廬修行。
大伙,以后咱們有緣再見吧。”
他笑瞇瞇的拉起馬韁,在青青和小鐵不舍的注視中,這身穿白色儒衫的公子搖了搖手。
獨自乘著一匹馬,走入了齊魯黃昏之中。
在夕陽照耀下,這仙家弟子很快就消失在了茫茫荒野之上。
“花青是個心思機靈之人。”
沈秋目送著花青公子離開,他輕聲說:
“他想必也是預料到了,咱們這趟回青龍山,必定不是那么順利的,這家伙是避災去了,真是狡猾。”
“我看不透他。”
和沈秋一起坐在馬車前梁上的山鬼抱著劍,閉著眼睛,說:
“他似有很多秘密,手段底牌層出不窮,少與他來往為好。”
“但他對兄長你,似乎很有興趣的樣子。”
沈秋笑著看向山鬼,他說:
“我這幾日總見你兩偷偷說些什么,是仙家之事嗎?”
“嗯。”
山鬼在沈秋和青青面前,總是非常坦然,他點頭說:
“是,他告訴我許多關于仙門傳承之事,還有太行仙門的種種秘辛,還邀我比劍,說是要看看,太行仙門的劍術,和他昆侖仙池的劍術,哪個更強。”
“那結果呢?”
青青好奇的問了一句。
山鬼聳了聳肩,說:
“劍術,我略勝一籌。”
“但花青,精通的可不只是劍術,所以我才說,那人底牌手段層出不窮,我看不穿。
只是,他應是個不守世間禮法約束之人。”
沈秋點了點頭,不再多問。
他看了一眼身邊騎馬而行的小鐵,后者沉默異常,沈秋也不好去安慰,畢竟是喪父之痛,只能由小鐵自己調節了。
他靠在馬車上,手握劍玉,進入夢境之中。
此時的劍玉夢境熱鬧非凡,堪稱人山人海,因為幻影實在太多,甚至出現了重疊在一起的情況。
但有用的幻影,也就那么幾個,除了蘇州大戰時的天地玄黃四衛。
在齊魯一路行來,殺死的陳一丑等幾個正派敗類之外,便只有通巫教的那名高手,可以做沈秋磨練武藝的對象。
在人群之后,還有一名持槍而立,神色睥睨的中年人。
仇不平。
沈秋搖了搖頭,這個幻影是他目前得到的,檔次最高的武道幻影,估計要在劍玉中存在好久了。
他走上前,將那些南北朝軍士的幻影,統統丟入夢境邊緣。
這一次丟棄的幻影太多了,在最后一個幻影也被夢境吞沒之后,沈秋眼前劍玉夢境破碎開。
他被強行推出夢境之外。
但沈秋并不慌,這樣的情況,之前也出現過一次。
這是某種“升級”程序,叫“喚醒”也許更合適一點,以他的猜測,待劍玉吞沒消化那些幻影之后,夢境中的時間流速應該更慢一些。
這是好事。
沈秋握著微微顫抖的劍玉,他眼中有抹喜悅與欣慰,這意味著,他能用于習武的時間,便被大大拓展。
劍玉被喚醒更深一層,這便是沈秋這趟齊魯之行最大的收獲了。
不對,說起收獲,還有一樣。
沈秋舉起左手,體內真氣流淌之間,被束成特殊的真氣絲線,在他手指搖晃中,悄無聲息的落在身旁青青身上。
“唰”
沈秋手指輕輕一扣,猛地拉伸,在青青驚慌的尖叫聲中,她整個人便毫無防備的,被從秀禾肩膀上拉扯下來,被拉到了沈秋和山鬼中間的車轅上。
小師妹嚇得臉色煞白。
她剛才那會,還以為鬧了鬼,明明根本沒人碰她的。
“小師妹,給我和山鬼兄長跳個舞唄?”
沈秋壞笑著彈動五指,在公輸巧手的真氣絲線牽引下,青青如提線木偶一樣擺動起動作。
她便知道,這是壞師兄的手段。
但青青不但不惱,反而喜笑顏開,她一邊放松身體,任由師兄操縱她,在馬車邊緣輕盈的跳來跳去,一邊對沈秋說:
“師兄!這是什么武功?好好玩啊,你教教我唄?”
