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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義難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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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青龍山到沂水,有三百里遠,騎快馬日夜兼程,大概需要兩到三日。

  若有天榜高手提縱向前,則兩日之內必可到達。

  只是仇不平此行前去,是要與天榜爭鋒。

  便要保存體力,來回大概需要五天多的時間。

  以是非寨中5000精銳,外加山下萬余嘍啰,數處軍寨的防御力度,那南朝軍便是再怎么兇狠勇猛,也不可能在五天之內就破開寨子。

  這也是仇不平敢于在此時離開山寨,去援助小鐵的底氣所在。

  一日之后,是非寨中。

  劉俊山騎著馬,在三道山門巡視一周,眾頭目和戰兵們的情緒挺高,并沒有因為大戰將至就顯得憂心無比。

  是非寨立寨十四年,破過濟南府,打過北朝鐵騎,也數次痛宰過南朝軍隊。

  打那些鄉間土棍惡霸,更是土雞瓦狗一般。

  他們橫行齊魯,靠的也不是那胸中義氣,靠的便是這一支百戰精兵。

  當然,還有天下至強十二人之一的不平槍大當家在后壓陣。

  仇不平便是是非寨的主心骨,定海神針一樣的人物,只要仇不平還在一天,是非寨就不可能被攻破!

  這不僅是是非寨人的想法,也是他們對手的看法。

  “都給我好生看顧著!”

  劉俊山騎著馬,越過最后一道山門,對高大山門兩側的頭目喊到:

  “今晚上可有犒勞,上好的豚肉,白面的饅頭隨便吃!但要是拉了胯,豚屎都別想吃!”

  山門兩側頓時響起一陣歡呼聲,還有些相熟的頭目打趣問到:

  “二當家,咱們兄弟守山這般苦,搞些個娘們來犒勞一下唄?”

  “想要娘們,打完仗自去濟南瀟灑去。

  一概花費,由山寨糧臺出,只是小心你那活兒被賊兵砍了,到時候就只能送去臨安掛擋子,給趙家人當奴才了。”

  劉俊山哈哈大笑,滿口葷話,一揚馬鞭,便在眾人的笑聲中進了山寨。

  寨子的氣勢不錯,人心也還齊整。

  這讓劉俊山心里微微放心下來,他跳下馬,將韁繩丟給一個心腹嘍啰,走向聚義廳,打算吃點東西填填肚子。

  剛拿起筷子,便有頭目前來匯報。

  是個瘸子。

  呃,是錢拐子,也是一起廝殺十幾年的老兄弟了。

  “拐子,吃了沒?”

  這虬髯大漢在聚義廳偏廳捏著饅頭,就著咸菜,一邊狼吐虎咽,一邊對眼前拄著長刀的錢拐子說:

  “一起吃點?”

  “我吃過了,可比二當家吃的好多了,瞧咱肚子都起來了。”

  錢拐子嘿嘿一笑,他近日受了傷,吃的那是“病號餐”,頓頓有肉呢。

  當然,他也沒忘記正事,便對劉俊山說:

  “二當家,今早有一隊二十里外軍寨回來的人馬,約莫千人,要與山門守備換防,山下眾頭目也要換防了。

  這事是按照之前的規矩做,還是另有安排?”

  “這些事,你與我三弟說了便是。”

  劉俊山吃著東西,頭也不抬的說:

  “咱老劉不懂這些軍法方略,以往也都是他管的,你為何與我來說這些事?”

  “這個嘛。”

  錢拐子有些猶豫,但還是直言說到:

  “本來我也覺得沒什么,但今早,郎木頭悄悄告訴我,這幾日的換防,有些太多太亂了。

  他擔心是不是三當家弄錯了一些事,還是大當家自有安排,便讓我來問問。”

  “啊?”

  劉俊山抬起頭,嘴邊還沾著咸菜幫子,他說:

  “竟有這事?

