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真是魯莽。”
須彌禪院中,穿著長裙,帶著斗笠,背負長劍的林慧音。
攙扶著沈秋,在院中行走。
此時明月當空,這雅致禪院里也很是清靜,沈秋一手拄著芥子僧準備的木杖,一手被好友攙扶,行走緩慢,就如重病之人。
他也不是裝的,確實是虛弱的很。
“你給我來了信,我當時正護著藥王鬼醫馮亞夫,正往瀟湘之地回返,見信中事態嚴重,又從河洛幫那里聽說了蘇州的風云際會,便趕緊來了此處。”
林慧音輕聲說:
“只是緊趕慢趕,也差點沒趕上。”
“我聽李義堅說,你們從洛陽到霸都,再到蘇州,中間幾乎沒有休息,一路換馬趕來。”
沈秋輕笑了一聲,他說:
“我當時去信時,其實也想過,若你們趕不及到來,便只能孤身死戰,看來我運氣不錯...
走了一年江湖,也尋得了可以托付性命的好友。”
這話讓林慧音臉頰微紅,她說:
“你曾舍命援助過我瀟湘劍門,你遇到事情,我怎能袖手旁觀?
只是,沈秋,我有件事,必須得問問你!”
林慧音左右看了看,此處花園中無其他人。
她便停下腳步,摘下斗笠,不施粉黛的臉上,雙眼中盡是一抹嚴肅。
她對沈秋說:
“你所用的雪霽心法...從何處學來的?”
沈秋心里一動。
果然,林慧音果然還是問了這個問題。
在昨晚,這位瀟湘女俠趕來幫助,將自己真氣送入沈秋體內時,沈秋就意識到了,這個問題躲不開的。
這個時代講究師門傳承,偷學武藝這種事,是為人不齒的。
以林慧音這方正的性子,一旦沈秋回答不好,兩人之間的友情,怕就要就此完蛋了。
但沈秋也早有準備。
他看著林慧音,壓低聲音,沒有回答,而是反問到:
“慧音,我且先問你,你知不知道,你師父的雪霽心法,是從何處學來的?”
林慧音皺著眉頭,她感覺沈秋在轉移話題。
但她還是說道:
“我師父說,是她年輕時偶得奇遇,從一位故人那里學來的,并且定下約定,這雪霽心法,只會交給真傳弟子。”
“那你又知不知道,你師父的那位故人是誰?”
沈秋追問道。
林慧音搖了搖頭,如實說到:
“師父從來不提。”
“唉。”
沈秋輕嘆了一口氣,對林慧音說:
“是張莫邪!”
林慧音驟然抬頭,滿眼問號,甚至帶著一股怒氣。
林菀冬掌門從小養育林慧音長大,在她心中除了師父的身份之外,就和自己母親一樣。
她不能允許他人詆毀林菀冬。
這沈秋實在過分,竟然把自己那一代大俠的師父,和魔教教主聯系在一起。
“你先別惱,且聽我說。”
沈秋沉聲說:
“我這雪霽心法,乃是在蘇州得了奇遇,被異人所授。
我之前也不知道他是誰,但昨夜意外從七絕門二公子張嵐那里,知曉了關于雪霽心法的往事。
那張嵐告訴我,他小時候,見過他父親張莫邪用雪霽心法幫他療傷...”
說到這里,沈秋停了停,林慧音的表情也微微變化。
沈秋繼續說:
“張嵐此時就在這禪院中,慧音你隨時可以去詢問于他,我定是不會騙你的。
如果你還不信我的猜測,此番回去劍門后,不妨用此事詐一詐你師父。”
“我雖不知林菀冬掌門和張莫邪之間的往事,但我相信,我這猜測,十有八九是真的。這也能解釋。
為什么你師父一定要你保密雪霽心法存在的緣由。”
見林慧音沉默,沈秋便輕聲說:
“你師父是一代正派大俠,正派十大高手之一,天下正道人士敬仰的前輩。若是和張莫邪那魔教教主聯系在一起。
不僅是她,恐怕整個劍門都要受到牽連。
慧音,不管此事是真是假,便你知我知,萬萬不能說與第三人聽,事關你師父名節。
咱們這些晚輩,要為尊者諱。”
林慧音點了點頭。TV手機端/
她大眼睛里也有了一絲惘然,仿佛師父在她心中的形象有些坍塌。
但這事沈秋也是猜測,她必須回去劍門,向師父求證一二。
“既然說起這事了,我也想問問你。”
沈秋拄著手杖,繼續向前走動,他對身側沉默的林慧音說:
“你這一身內功,說是你師父給的,莫非...是灌頂之術?”
“嗯。”
林慧音情緒有些低沉,她重新戴上輕紗斗笠,遮住自己的臉,她對沈秋說:
“在出發前往齊魯之地前,師父將一身內力灌頂于我,一方面是為了讓我有自保之力,另一方面...”