“你不說我也會教你的。”
沈秋手指搖晃,讓青青坐回自己身邊,他說:
“這趟尋了一套‘鬼影針’,還有這‘公輸巧手’。
對你的暗器功夫大有裨益,若能精通這兩門武藝,你以后就算獨身在江湖行走,我也不怕了。
只是這兩門武藝都是易學難精,尤其是公輸巧手,乃是墨家秘術。”
沈秋嚴肅的對青青叮囑到:
“你練習的時候,且不可被他人看到,尤其是墨門中人。”
“嗯。”
青青使勁點了點頭。
沈秋又看了一眼閉目養神的山鬼,他問到:
“兄長,你要不要學?”
“不。”
山鬼對此毫無興趣,他說:
“學這些花里胡哨,只會影響我拔劍的速度...再說,照影驚鴻劍式里,也有專門的引劍之法,此技與我無用。”
“小鐵呢?要不要學?”
沈秋又看向小鐵,后者也搖了搖頭,勉強露出笑容,對沈秋說:
“沈大哥不必教我,我所學的滄海劍訣里,也有引劍之法。”
“是嗎?”
沈秋眨了眨眼睛,又看了一眼山鬼,眼里露出一抹狐疑。
這如使飛劍一般的引劍之法,現在難道爛大街了不成?
此后三日,這一行人便在走走停停中度過,仇不平因長白寒魄入體而死,死后尸體冰封。
自不用擔心尸體被破壞,因而時間充裕。
他們在第三日傍晚,才到達青龍山下,又在水澤邊停了一晚,第二日一早才尋了條船,帶著棺木上山。
之前熱鬧的是非寨,現在已經是一片冷清。
仇不平在開拔迎敵時,令人燒毀了是非寨,一行人走上山門,入目之處,便是燃燒之后留下的殘骸。
原本大寨中,只剩下了一片凄慘的殘垣斷壁。
南朝軍已經接管了青龍山方圓百里之內的區域,那些留下來的民眾自此之后,便是南朝順民。
那威侯治軍還算嚴苛,并未出現亂兵劫掠之事,大概也是為了給這些被是非寨庇護十幾年的居民留下一個好印象,免得多生事端。
“眼看他高樓起,眼看他樓塌了...”
沈秋走在這一片廢墟中,心中滿是感慨,而小鐵則扛著父親的棺木,沉默的繞過這些廢墟,朝著后山走去。
仇不平之前對他說了。
若是自己死了,便將自己葬在后山的是非寨大墓園中,與自己的兄弟們葬在一起,小鐵的親人墳塋,也被仇不平移到了此處。
這里,也算是仇家祖墳了。
但一行四人剛入后山,沈秋就一把將青青護在身后,抽出貪狼刀,他身邊的山鬼也抓起了承影劍。
在他們眼前,在墓園前方,正站著一個高大的身影。
一身鸚鵡綠袍,亂糟糟的頭發綁成古怪小辮,一雙大小眼,半邊臉癱著,半邊臉上則有一抹怪異笑容。
青陽魔君,艾大差!
這貨,看樣子已經在這里等了他們很久了。
“你們這撲街,來的太慢,讓老子吃了好幾天的西北風!”
艾大差倒是不懼眼前四人的嚴陣以待,他只是如蒼蠅一樣興奮的搓著手,看著小鐵肩膀上的棺木,他對眼前人大喊到:
“怕什么怕?老子這次不是為這折鐵少年來的!自然不會與你等動手...
快!把仇不平的棺木給老子!
老子已經等不及啦。”
“啪”
艾大差的話音剛落,小鐵就將父親的棺木放在身后,怒氣沖沖,雙眼泛紅的抓起背后重劍,吼叫一聲,便朝著一臉愕然的青陽魔君撲了過去。
“你這狗賊!竟要辱我亡父遺體!欺人太甚!”
“吃我一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