  我一會去問問三弟,想來也不會有什么問題,拐子,你且回去安心休養就是。”

  打發走了錢拐子,二當家卻越想越不對勁。

  他抓起手邊兩把手斧,插在腰間,尋了個嘍啰,去把三當家請來聚義廳。

  不多時,擺著白紙扇的吳世峰便鍍著四方步,在一眾心腹的簇擁下,慢悠悠的走入了廳中。

  “你等且去外面等著。”

  鬼書生對身后人揮了揮手,他合起紙扇,說:

  “我與二當家有要事商談,莫要讓人打擾。”

  一眾嘍啰便退了出去,還有人關上了廳門。

  屋子里的光線一下子黯淡下來。

  “老三,我剛才吃飯前,去山下看了看。”

  劉俊山對坐在自己對面的吳世峰說:

  “防守什么的,都一切安好,但惟獨這幾日的換防之事,卻是有些混亂,莫不是大哥離開山寨,使你心神不寧,弄錯了事?”

  “沒錯的。”

  鬼書生將折扇放在桌上,拿起了手邊茶杯,啜飲了一口茶水。

  他對劉俊山說:

  “這山下防御之事我細細思量,卻發現有幾處漏洞,這才使他們分開防守,二哥不用擔心。”

  “這樣嗎?”

  劉俊山摸了摸自己的大胡子,他還是覺得有些蹊蹺。

  就在他思索之間,吳世峰突然開口問到:

  “二哥,這幾日,我心中一直在思索一事,左右卻是得不到答案,本想問問大哥,卻又突然有小鐵之事,便耽擱了。

  這會閑來無事,便問問二哥,興許能有個想法。”

  “哈哈,三弟,你這就說笑了。”

  劉俊山被三弟的話逗得前仰后合,這個莽漢揉著肚子,大聲說:

  “咱老劉上陣廝殺,不懼他人,但論起這思慮之事,卻是不如你和大哥腦子好用。

  你這鬼書生都想不明白的事,我又豈能給你個想法?莫要說笑啦。”

  “哎呀,兄弟之間聊一聊嘛。”

  吳世峰笑瞇瞇的摸著自己的山羊胡,對劉俊山說:

  “大家都說二哥魯莽,但在我看來,那是大智若愚罷了,若真是沒頭腦,也沒辦法隨大哥走到現在的。

  我當笑話講,二哥當閑話聽就是了。”

  “那你便說吧。”

  劉俊山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靠在椅子上,看著自家三弟。

  而鬼書生則站起身來,拿著折扇,左右走了兩步,似乎是在組織語言,幾息之后,他開口說:

  “二哥,你從小和大哥一起長大,乃是大哥家中親隨,關系自然非同尋常。

  而我呢,我與大哥同在瑯琊學宮求學,大哥乃是我學業長輩。

  大楚國滅,我和大哥又一起在臨安為官,他又是我頂頭上司,那趙虎行惡被天誅后,大哥便辭官歸鄉,我也隨著大哥一起辭官。

  后來,大哥遭遇慘事,落草為寇,你我二人也是在那時相識,雖一文一武,但也是相交莫逆。

  大伙隨著大哥篳路藍縷,這才建下了這是非寨一番基業。”

  “是啊。”

  聽老三突然說起過去的事,劉俊山眼中也是頗為懷念。

  他摸著大胡子,說:

  “我起初是不喜你的,三弟,覺得你心眼太多。

  后來卻又覺得你頗通人心,又有本事,上得了陣,殺的了敵,便引你為義氣兄弟。”

  “是,我等二人一開始確實是互相瞧不上的。”

  鬼書生想起兩人最初時的齟齬,也是輕笑一聲,他復爾又問到:

  “只是這十四年一晃便過,不知二哥,可還記得,當初大哥在青龍山立寨時,說過的那句話?”

  “如何能忘?”

  劉俊山拍著桌子,朗聲說:

  “天道不公,后土無情,天下紛亂,自生不平。今日,仇云舒在此立下誓言,要替這煌煌天道張目開眼,要還這人間朗朗乾坤。

  自此之后,這是非寨立,仇不平出!