“她是確認讓你接任掌門了?”
沈秋說:
“要竭力在最短時間內,把你培養成地榜高手?”
“嗯。”
瀟湘女俠點了點頭,也不再多說什么。
這灌頂秘術久傳于江湖,往往是前輩將精純真氣盡數灌頂于看好的后輩,幫助他們成長。
這種灌頂會讓前輩多年修行的內功毀于一旦。
但苦修數年,真氣還能修回來,畢竟是走過一遭修行路,再走一次進展也會很快。
而被灌頂的后輩,則需要以自身內功盡快消化精純內力,花的時間越長,灌頂真氣消散越是厲害。
這種方式有拔苗助長的嫌疑。
除非后輩天資絕頂,或者遇到緊急事態。
否則前輩們一般不太會用這種方法。
看來,那位林菀冬掌門大概自知自己身上的奇毒很難被完全祛除,又經歷了弟子自相殘殺之事,為了劍門穩定,便狠下心來,要把林慧音送上掌門寶座。
不過,以林慧音的武學天賦,這種灌頂并不會影響她的武道。
而沈秋就算是有前輩愿意灌頂。
他也不太敢接受,怕毀了自己苦心修行的內功。
這就是天才和庸才的差別了。
“夜深了,慧音,你且去休息吧。”
沈秋和林慧音回到自己廂房前方,與這瀟湘女俠作別,她心事重重,也沉默了許多。
不過就在兩人要分開時,便有純陽宗道長急匆匆趕來。
那道長對沈秋和林慧音做了個道家禮節,輕聲說:
“兩位請隨我來,諸位正道首領,正在商討如何處置七絕門二公子張嵐,這牽扯到瀟湘長沙之事,需要兩位做個證人。”
沈秋和林慧音對視了一眼,便跟著那道長一路去往禪院深處。
兩人并未發覺。
在這花園另一側,卻有個和尚站在廂房窗戶邊,正在打量他們的背影。
見沈秋和林慧音離開,恨命浪僧收回目光,他本是從洛陽來,和芥子僧敘一敘友誼的,卻被卷入蘇州大戰。
昨晚也是在蘇州城和正派俠士們與魔教斗了一番,還受了傷,此時正在休養呢。
這處禪院,也是他送給芥子僧居住的。
“真是奇了。”
浪僧轉著佛珠,語氣疑惑的說:
“這沈秋,怎么也卷入這事情里了?”
另一邊,沈秋和林慧音一進院子,就聽到張嵐口若懸河,在那里對正派首領們喋喋不休。
滿口都是自己如何如何正義,那些追殺他的正派人士如何如何可惡之類的。
這爸寶男,口才倒是不錯。
一行三人到齊,任豪和黃無敵詢問了瀟湘長沙之事。
結果時間,地點和事情,都與張嵐自述的能對上。
這就證明,張嵐確實是在長沙七絕門分舵顛覆劍門之后,才到的長沙。
并且,他也確實沒有時間參與其中。
這就有些尷尬。
張嵐身份敏感,本就是根正苗紅的魔教中人,但他又沒有做什么傷天害理的事,雖然貪花好色一些。
但卻也沒有壞人清白。
連采花賊都算不上。
而且還有沈秋佐證,昨夜張嵐也與七絕門門主張楚恩斷義絕,還幫助沈秋,斬殺了數個魔道妖人。
該如何處置他,讓任豪一時間都覺得有些棘手。
他們是正派。
做事自然不能和魔教一樣不分情理。
就在眾人遲疑之間,這須彌禪院的主人,半邊佛陀,半邊厲鬼的芥子僧站了起來。
他宣了聲佛號,對其他人說:
“張嵐施主雖生于魔教,但這往生投胎之事,卻不是他自己能選的,以此理由,懲戒于他,著實是站不住腳,也引人非議。
再者,張嵐施主在蘇州并無大惡,雖與正道有過節,但雙方都有過錯,不能一棍子打死他。
我佛慈悲,對向善之人自要網開一面。
張嵐施主,已與魔教割袍斷義,自此便是自由之人,與魔教再無瓜葛。
但如此放他離開,恐傷正派同道之心,更怕有人害他性命,故意嫁禍我等,引得正邪再次大戰。
我便有建議,請諸位同道靜聽。”
芥子僧說完,任豪點了點頭,盟主大人大刀金馬的坐在椅子上,對芥子僧說:
“芥子大師請說。”
芥子僧笑了笑,他轉著佛珠,看向一臉不服氣的張嵐,他說:
“張嵐施主有慧根,但行為卻也浪蕩了些,需加以管束。
此后三年,你便居于我這須彌禪院中,不可外出,不可滋事,日日與我吃齋念佛,解脫妄念,我也能保你不被外人傷害。
三年之后,你便得脫自由,如何?”