  自此之后,我等專斷人間是非,仇盡天下不平!”

  他說的是,十四年前,仇不平立是非寨時的話。

  哪怕已經過了十四年,那一日的場景,卻還深深刻在劉俊山心中,吳世峰也喟然長嘆。

  他說:

  “那時,木頭還是半大孩子,拐子的腿還沒瘸,我等兩人也不過二十來歲,大家聽聞大哥發下宏愿,便義氣相隨,伏身便拜。”

  “那時我等,還真是小看了這天下是非...”

  鬼書生搖了搖頭,他對二哥說:

  “這便是我的疑惑了,二哥,十四年過去了,你覺得我等可做到當日的誓言?”

  “自然是做到了!”

  劉俊山一臉坦然的說:

  “不管天下人如何看待我等,這是非寨十四年里,可曾做過一起惡事?

  我們打殺的,都是身背冤魂的該殺之人,我等破了周圍城鎮,又可曾縱兵掠奪?

  我們也從未橫征暴斂,欺壓百姓。

  雖然是匪,但自認也要比那南北朝廷強太多了!

  看看我青龍山下,方圓數百里,老鄉們安居樂業,再未有不平之事!

  就算是整個齊魯,那些惡人在行壞事前,也得好生思量一下,他們的脖頸,能不能硬過我是非寨的斷命刀槍!”

  這虬髯大漢臉上盡是驕傲,他對吳世峰說:

  “如此這般,難道還不算盡了誓言?”

  “二哥說的是。”

  吳世峰打開折扇,他停了停,又說到:

  “但二哥可曾想過,就拿那被我等破了兩次的濟南府說。

  我等殺了一個官,滿以為可以威懾住后來者,讓他們對百姓好點。

  但第二個官剛上任三月,便傳出欺壓良善,逼死十幾人的惡事,大哥聽聞此事,變帶著我等二破濟南。

  把那該殺的貪官吊死在城門樓子上,當火把燒。

  我等那時又以為,這連著殺了兩個官,總該有點效果了吧。

  結果呢?”

  鬼書生嘆了口氣,說:

  “第三個濟南府令倒是收斂了兩年,但第三年,還不是有私通北朝,賣流民與北朝為奴的臟事!

  我等當時義憤填膺,要再去殺了那臟官!

  二哥,你可記得大哥當時是怎么說的?”

  聽到這問題,劉俊山的表情也變得有些不自在。

  他哼哧哼哧的揉著額頭,低聲說:

  “大哥說,那官沒傷人害命,雖有貪腐,但也治理濟南,讓周圍鄉民日子過的好了些。

  至于賣流民之事,一個愿打一個愿挨。

  流民在南朝活不下去,自去北朝尋個生路,雖然是與人為奴,但最少吃上飯了,也沒有妻離子散,更無性命之憂。”

  吳世峰點了點頭,他看著臉色難看的劉俊山。

  他說:

  “你當時和大哥大吵了一架,但后來大家派了探馬,去北朝看了看。

  果然如大哥所說,那些流民在北朝過的也不是什么好日子。但最少重新有了窩棚,還能每日兩食。

  若我等當時殺了那官,這些人怕是要餓死在齊魯的。”

  “你到底想說什么?老三。”

  劉俊山感覺吳世峰的話中有話,他有些不耐煩,便直接了當的問到:

  “咱們兄弟之間,有什么不能說的?

  你直說便是!”

  “我想說的是,二哥。我們建是非寨出發點是好的,但這事,卻不如我等想的那么簡單。”

  鬼書生合起扇子,對一臉不服氣的劉俊山說:

  “你可曾想過,為何我等主持公道,將齊魯之地那些土棍惡霸殺了一茬又一茬,就跟割韭菜一樣。

  但為什么還是年年都有新的冤情?

  若是屠殺就能嚇到那些惡人,那我等殺了十四年,卻為何就是平不了這齊魯慘事?”