“憑甚!”
張嵐哼了一聲,大有不滿之色。
他還想再說些什么,卻被沈秋從背后狠狠踹了一腳,這才老實下來。
這爸寶男,如此大放厥詞。
真的以為正派俠客不敢殺人嗎?
芥子僧也不理會張嵐的不滿,他回頭看向其他正派首領。
眾人接頭接耳,竊竊私語,半晌之后,純陽宗東方策起身,對芥子僧抱了抱拳。
他說:
“那便麻煩芥子大師了。”
芥子僧又看向沉默不語的林慧音,作為瀟湘劍門事主,她的意見也挺重要。
林慧音看了看沈秋,又看了看張嵐,她思索片刻,點頭說到:
“江湖之事,冤有頭債有主。
張嵐既與那七絕門斷了聯系,也未曾參與劍門之事,我便不再追究。
只是大師,還望好生約束于他,莫要讓他再生事端。”
“我自是省的。”
芥子僧又宣了聲佛號,此事便算是定了下來,張嵐不忿自己要被圈禁,還想趁機逃跑。
但此處隨便挑一個人,武藝都遠在他之上。
那逍遙游雖然神妙,但還沒等他運起真氣,便有數道氣勁撲面而來,就如鎖扣一樣,打入張嵐體內,將他經絡真氣運行死死扣住。
這般一來,他除了一手武藝之外,也和普通人沒什么區別了。
“我不服!我不服!
你們正派人士自持俠義,卻又欺辱于我!我明明就沒做壞事!”
張嵐被幾名道長拖著離開庭院,嘴里還大喊大叫。
“沈秋!沈秋!你昨晚也與我一起死戰的,為什么就在旁邊看著!你就任他們這般對我嗎?
你說句話啊!你這混球!說話啊!”
沈秋自然沒有替張嵐說話,只是目送著張嵐大喊大叫的被拖走。
開什么玩笑?
冒著得罪正派首領的風險,替一個浪蕩子說話?
他們兩的關系雖然得以改善。
但確實還沒好到這個地步呢。
事情已了,沈秋和林慧音便告辭離開,只是那純陽宗的東方策道士,卻趕上來,和林慧音攀談片刻,一口一個慧音師妹叫的親昵。
這讓沈秋心里不爽,但他也沒表現出來。
瀟湘劍門和純陽宗同在瀟湘之地,兩個又都是正道大派,林慧音和東方策,是兩個門派的真傳弟子,他們從小時候就認識了。
據說還情同兄妹。
沈秋又能說些什么呢?
而就在張嵐被正道“審判”的同時,在蘇州城里,還有另一位身在事中的原魔教中人,也在經歷自己的“審判”。
沈蘭沈大家穿著一身素衣,表情擔憂的枯坐在小宅院中。
她昨夜救了沈秋和張嵐,但返回別院,卻不見了情同姐妹的秀禾,又在房間中尋得打斗痕跡,心下惶然。
她自不難猜出,秀禾很可能是被去而復返的曲邪掠走了。
以曲邪老魔對她的恨意,秀禾必然會遭受可怕折磨。
沈蘭心中惶恐,這整整一天,都在蘇州城里尋找秀禾蹤跡,但反復尋而不得。
她雖然因為以身為餌,誘使赤練魔君入了正派陷阱,勉強算是和正派合作和解。
但正派中人對她的態度卻非常不好。
甚至隱有敵意。
這也正常,畢竟沈蘭和張嵐不一樣。
她從小在五行門長大,又頗有暗殺天賦,這十幾年來,死在她手里的正派俠客,可比張嵐手中多出太多了。
“小姐!”
就在沈蘭心亂如麻,擔憂秀禾的時候,一聲熟悉的呼喚,讓沈蘭猛地站起身。
她閃身掠出宅院,便看到秀禾被一名背著劍匣的灰衣劍客護送著,正站在門口,兩女相見,自是情難自已。
沈蘭和秀禾抱在一起,秀禾已經哭得梨花帶雨。
昨晚的事情,確實嚇到了她。
沈蘭也是鼻子發酸。
她聽秀禾說了昨晚事情,便整了整衣服,要向那沉默的灰衣劍客道謝,但話還沒說出口,便聽到一聲劍鳴。
古劍凌虛,月光倒影于寒刃之上,那微微顫栗的劍刃,已經斜斜指在沈蘭眼前。
持劍人臉色平靜,眼中有寒意流淌。
夜風吹起衣袍,在微微劍鳴聲中,之前壞了曲邪修行的劍君,語氣冷冽的對沈蘭說:
“因你一人之故,引發劫數,使千人因此傷亡!
此行傷天道,亂輪回,我既所見,便不能不管。
凌虛劍下,不斬良善,不漏奸邪!
妖女沈蘭,莫要抵擋。
就此往生吧...”