  鬼書生扣著折扇的手指緊了緊,他痛心疾首的對劉俊山說:

  “那些土頑,二哥,我們去年殺得那蒙陰土頑,你可還記得?

  他分明就是五年前,被我們殺的那為非作歹的土財主家里的貧農啊!

  一個貧農,五年之內,從一個善心人,變成了另一個為禍一方的土棍惡霸!

  當時把他絞死前,我還專門問他,為何要做這傷天害理之事?

  你猜他怎么回答我的?”

  吳世峰扣著折扇的手指都勒出白印,聲音也變得越發冷冽。

  他指著心口說:

  “他告訴我,是我等從那惡人手里救了他,他便要學我等,去救更多的人!

  但他一個沒讀過書的鄉間農夫,既不辯善惡,又不能統御下屬,結果變成了一伙真正的山匪惡霸!

  他縱容下屬殺了幾十個人。

  那是他的罪孽,死便死了,死不足惜。

  但是我等用手中刀槍,教會了他反抗,卻沒能教好他行善,使無辜者受苦。這便是我等的錯了。

  二哥,你再想想,是非寨剛立時,齊魯之地出名的山寨有幾個?

  十四年后,這圣人故里,占山為王的匪徒又有多少?”

  鬼書生看著劉俊山的表情,他輕聲說:

  “二哥想必不知,也不關心,便由我來告訴二哥吧。

  這地方,千人以上的寨子,齊魯之地有一十七個,五百人人以下的寨子,有三十三個。

  百人以下的小寨,更是不計其數。

  這確實是南北朝在齊魯交戰,讓民生敗壞,但這其中,又何嘗沒有咱們是非寨的推波助瀾?

  人人羨慕我等威風霸氣,但你覺得,隨便哪個山寨之主,都能如大哥那樣心懷正氣嗎?

  結果又如何呢?

  齊魯之地,天災人禍,民不聊生,已成人間鬼蜮!

  這其中,便有咱們是非寨的一份‘功勞’!”

  “住嘴!”

  劉俊山再也聽不下去了。

  他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將那桌子整個拍散,木屑橫飛中,他起身,指著吳世峰,大喊到:

  “三弟!我看你是喝多了迷魂湯,迷了心竅了!

  我等做的乃是正義之事!

  我等無愧于心!

  你莫要在此亂我軍心!

  否則我劉俊山定不饒你!”

  “呵呵,二哥訓斥的有理,以上的事,算是老三我胡思亂想。”

  吳世峰面無表情的笑了一聲,他指向眼前那無人坐的椅子,他問道:

  “但我最后再問二哥一事,請二哥教我。”

  “為何大哥在五年前便隱于幕后,再不干涉是非寨內務?”

  “為何大哥這五年,幾乎不出聚義廳?”

  “為何大哥五年來,不喜聽和山寨有關的任何事情?”

  “為何這五年,大哥表現的就像是,和咱們是非寨毫無關系一樣!”

  鬼書生的聲音越來越大,說到最后,他幾乎是扯著嗓子大喊到:

  “二哥!”

  “我今日所說之事,大哥在五年前阻我們殺那濟南府令時就看破了!

  他比我們所有人看得都遠,他在五年前就想對我們說這些!

  他知道這是非寨的傳揚故事,在五年前就該落幕了!

  他知道,是非寨也許根本就不該出現!

  他也知道,是他一手放出了這個攪亂齊魯的怪物!”

  吳世峰瞪大眼睛,咬著牙,站在這是非寨最為神圣的聚義廳中,就如站在修羅地獄一般,用沙啞聲音大喊到:

  “但他不能說!”

  “他不能說!你可知為何?二哥,為何大哥不能說?

  就因他是是非寨的頂梁柱,是咱們的定海神針!

  他就是這是非寨的根!

  他一旦說了,他一旦倒了,我等潰散就在眼前,兩萬兄弟,頃刻間便是死無葬身之地啊!”

  “你還不懂嗎?二哥!”

  吳世峰面色猙獰,大喊到:

  “大哥,他是在用他的后半輩子...保你我的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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